劉嬸的預報又說中了， 那天午後果然下起了雨。

而且誰也沒想到，連綿的陰雨下起來就沒完。整個山村籠罩在煙雨裡，固然有種不一樣的美， 但也苦了在外的人。不僅是老鄉， 遊客們也很鬱悶。這鄉下下起雨來，可太不方便了！ 哪兒也玩不成。

山裡潮起來，道路濕滑， 還引得蛇蟲出動。

好在老宅自己可以調節濕度， 鬱家的房客除了不能出門， 並沒怎麽困擾。

鬱清倒是要跑的， 畢竟院子只能蔬菜自給， 不能憑空長肉，每個星期，他幾乎都要出門采購一次。

所以這天， 他一看冰箱裡存貨不多，恰好雨勢不大， 就決定出去跑跑。

胡二嚷著一起去，說是下雨的話，就沒法在外頭等他了，還是跟著比較放心。

其實就是嘴饞想去集市找點新鮮的小吃了吧。鬱清也不說破， 徑直駕駛著小汽車出去了。

農忙收了尾，又下起雨來， 村裡人影就變少了。路上積水不少， 鬱清車子開得也慢，便注意到了有個撐著傘的青年， 正在拍照。

他就一個人， 穿著雨靴， 撐著透明的傘，自顧自地拍照。看起來還挺自得其樂的。

鬱清的車子路過時，他還緊張地看過來了，似乎想躲遠些。可惜鄉間小路狹窄，實在無處可躲。

鬱清按了個喇叭，車子緩緩開過，朝他點頭示意。那人才放松下來，靜靜看著車子離開。

後視鏡裡，男子慢吞吞走兩步，換了個地方，繼續逛。

“這人怎麽雨天跑出來？”胡二納悶道。別的遊客這時候都老實在房裡呆著呢。

“拍雨景吧。”鬱清說。

胡二就嘀咕：“下雨有什麽好看的。又髒又濕。”

鬱清道：“雨天有雨天的意境。比如，下雨天搭配火鍋，就很妙。”

誒？！！！

好像……是那麽回事！說到吃的，胡二立即吸溜一下口水，腦子裡“叮”的一下，秒懂了。

特別是鬱清說今晚吃火鍋的時候，他覺得這雨下得太好了，恨不能再多下幾天。

鬱清笑而不語。二嬸說這幾天不能曬谷物，怕是要悶壞，可愁了。他決定明天就把晴時拉出去遛遛，起碼別一直下雨。

兩人回來時，發現男子不拍照了，撐傘在路邊慢悠悠走著。聽到汽車的聲音，他又緊張地跳到路邊田埂，躲得遠遠的。

鬱清放緩車速，降下車窗問：“要搭便車嗎？”

男子搖搖頭。

鬱清開出了老遠，才忽然想起個問題。

那人確實有點怪。該不會……是隻阿飄吧！

他懊惱地想下次出門一定要記得不能再亂打招呼了。每次他打過招呼，總有阿飄跟著回家。

雨中的山村茫茫，鬱清回到家裡，準備起火鍋來，很快就忘了這回事。

雖然火鍋幾乎沒用什麽底料，豬骨熬開做的湯底，就是個清湯鍋，但大家吃得格外舒服。

第二天放晴了，胡二一早就進山了，說是雨後山裡菌子豐富，采回來打火鍋，一定鮮得不行。

鬱清就在村裡溜達，走到哪兒，烏雲便退散開。

他覺得晴時真是個寶！

老宅便笑謔謔道：“等到冬天，你們會更喜歡它的。”

鬱清走了一圈回來，到劉家門口，正碰上二嬸正在外邊菜園子挖芋頭。

農家院子雖然圍了起來，但仍有不少空地在外頭，就那麽簡單地用竹籬笆圍著。這是為了防雞狗，否則，怕是連籬笆也不用。

二嬸一瞧見，又要給他帶芋頭。

鬱清也不客氣，順便幫她挖了起來。雨後土壤疏松，不費什麽力氣，就是泥多了些。

鬱清穿著木屐拖鞋呢，也不介意。脫了鞋子赤腳就進去了，一邊挖芋頭，一邊和二嬸嘮嗑。

說起昨天那男子，二嬸便道：“啊，那是村長家的客人，王婆子也老納悶呢。那人怪得很，好天氣不出門，下雨了才跑出去玩，還跑去景區游泳。你說下雨有什麽好遊的……今天可不就病了，說是重感冒，還不樂意去醫院……”

兩人說說話，挖挖芋，再拎到河邊洗洗，這半天很快過去。

鬱清兜著一捧芋艿回家了。這是小芋頭，個兒普遍都不大，橢圓的跟雞蛋一般，但肉實，怎麽煮也不會爛。清蒸、燒菜、打火鍋都很不錯。

他剛到家門口，就見院裡章樹在和阿飄……不是，和一個陌生男子說話。

說陌生……倒也不陌生。

因為這人正是那個雨天拍照、據說還跑去忘泉游泳的男子。

孟年是來找章樹要方子的。他不想去醫院，買的藥吃了也還是頭痛，聽說這家有個懂中醫的青年，就過來問問。

見到鬱清進來，他還打了聲招呼，聲音還有點嘶啞，看起來感冒確實不輕。

鬱清聽他詢問，詫異道：“你要住我這兒？”

孟年點點頭：“你這兒人少。”

鬱清數了數，“其實也不少。”

起碼一隻手數不過來了。只不過他們大多屋裡蹲，不常見到人影而已。

孟年道：“那也比老王那兒好，他們家人多，客人也比較鬧騰，我有點受不了。”

鬱清想想就理解了。他也不喜歡太嘈雜的環境。

“你這屋子挺大，聽說你家裡只有你一個人？能給我安排個大點的房間嗎？”

鬱清就讓他自己去看。

“這是你們普通間的規格？”孟年吃驚地看著，房裡有一米八的大床，有桌椅，大窗戶，洗浴間……

鬱清笑道：“是大了點。反正我這兒也沒什麽人住。”

孟年想起他之前住的小賓館和農家樂，快要掉下淚來，拉著鬱清的手哭道：“我怎麽就沒早發現你這兒。”

鬱清好笑道：“村長家的條件也沒差到哪兒吧。”聽說還裝了空調呢。

“唉……但是人多。”孟年苦惱地道。

他本來這次是特地休了年假出來的，想著這兒偏遠，暑期也快結束了，就算有遊人，也不會像那些著名景區一樣擁擠。結果第一天到忘泉，他就傻眼了。

遊客下水跟下餃子一樣！

而那些空的水域，要不就是私人租了，要不就是有點危險，景區不允許進入。所以他住到了村子裡。

但是條件好點的民宿，大家也是一窩蜂地去。他可苦惱了。

人一多他就煩躁，特別累，感覺放假跟沒放假一樣。

那天他發現下雨了，大家都蹲家裡，路上沒什麽人，忽然就覺得發現了新世界，撐著傘出去了。

雨中的景色空曠，別有韻味，雨聲就像最天然的睡眠曲，讓耳邊所有的喧囂都退去。雨水衝刷，把來往的匆匆腳印也洗去。再狹小的路，也因為空了出來，不再擠迫。

“特別棒！”孟年高興地說。他那天一個人走走停停，覺得心中從未有過的平靜祥和。

雖然感冒了，卻心情很好。

可惜雨後來停了……

鬱清想了想道：“你住我這兒沒問題，就是先和老王說清楚。”

可別到時候又讓王婆子到處說道，他搶了人家客人。

不過事情比他預想的順利。王婆子一聽說他要搬去鬱家養病，就急忙把他送過來了，生怕他病倒了，惹出麻煩來。

孟年就在老宅住下了。

這戶的人是真不多。他心想。常見的也就老板一個人，仨個員工，兩個離不開電視，一個神出鬼沒。院子又挺大的。

不知道是章樹的方子藥到病除，還是他心情好的緣故，感冒第二天就有了好轉，不頭痛也不咳嗽了。於是第三天，他決定出去玩玩。

挑個不是周末的時候，起早一點，人總沒那麽多了吧？

鬱清還特地讓李秋遊去給他做向導。

結果回來時連孩子也鬱悶了：“他說哪哪都是人，不行。他又不想爬山。”

孟年也枯了，無力地擺擺手道：“算了，咱們國內人多……我就院子裡走走好了。”

鬱家的院子裡還清靜點呢。

586悄咪咪和鬱清出餿主意：“要不，我帶他去地獄轉轉？正好我準備籌劃一個旅遊項目，可以把阿飄清走，然後……”

鬱清：“……”

那種恐怖的地方，只有蕭曉才會喜歡吧！

孟年本來以為在宅子裡會很悶的，結果那天他吃完午飯，搬個躺椅在院子裡就睡著了，還做了美夢。

他夢見家裡不再總是有客人來擠得滿滿當當；校園裡不再連個安靜發呆的地方也找不到；車站的人潮也消失了，他可以從容地提著行李，不再狼狽地被人.流裹挾還丟東西……

然而夢終究只是夢。

孟年醒來，有點悵惘。他小的時候，家裡的房子很小，他甚至沒有自己的房間，都得和哥哥湊合。

過節的時候，親朋好友聚過來，他覺得空間更小了。後來他上學住宿舍了，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有喘息的空間，結果……無論走到哪，總會忽然冒出人來。

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人。哪裡才能找個沒人的地方呢……

孟年絕望極了，工作後拚命攢了錢，第一件事就是貸款買了個大房子。

但是就算有了自己的房子，每天擁擠的上下班高峰還是令他十分煩躁。

不論坐地鐵，還是自駕車。不論在會議室，還是電梯間。每次在人群中，他就覺得自己好像隨時可能被擠壓的餅乾盒一樣。如果摩肩接踵，那簡直是……傷痕累累。

所以每隔一段時間，他就得找個沒人的地方去度假，舒緩一下。

他也不喜歡聚會，不喜歡逛街。看到人多的地方，就跟犯了密集恐懼症一樣，心裡直疙瘩。

但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恐怕說出來，也沒人明白。

他也不想去看醫生。醫院的人……也很多。

天啊，為什麽到處都很多人呢。孟年躺在床上的時候還在苦惱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