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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鸞》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夜深人靜, 敬王府內卻燈火通明。

  書房內,跪著一臉焦急的千牛衛中郎將,謝敬檀背著雙手一動不動,臉色難看至極。

  “殿下明鑒, 此事處處透露著詭異……卑職可以用性命擔保, 卑職和卑職手下的人絕對可靠,按理說來, 謝蘭胥絕不可能查到我們身上。”

  “如果絕對可靠, 謝蘭胥怎麽會從地痞口中挖出你的名字”謝敬檀沉聲道。

  “這就是問題所在, 當初卑職買通散播流言的人時,都是由卑職的親信蒙面變聲出面, 這些都是和卑職有過命交情的兄弟,絕不可能背叛卑職。那些地痞流氓, 素來在陰溝裡打滾, 怎麽可能熟悉千牛衛的人”

  中郎將猶豫片刻, 說:“卑職覺得,我們的人裡出現了奸細……”

  “胡說八道——知道內幕的人, 除了你便是我,難道這個奸細是本王不成!”

  “還有一個人,王爺難道忘了……”中郎將說,“錢儀望也……”

  中郎將的話沒說完, 謝敬檀便大怒打斷了他。

  不是給中郎將面子,而是給中郎將背後昭然若揭的幕後支持者面子。

  散朝後,高善走出金鑾殿,叫住正要離去的謝蘭胥。

  在涼亭外不遠,還有一隊禦前侍衛嚴陣以待。

  謝慎從一生都在努力攀爬。

  他的結局已經注定。

  等再拉開一條門縫偷看時,門外已經空無一人。

  “王爺——”

  隨著高善拖得長長的“皇上駕到”,一身明黃的謝慎從精神抖擻地走了出來。在跪地叩首的眾大臣前坐上龍椅。

  高善將謝蘭胥帶到禦花園中。

  謝蘭胥上前一步,在眾目睽睽下匯報寶藏謠傳一事的調查結果。

  皇帝和皇帝並不一樣。有的十天半月才上一次朝,有的則雷打不動,拖著病體也堅持上朝理政。

  擠在門縫裡偷看的敬王府門房嚇了一跳,他不明緣由的心生恐懼,下意識地完全關上了大門。

  可惜,他並沒有打動謝敬檀。

  禦花園裡有一片寬闊的梅園,種滿迎寒而開的梅花。謝慎從就坐在梅園裡的一間涼亭裡作畫,畫的是兩個正在蕩秋千的宮女。怡貴妃冷著臉坐在一旁,用刀子般的眼神剜著兩個面色蒼白,姿態僵硬,卻不得不繼續的宮女。

  在燈光照耀下,中郎將的面色慘白如紙。

  嚴寒的一月,謝慎從穿著厚實的常服,溫暖的皮草從他的兩手袖口裡依稀露出,旁邊的怡貴妃則披著火紅的大氅,手裡揣著湯婆子。

  謝蘭胥行禮之後,謝慎從熱情地邀他來欣賞自己的作品。

  謝蘭胥望著厚重威嚴的敬王府大門,目光似乎穿透了大門。

  一聲眾愛卿請起,早朝便正式開始了。

  “簡直是無稽之談, 還不如說本王是奸細來得可信!”謝敬檀說,“錢儀望在本王身邊多久, 你難道不知道他要是想害本王, 本王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你辦砸了事情, 不知悔改, 反而胡亂攀咬!太令我失望了!”

  千牛衛中郎將伏法認罪,供認不諱。自稱與廢太子有舊仇,不滿謝蘭胥立功歸來。

  他們手提的燈籠將夜晚的街道照得如白晝無二。

  中郎將遊魂一般走出敬王府,等待著他的,是無數佩刀的大理寺衙役。

  中郎將,大理寺衙役,琅琊郡王,都如夜霧一般消散了。

  中郎將慌張不已,不敢再說什麽內奸的話,不斷磕頭哀求。

  中郎將失魂落魄地走出書房,乞求地往回看了一眼,謝敬檀的身影已經轉到內室不見了。

  中郎將心如死灰,任由大理寺的人將他扣押帶走。

  朝堂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千牛衛中郎將不過是個替罪羊,但每一個人,都得裝作相信這個調查結果。

  前朝最後一任皇帝,一出生便被立為太子,順風順水登基為皇,信奉無為而治,近十年沒有上朝,以至於朝中百官都不識皇帝,皇帝也不識百官。

  “別說了,你走吧!”謝敬檀怒喝道,“出去敬王府的門後,你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的家人,本王會替你照顧好的。”

  他被完全舍棄了。

  演技精湛,不輸戲子。

  “……這是要借朕的手,來殺朕的孫子。真是可惡至極。”謝慎從感歎道,“如此惡毒,一定要嚴懲才行。”

  兩個宮女為了更好上畫,卻穿著春日的單薄襦裙。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臉龐都沒長開,在嚴寒中冷得瑟瑟發抖,強顏歡笑。

  “郡王留步,皇上召見。”

  金鑾殿的大門從裡推開後,等候在月台上的百官魚貫而入。

  “王爺!卑職知錯了,求王爺救救我……”

  翌日天不亮,謝蘭胥入宮上朝。

  謝蘭胥站在台階之下,受眾人簇擁,神色平靜。蒼白的月光披在他的身上,像神祇周圍的微光。

  當今皇帝和前朝末代皇帝是兩個極端。

  謝慎從是後一種。

  若單論工筆,確實算得上行家裡手,即便不當這皇帝,光靠賣畫也能賴以為生。謝蘭胥誇了幾句,皇帝卻並不滿意。

  “這幅畫朕已經畫了三日,可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缺了一些靈韻。”他苦惱地望著鋪開的畫卷。

  “梅花有靈韻,可這些什麽都不懂的小宮女有什麽靈韻!她們要是本身沒有,皇上就是再下苦功夫,也畫不出來呀!”怡貴妃說。

  怡貴妃寵冠六宮多年,容貌自然不輸任何人,但更令人記憶深刻的是一副抹了蜜似的嗓子,不管多少歲了永遠像個嬌滴滴的天真少女。

  謝慎從笑著看了怡貴妃一眼:“你呀,永遠都在拈酸吃醋。”

  話雖如此,語氣裡卻絲毫沒有責怪。

  謝蘭胥垂眼站在一旁,等著兩人從自己的世界裡走出來。

  謝慎從放下畫筆,終於進入正題。

  “今日你受委屈了。”他說,“朕知道此事背後有敬王的身影,但敬王羽翼已豐,冒然彈劾只會引起朝野動蕩。朕不讓你繼續查下去,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難道不是為了形成一個三足鼎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的局面嗎
  三足鼎立,最安全的自然是鼎中的事物。

  是皇權,以及握著皇權的謝慎從。

  朝中有人會認為,皇帝將他從鳴月塔召回,是為了偏幫落入弱勢的鳳王。但是謝蘭胥知道,皇帝只是對兩足隨時分出勝負的局面感到不安。

  召回他,是為了讓他成為這保持平衡的第三足。

  他清楚皇帝的想法,因為他確信皇帝和他是同一種人。

  殺人的權柄,除了自己,放在誰的手裡也不放心。

  謝蘭胥對皇帝的虛偽內心輕蔑,面上卻絲毫不顯,平靜地揖手謝恩。

  “這空出來的中郎將之位,你覺得誰人合適啊”謝慎從問。

  “皇上慧眼識金,臣不敢妄議。”

  “讓你說你就說。”謝慎從呵呵笑道。

  “皇上,我的表兄英明能乾,你怎麽不問問我”怡貴妃撒嬌道。

  謝慎從拍了拍怡貴妃,還是望著謝蘭胥。

  “臣剛回京都不久,對京中官員還不甚熟悉,但想來能夠擔任皇上貼身侍衛的,定然是家世能力皆出眾的。”謝蘭胥說,“既然如此,臣就在皇上的禦前侍衛裡選一個。”

  謝蘭胥抬眼望去,說:“左起第三位,看著有些眼緣。臣覺得他堪當此任。”

  皇帝和怡貴妃向著禦前衛隊的方向望去,左起第三個……皇帝忽然笑了起來。

  “好你個琅琊郡王,眼神果然毒辣。你說這第三個為何眼熟那是荔知的堂兄荔鳴珂。”皇帝說,“拐彎抹角的,也和他們一樣,是給自己人要官來了。”
    謝蘭胥也不否認,大大方方地揖手道:“臣不熟悉軍中情況,皇上一定要我選,選一個熟悉的總比胡亂指一個的好。”

  “好罷,這次就依了你!”皇帝笑道,“荔鳴珂,你過來。”

  點名受到召喚的荔鳴珂一臉茫然和無措地走進了亭子,他離得遠,並不知道具體的對話。臉上還露著一些忐忑。

  皇帝將事情一說,當場就封他為千牛衛中郎將,一躍兩個官階。

  荔鳴珂在震驚中叩頭謝恩。

  謝慎從笑呵呵地看著地上被餡餅給砸暈的荔鳴珂,殊不知一旁站著的謝蘭胥,也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比起前朝寶藏這樣飄渺的傳說,謝慎從更像是一個活著的傳說。

  他的起始點,連九品芝麻官都不如,只是燕縣一個小小的亭長。在當上亭長之前,他也不過是個遊手好閑的農戶之子。

  因為相貌英俊,一躍成為江南豪紳的上門女婿,後通過捐納成為七品縣令,因能力出眾,長袖善舞,在官場節節高升。

  最後謀朝篡位。

  登基初期,他還算是個端正的皇帝。他的原配夫人功不可沒。謝慎從發自內心地尊敬這位共同患難過的元後,即便偶有剛愎自用的時候,在元後的勸諫下也能放下成見,廣開言路。

  元後病逝,他真正的模樣才開始顯示出來。

  “皇上,貴妃娘娘,鳳王進宮了。”高善走進亭子,行了一禮道。

  “啊,鳳兒一定是來向我請安來了。皇上,我們快回瑤華宮!”怡貴妃驚喜道。

  “知道了,知道了……”皇上轉頭看向謝蘭胥,“你……”

  謝蘭胥知情識趣,揖手道:“臣恭送皇上。”

  “是啊,快到午食的時間了,你也回去罷。”皇帝說。

  謝蘭胥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從眼角余光裡看著謝慎從帶著烏壓壓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禦花園。

  直到連絲毫腳步聲都聽不見了,兩個撲蝶的小宮女這才敢抱著雙臂,哆哆嗦嗦地離開了這裡。

  謝蘭胥直起身,冷冷地看著謝慎從離開的方向。

  片刻後,轉身離開。

  “母妃出去了”

  玉砌雕闌的瑤華宮中,謝鳳韶手提精致的攢盒,兩名瑤華宮的宮人站在他的面前。

  “貴妃娘娘伴駕禦花園去了,鳳王要不稍等片刻,奴婢讓人去給娘娘傳個話……”

  “不必麻煩了。”謝鳳韶馬上說,“這攢盒是宮外迎客樓的特色,你替我交給母妃,轉告她,我下次再來看她。”

  “殿下真的不再等等娘娘見到殿下一定很高興的……”

  宮人還想挽留,謝鳳韶已經風風火火地轉身出了殿門。

  他的貼身侍人正等在瑤華宮外,手裡提著一盒一模一樣的攢盒。

  “走。”謝鳳韶面露一聲令下,貼身侍人連忙跟了上來。

  謝鳳韶出了錦瑞門,轉入前朝最深處。這裡毗鄰后宮,所以是女官的官署群所在。

  他尋了個路人罕見的荒涼亭子停下腳步,貼身侍人領他之命,正要離去,謝鳳韶忽然將人叫住。

  “殿下”

  “沒什麽……你看我衣裝,可有不妥之處”

  貼身侍人回過神來,好笑道:“殿下風流倜儻,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謝鳳韶這才讓人離開。

  侍人走後,他還略顯局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和袖口,抹平衣衫上難以察覺的小褶皺。

  在亭中反覆踱了第七圈後,貼身侍人的身影終於再次出現在小徑盡頭。

  侍人身後,跟著一個淺藍的身影。

  宮中等級森然,對服裝有著嚴格的規定。一看顏色,謝鳳韶便知道等的人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走出亭子迎了上去。

  “奴婢見過鳳王殿下。”

  荔知見他朝自己走來,先屈膝行禮。

  “不必行禮,這裡沒有外人。”謝鳳韶說。

  雖然謝鳳韶如此說,但荔知還是謹慎地行完了全禮。

  “不知鳳王召奴婢,所為何事”

  “沒什麽——”謝鳳韶遞出手裡的攢盒,“這是迎客樓今年的新春特色攢盒,一日隻售十盒。我吃過了,味道還不錯。”

  “這……太貴重了,奴婢不能收。”

  “一個攢盒,有什麽貴重的,收下吧。”謝鳳韶堅持道。

  “無功不受祿,奴婢不能收下。”

  “讓你收你就收。”

  謝鳳韶不樂意了,不由分說將攢盒塞進荔知懷裡。

  “……奴婢多謝殿下。”荔知無奈謝恩。

  “你在宮中當值,有什麽困難就和我說。我會幫你想辦法的。”謝鳳韶說,“還有……以後沒有旁人,不要自稱奴婢。”

  他熟稔的語氣,讓荔知心中的不安越發凝聚。

  她試探著,輕聲問:

  “殿下為何如此關照奴……我”

  謝鳳韶剛要說話,一聲響動從荔知身後傳來。她立即回頭看去,小徑上空無一人,殘垣斷壁阻擋了她的視線。

  “可能是風吹吧。”謝鳳韶說。

  他沒有繼續回答剛剛荔知的問題。

  “你出來也不短了,快回去吧,要是上峰責備,就說我找你問話,讓她有問題來找我。”

  荔知屈膝行了一禮,恭送謝鳳韶離開。

  她沒有抬頭看他,只聽見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謝鳳韶和宮中諸位皇子都不同。

  廢太子見證父親從縣令走到皇帝,經歷了太多坎坷和生死,懂得天下百姓的苦楚和無奈;謝敬檀出生就是皇子,母親是大族閨秀,最擅長的便是勾心鬥角那一套,賢王的名聲,敬王的地位,都是他和他的母親一手掙來。

  而謝鳳韶,出生在貴妃之宮,長在皇帝膝上,宮規對他格外優待,七歲時便在前朝縱馬奔馳而不受懲罰。

  荔知第一次在紫微宮看見他,便知道這是一個不知人間艱難的人上人。

  他臉上那種朝陽般的神氣,只有沒見過苦難的人才能擁有。

  從前的那個荔知,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呢
  荔知的念頭僅僅存在片刻,便變成一抹複雜的笑掛在嘴角。

  失去便失去了,消失的永遠不會再回來。不管謝鳳韶和曾經的荔知有著什麽過往,那個荔知已經不在了。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留在人世間的,是名為荔知的遊魂,隻為復仇而生。

  謝鳳韶離開後,荔知也打算回宮正司,手裡的攢盒是個燙手山藥,她還要想想藏去哪裡。剛要走出小徑踏上宮道,她若有所感,忽然停下腳步,望向左手邊茂密的樹林。

  樹林鬱鬱蔥蔥,看上去沒什麽異樣。

  她轉過頭,終於離開這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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