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洛寒霜這時靜靜立在半空中， 一襲白衣無風自動，他凝視了辜玉樓很久，沉聲道：“你既然曾經也是修士， 就該知道修士不能隨意干涉人間因果。你今日殺人剖丹， 知道這會付出多大的代價麽？”

  “代價？”辜玉樓笑了， 他這時忽然轉過身，正面對上承影仙劍， 這樣子， 倒是讓承影仙劍微微嗡了一聲，甚至倉促退後了一絲。

  辜玉樓見狀， 臉上笑意愈發深了一分， 卻又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詭異。

  洛寒霜微微蹙眉。

  辜玉樓仰起臉，靜靜看向洛寒霜：“這位洛仙長，若是你親眼目睹過在屍山血海之上， 一邊侮辱屍體， 一邊還要搶走屍身上儲物袋的那些名門修士， 你就該知道所謂的因果根本就是空談。”

  “那些人， 一個都沒有得到報應。不錯，一個都沒有。”

  “至於我今日殺他， 我問心無愧。若他不死， 明玉即將遭受的事， 會比死都可怖。至於這金丹？”

  辜玉樓哂笑：“與其留給他那黑心腸的爹， 不如我拿走。”

  洛寒霜：……

  想來是沈明玉小時候用過的東西。

  見到這一幕，洛寒霜眉頭微蹙，卻沒有製止。

  辜玉樓在陳氏收拾包裹的時候隨意看了一眼，看到那裡面也不是綾羅綢緞，就是一些小孩子用過的玩具等物。

  陳氏扭頭就跑進房中。

  不管陳氏是不是在撒謊，只要她對沈明玉確實有愛，倒也足夠了。

  辜玉樓和洛寒霜在聽到陳氏這話之後，洛寒霜皺了皺眉，率先上前，檢查了一下陳氏的身體。

  洛寒霜微微皺眉：“就是她向沈明堂出賣了太子妃。”

  但當陳氏紅著眼看向沈明玉的時候，沈明玉看著她那不似作偽的關心眼神，心頭顫了顫，終於還是低低叫了一聲：“母親。”

  陳氏眼淚瞬間落下，她喉頭哽咽，卻又不敢走上前去。

  倒是辜玉樓， 這時又看了洛寒霜一眼，忽然，他淡淡笑問：“仙長，時間不多了，要不要合作一次？”

  同樣的結果。

  若她日後真的想對沈明玉不利，又他們三人在，沈明玉也不可能吃虧。

  陳氏這才紅著眼眶，拘謹地走過去，坐下了。

  ·
  洛寒霜和辜玉樓都沒料到，帶走陳氏的過程會這麽順利。

  陳氏出現的時候，沈明玉先是一陣驚嚇，接著便有些戒備了。

  辜玉樓：“不必客氣，時間不多了，趕快走吧。”

  辜玉樓：“明玉的母親就在沈府，但我沒有修為，只能自己進出，很難帶她離開。仙長既然能夠禦劍，不如就幫了這個忙？”

  洛寒霜不說話了。

  下一瞬，辜玉樓的神色有些許沉冷，但很快，他還是冷冷道：“即便如此，也要帶她離開，不然明玉會一輩子被捆綁在這裡。我不希望他因為一些不該有的牽扯放棄自己的未來。”

  半晌，洛寒霜還是靜靜跟了上來。

  還紅著眼圈，懇求洛寒霜，希望洛寒霜阻止沈松庭，不要讓他把沈明玉當什麽籌碼，賣掉了。

  辜玉樓見狀，目光微動，就從懷中掏出一瓶藥，靜靜灑滿了地上已經冷透的沈明堂身上。

  辜玉樓：？

  ·
  就這樣，陳氏被二人悄無聲息地從丞相府帶到了太子府。

  感受到這一點，辜玉樓唇角微彎。

  聽著辜玉樓說出的這番他從未聽過在外人聽來是極為“大逆不道”卻似乎又合乎情理的話， 洛寒霜心神不由微微動蕩，一時間心緒搖擺不定， 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洛寒霜：……

  辜玉樓也檢查了一遍。

  洛寒霜回過神來：“什麽？”

  承影仙劍也在這時靜靜停住， 似乎也覺得辜玉樓這人太古怪……

  片刻之後，嗤嗤響聲傳來，沈明堂的屍身很快就化為了一灘腥濃血水。

  又灑了一些別的藥粉，將那灘血水也處理完之後，辜玉樓也不再多說什麽，隻轉過身朝陳氏院中走去：“我先去找陳氏了，仙長隨意。”

  那時殷君衡還在喂沈明玉喝藥。

  見到這一幕，辜玉樓原本帶著幾絲戒備和冰寒的神色不覺緩和了幾分。

  辜玉樓眉頭微蹙。

  陳氏怔了一怔，立刻千恩萬謝。

  最終，辜玉樓指尖蜷縮了一下，默默收回手，淡淡道：“應當是服了一些藥物的緣故。等你同我們走了，我們回去自然可以替你治療。”

  而她跟辜玉樓二人走的時候連一絲留戀也沒有，隻帶走了一個小小的包袱。

  陳氏在聽說了洛寒霜是天玄宗中人之後，立刻就答應同他一起走，還十分激動迫切地告訴洛寒霜，她中了妖法，所以莫名其妙就把沈明玉有仙根的事告訴了沈松庭。

  一無所獲。

  還是殷君衡默默起身，讓開了位置，道：“夫人請坐。”

  沈明玉看著陳氏難過的眼神和她消瘦的臉龐，終於還是有些心疼，輕聲問：“母親這些日子來，怎麽瘦了？”

  陳氏哽咽片刻，便又將那夜她在丞相府仿佛被人操控著講出沈明玉有仙根的話給沈明玉解釋了一遍。

  沈明玉聽到這，不由得微微一驚，隨即他問：“是五日前的夜裡？”

  陳氏訝異了一下：“玉兒你怎麽知道？”

  沈明玉：……

  因為那就是他選擇修正劇情的晚上。

  看來……陳氏被修正了。

  想到這，沈明玉不覺便想起系統當初對他的提醒。

  系統說陳氏是壞人，但沈明玉接觸下來發現並非如此，還以為系統說了假話。

  而現在看來，或許系統並未說謊，只是當初這個世界的初始設定就是如此。

  就好像當初給他的定位也是無塵仙尊的替身一般。

  但這時見到對面陳氏開始有些驚慌和疑惑的眼神，沈明玉無奈歎了口氣，便解釋道：“是我猜的。恰好是那兩日殿下在大殿上得罪了父親。結果過了五日大哥就來找我，說我根骨的事，從擎天宗到我們夏國正好五日，算一算應該就是那個時候。”

  陳氏神色稍霽，微微松了口氣。

  ·
  此時，西耳房內。

  殷君衡面沉如水，靜靜看向正在拿白布擦拭雙手的辜玉樓：“你若要行動，也該告訴我一聲，你這麽做太打草驚蛇了。”

  辜玉樓淡淡道：“無妨，反正現在已經沒有蛇了。”

  殷君衡：？

  “你什麽意思？”殷君衡劍眉蹙起。

  辜玉樓：“沒什麽意思，不過——有件事我要事先同殿下講一聲，免得殿下不同意。”

  殷君衡心頭微妙地生出一點不詳的預感來：“何事？”

  辜玉樓抬起眼，終於通殷君衡對視：“等你帶明玉走的時候，我要跟你一起走。”

  殷君衡：？！
  幾乎是瞬間，殷君衡眸中就燃出極為濃烈的戒備和懷疑的光：“你從誰那裡聽說的這件事？”

  辜玉樓看著殷君衡的神色，不覺微哂：“別懷疑，不是明玉說的，是我自己猜出來的。你整日纏著我問的那些事，還不夠明顯麽？”

  殷君衡：……

  辜玉樓：“還有，我只是通知你一聲，不是征求你的同意。”

  殷君衡不覺沉聲怒道：“你憑什麽——”

  “就憑我會醫術，會修行，能夠幫明玉掩飾體質。你行嗎？”

  殷君衡面色倏然變了，他咬了咬牙，不覺一點點攥緊了拳。

  辜玉樓說完這話，又道：“我想了很久，我總歸是要離開這個鬼地方的，既然你跟明玉要走，我是明玉的師父，自然不可能看著他受苦。”

  “我們太子殿下雖說行軍過，苦過，可沒了仆人，你懂得怎麽照顧人麽？你知道明玉的心疾有哪些忌諱，又要吃什麽藥麽？你什麽都不懂，就憑著一腔熱血帶著他到處亂闖，你是身子骨好，可他不行，他受不了。”

  “還有，你若是要給他找別的修士當師父，你能確定那人不覬覦他的體質？”

  “或者，你不讓修行，那他的心疾永遠都治不好……甚至都活不過三十歲。”

  殷君衡原本是一腔怒火，可聽著辜玉樓的話，他向來意氣風發的銳利眸光卻一點點頹然了下來，臉也逐漸變得蒼白。

  唯獨攥拳的雙手，愈發緊了幾分。

  攥得他自己都有點疼。

  辜玉樓把殷君衡這些動作都看在眼底，眉心不覺輕輕跳了一下，但很快，他又面無表情地別過眼去，淡淡道：“我是明玉的師父，明玉是我唯一一個徒弟，我不能看著他去送死。你若是不願意讓我跟著，你可以問問明玉，若是他也不願意我跟著，情願陪著你一起去送死，我也沒關系。”

  殷君衡聽到這，雙眸猩紅的抬起頭看向辜玉樓，忽然，他問：“你是不是喜歡明玉？”

  某一瞬間，辜玉樓一直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點閑適的紫眸中驟然綻放出一絲冷光，但很快又被他斂去。

  片刻之後，他唇角微微浮起：“是又如何？”

  殷君衡沉默片刻，不覺別開眼，靜靜笑了。

  這次，輪到辜玉樓不悅了：“你笑什麽？”
    辜玉樓不悅了，殷君衡反而平靜了下來，此刻他徐徐回過眼，眸光平靜銳利地看向辜玉樓就道：“我知道你在激將我，但你說的確實有道理。”

  “我只有一腔熱血，但想得不夠周到，未必能照顧好明玉。我知道自己缺點很多，不如你是大門派的修士出身，見多識廣，也會照顧人。”

  “可唯獨有一點，我勝過你了。”

  辜玉樓面沉如冰。

  “那就是，明玉喜歡我，不喜歡你。”

  “所以，我答應你同我們一起走，因為我知道，明玉永遠不會背叛我。”

  是的，永遠不會。

  明玉怎麽會背叛他呢？
  說完這句話，殷君衡胸中那股原本的鬱氣忽然一掃而空，就變成了充盈的滿足感。

  從前殷君衡多疑，是因為一直被人背叛，可現在，他隻覺得異常有安全感。

  因為他意識到了一件事，他的多疑只是因為過往的慣性，可沈明玉卻不會因為他多疑的慣性而改變本身的品性。

  那樣如玉一般溫柔安靜的人，怎麽會隨便就背叛他？
  他就算不信自己，也不能不信沈明玉。

  所以就算一千個辜玉樓來了，他也不怕，更別說，只有一個。

  抬眼，同對面目光陰沉的辜玉樓靜靜相對，殷君衡眼中滿滿的都是燃燒的自信。

  一時間，滿屋靜默。

  半晌，辜玉樓垂眼，轉了轉掌心玉笛，不覺輕聲笑了一下：“好啊，既然殿下這麽自信，那我們就走著瞧吧。”

  說完這話，辜玉樓又比了個請的手勢道：“時間不早了，我也該歇息了，殿下，慢走不送。”

  殷君衡：……

  但旋即，他又恢復了平靜漠然的神色，淡淡道：“好。”

  殷君衡走了。

  而在殷君衡離開西耳房的那一刹那，房中的辜玉樓不自覺攥緊了掌中玉笛。

  其實，在方才的某一瞬間，辜玉樓甚至生出了一種殺了殷君衡的念頭。

  他很討厭，被人這樣挑釁。

  即便這次挑釁他自己先開的頭。

  不過最終，辜玉樓還是什麽都沒有做。

  殷君衡說他相信沈明玉，辜玉樓也相信沈明玉，但有些時候，世事多變，人心也並非一成不變的。

  辜玉樓只相信，事在人為。

  既然殷君衡要給他這個機會，他就不會客氣了。

  ·
  陳氏和沈明堂同時失蹤的事很快就傳遍了夏國。

  都懷疑是魔人所為，因為現場沒有留下任何修士打鬥的痕跡。

  一時間，夏國上下人心惶惶，泰安帝更是嚇得連早朝都免了，整日居於深宮內閉門不出，屋門上貼滿了各種僻邪符咒。

  而太子府內，辜玉樓則和殷君衡緊鑼密鼓地做著一切離開的準備。

  辜玉樓心裡清楚，無論沈明堂有沒有把沈明玉的消息傳回擎天宗，沈明堂死了，擎天宗那邊的魂燈就會碎。

  一個內門弟子無緣無故死在外面，擎天宗不會不管的。

  所以，他們必須趕在擎天宗的人到來之前離開。

  這一天，是冬日裡罕見地天氣晴好，萬裡無雲。

  辜玉樓和殷君衡終於籌備好了一切，準備帶沈明玉和陳氏一起離開了。

  洛寒霜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

  在他知道之後，驟然沉默了。

  沈明玉其實也不想走，但他在聽說沈明堂失蹤後，再聯想到那些時日辜玉樓的狀態，其實隱約猜到了什麽。

  倒是……不得不走了。

  而且，劇情修正器都用了，可能會在別的地方再修正吧。

  這會，洛寒霜立在沈明玉面前，劍眉微蹙：“你……真的要走？”

  這是從通天崖回來後，第一次，洛寒霜沒有再用太子妃稱呼沈明玉。

  沈明玉感受到洛寒霜身上那股落寞之意，心裡也不覺有些難受。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輕聲道：“非走不可，仙長，你務必珍重自身啊。”

  洛寒霜許久都沒有說話。

  可沈明玉在此時卻通過道侶契約，清晰地覺察到了洛寒霜不想他離開的那股酸澀情緒。

  沈明玉不覺微微抿唇。

  兩人相對靜默無言，氣氛有些沉凝且微妙。

  不遠處的殷君衡看到這一幕，眸光沉了沉，卻沒有阻攔的意思。

  一旁的辜玉樓看了殷君衡一眼，微哂，旋即他就看向洛寒霜的方向道：“仙長，我們打算上路了。”

  洛寒霜回過神來，薄唇動了動，終於對沈明玉道：“你，一路走好。”

  沈明玉抿了一下唇，盡力溫和陽光地衝洛寒霜笑了一下：“仙長也是。”

  看著沈明玉這個溫和笑意，洛寒霜心頭一動，正欲頷首，忽然，他們頭頂的天象變了。

  從晴空萬裡一下子就變成了濃雲滾滾，還猛地吹起了陣陣狂風。

  洛寒霜仰起頭，看著這異樣天象，劍眉不覺緩緩蹙起。

  他背心的承影仙劍也在這時蠢蠢欲動起來。

  不遠處的辜玉樓見到這一幕，心頭警鍾大作，幾乎是立刻，他就厲聲道：“都先進屋去！”

  辜玉樓話音剛落，下一瞬，一道雷光自雲層中狠狠綻出，分毫不差地徑直劈向洛寒霜和沈明玉二人站的位置！

  洛寒霜眸光凜然，先是旋身將沈明玉擋在身後，再反手抽出背心的承影仙劍朝著那道雷光迎了上去！

  劍氣和雷光對撞，轟然炸開！

  但那雷光中蘊藏的磅礴靈氣駭然竟是化神期修為，洛寒霜略輸一籌，立刻就被那雷光抽得踉蹌了一下，退後幾步——

  但從始至終，他都死死把沈明玉護在身後。

  此時，雲層中一個威嚴且憤怒的嗓音在太子府高空傳了下來。

  “洛寒霜，你為奪爐鼎，殺我弟子沈明堂，其心可誅！今日，你若是乖乖交出那爐鼎，再同我去擎天宗認罪，我或許可以饒你一命！”

  洛寒霜眸光冷冽，此時他抬手輕輕拭去唇邊血線，便再度執劍而起，仰頭對上那雲層中若隱若現的黑影道：“若今日不是洛寒霜在此，被尊者這一擊只怕已經粉身碎骨。尊者，您到底是要一個公道，還是要強取豪奪？”

  “強取豪奪？”那雲層中的黑影冷笑：“我是看在你師尊的面子上讓你三分，你不要不知好歹？”

  接著，那目光如同利劍一般從雲層中射下，緩緩落在了被洛寒霜護在身後的沈明玉身上。

  感受到這股目光，洛寒霜頓時愈發警惕。

  那黑影一眼了然，再不遲疑，從雲層中伸出一隻巨手便朝洛寒霜身後的狠狠沈明玉抓來！

  幾乎在同時，辜玉樓動了，殷君衡動了，洛寒霜也握緊了掌中的承影。

  所有人都打算拚死一戰。

  然而，沈明玉卻在這時緩緩從洛寒霜背後走了出來。

  黑影冷笑一聲，巨手徑直越過眾人，抓向了沈明玉。

  可就在這時，沈明玉朝著空中那襲黑衣仰起了臉。

  日光照在沈明玉潔白無瑕的面上，一瞬間就照徹了他精致絕美的五官。

  就在看清楚沈明玉五官的那一刻，那黑影心頭大震，原本伸出的巨手也驟然停住——

  半晌，那黑影沉聲道：“你是誰？”

  怎麽會跟無塵仙尊長得那麽像？
  沈明玉平靜一笑：“你猜我是誰？”

  黑影不說話了。

  一時間，短暫的沉默，但黑影從始至終都沒有撤除他凝聚在太子府頂上的威壓。

  因為他看得出，沈明玉只是一介凡人。

  但那張臉，實在是太像了……

  黑影從前聽沈明堂說過他有個弟弟長得很像無塵仙尊，當時他聽了，不屑一顧，覺得不過是有些皮毛的相似罷了。

  可現在看到了沈明玉的真人，黑影卻恍惚真的見到了那個在海上凌駕於滔天魔氣之上的無塵仙尊，光華萬千，不可逼視。

  無塵仙尊，只是一個影子，就能讓無數魔族聞風喪膽。

  黑影如何不怕？
  所以他才遲疑了。

  尤其，在沈明玉說出那句話之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