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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鸞》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鳳王留步!”

  謝鳳韶都快走到出宮的成安門了, 一個提著袍子一路小跑的侍人急急忙忙將他叫住。

  離得近了,謝鳳韶認出這是瑤華宮的宮人。

  “你怎麽來了”

  “貴妃娘娘讓殿下來都來了,陪她聊一會再走,這不——攏共派了四五個宮人出來找殿下, 還是奴婢運氣好, 捷足先登了。”侍人卑微地彎著腰,奴顏媚骨地笑著。

  謝鳳韶沒法子, 隻好又返回瑤華宮。

  一踏進宮門, 便聽見怡貴妃在發脾氣。

  謝鳳韶已經習慣母妃三天兩頭的小孩兒脾氣了, 他見怪不怪地走了進去。

  “父皇呢”

  鳳王走後,怡貴妃準備午睡了,慣常給她調安神香的那個侍人卻不見蹤影。

  他挽起寬大的衣袖,幾下就將活蹦亂跳的草魚給撈到了案板上。

  荔知反手關上門,笑著走了過去。

  “章含蓮呢”怡貴妃輕蹙秀眉。

  宮人領命退下。

  荔知連忙送上刀具。

  兩人聊了一會,謝鳳韶陪怡貴妃用了午膳,這才得以從瑤華宮脫身。

  “稟娘娘,章內侍還沒回來。”宮人回答道。

  荔知啞然失笑。

  “你做的我都吃。”謝蘭胥還是不抬頭,好像手裡的書有多吸引人似的。

  他手一伸,十分自然地說。

  “刀。”

  她打開門,走出去,鯉魚尾巴自動跟了上來,手裡還拿著那本書。

  “你呀, 什麽都不爭不搶,母妃怎麽放得下心!”

  謝蘭胥手裡的書似乎失去了對他的吸引力,他將書隨手放到一旁,擠開了正在跟滑溜溜的草魚作鬥爭的荔知。

  荔知一回府,看見的便是嘉穗頗有深意的笑容。

  “荔鳴珂。”謝鳳韶提醒道。

  “對,就是那個人——”怡貴妃氣急敗壞道,“千牛衛掌控京中禁軍, 中郎將是軍中要職, 母妃一直幫你看著呢,誰能想到被人撿了餡餅!”

  “想吃什麽”荔知問。

  “還說呢!等了你一會不來,說要批折子——走了!”怡貴妃懶懶地躺在貴妃榻上, 緋紅的華麗衣裙像扇子那般展開。一名秀氣的宮女正在小心地給她捏腳按摩。

  “我見母妃不在宮中, 便隨便走了走,打算出宮了。”謝鳳韶撒了個小謊。

  “啊哦——”

  “還沒回來其他去找鳳王的都回來了,怎麽就他還在外邊晃悠”怡貴妃不滿道,“立即去找,讓他趕緊回來。”

  “見別人殺過,應該不成問題。”

  怡貴妃並未起疑, 她的關注力不在這上面。

  怡貴妃讓四周的宮女退下,沒好氣地埋怨道:

  謝蘭胥搖了搖頭。

  “《山河志》,從你書架上隨手抽的。”謝蘭胥頭也不抬。

  荔知走到小廚房,檢查了庫存,發現水缸裡存著兩條草魚,便決定小露一手做個魚吃。

  “鳳兒, 你不在宮中等著母妃, 去哪兒了怎麽到處都找不著你”

  “我去小廚房看看可以做什麽。”

  兩個時辰後,瑤華宮的宮人在一處廢棄的涼亭外,找到了吊死在樹上的章內侍。

  “一個中郎將而已, 不礙事的。”謝鳳韶不以為意, “謝蘭胥本來就是我們的人, 給他也無妨。只要不是謝敬檀的人就好。”

  “阿鯉在看什麽書”

  見荔知伸手去水缸裡撈魚,謝蘭胥忽然問:

  她把攢盒拿給嘉穗,讓她叫上荔慈恩和嘉禾一起吃,然後推門進屋,謝蘭胥又在她屋裡喝茶,這回手裡還多了一本書,仿若她家已經變成自己家。

  “……那也未必。”謝鳳韶說。

  “你會殺魚麽”

  “你父皇將中郎將的位置交給謝蘭胥的人了,叫什麽荔鳴……誰的堂哥來著”

  “用過夕食了麽”

  謝蘭胥垂下眼神,平靜而利落地一刀結束了草魚的生命。

  刮鱗去腮的活兒,老實說,荔知先前還有些抗拒。謝蘭胥來操刀正合她意。她主動而熱情地打著下手,一邊遞著謝蘭胥需要的工具,一邊及時提起他墜落的袖口。

  謝蘭胥去魚鱗的熟練勁兒,讓荔知很是意外。

  “阿鯉以前也經常處理魚嗎”

  謝蘭胥嘴唇不動,從喉嚨裡敷衍地應了一聲。

  “阿鯉身邊的宮人呢”

  “頭幾年有,後面就沒有了。”謝蘭胥說。

  “那誰來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我自己。”謝蘭胥口吻平淡,刮鱗的手又快又穩,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我照顧自己,也照顧母親。沒有吃的就下湖捕魚,東宮的魚,都是些蠢肥的錦鯉。見人靠近,還以為是投食的,自己便會靠來。”

  “錦鯉……好吃麽”

  荔知出口後就後悔,問了個蠢笨的問題。就如東宮那蠢笨的魚一般。

  好在謝蘭胥沒覺得受到冒犯,他還認認真真回憶了一番。

  “……比普通的魚土腥味更重,肉也柴。”

  看他這模樣,荔知不禁笑了。

  “你笑什麽”謝蘭胥恢復平常的神情,冷冷睨了她一眼。
    “就是忽然覺得……”荔知忍不住笑,“阿鯉可愛如湖中鯉。”

  “你罵我蠢”

  “阿鯉覺得鯉魚蠢,我卻覺得鯉魚可愛。”荔知說,“要不是認錯了投喂的愛人,它們也不會成為阿鯉的盤中餐。”

  “連人都分不清,還叫什麽愛人。”謝蘭胥大約是對風花雪月過敏,對鯉魚的感情生活嗤之以鼻道,“我不會分不清自己愛的人。”

  “如果是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呢”

  手裡的魚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謝蘭胥骨肉分明的手背上沾著兩片銀白的魚鱗。

  謝蘭胥轉頭看著荔知,斷然道:

  “即便是兩顆一模一樣的貝殼,我也能分出,誰是我的貝殼。”

  大半個月亮正從窗外升起,夜色越發濃重,但總算有了光,有了依靠。潔白的月光像一條玉帶,帶著些微的雪青色,穿連在兩人之中。

  魚鱗在他手上,也像閃耀的月光石。

  大約是被晃愣了眼,她下意識回避了謝蘭胥的目光,心如擂鼓。

  “下面的我來吧。”她若無其事道。

  魚已經清理好了,接下來就是調理。

  荔知拿起菜刀,從草魚的尾部入手,將其劈成脫骨相連的兩片,魚頭斬開,去掉牙齒。

  草魚沸水入鍋,略煮一會後,瀝乾湯水盛出。

  再另起一鍋,放魚,加原湯,放紹酒、醬油、飴糖、薑末和醋燒開,最後澆上麻油。

  一道香噴噴的魚菜就做好了。

  “這道菜叫什麽”謝蘭胥問。

  “京都醋魚。”荔知說。

  謝蘭胥看了她一眼。

  “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問題。”

  草魚出鍋後,荔知又煮了兩碗面。雖說搭配新奇,但為了簡單快手,也只能如此了。

  好在謝蘭胥就像他說的一樣,確實不挑,對這新奇的魚面搭配也毫無異議。

  荔知讓下人將兩人的夕食端進屋,又把火盆裡的碳加了加,然後兩人坐在暖烘烘的屋裡將一條魚兩碗面吃得乾乾淨淨。

  對京都醋魚這道菜似乎略有意見的謝蘭胥,吃魚吃得最多,連最後的魚眼珠子都沒放過。

  吃過飯後,謝蘭胥沒有離開的意思。

  荔知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月上枝頭,半躺在羅漢床上看書庡的謝蘭胥似乎困了,放下書,卻不是要走,而是直接對荔知說:

  “你不留我麽”

  荔知:“……”

  荔知能說什麽她只能說:“阿鯉今晚還走麽……”

  阿鯉自然不走了。

  沐浴洗漱後,謝蘭胥自覺且主動地躺上了床。荔知也打算上床,卻看見他掛在屏風上的衣裳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

  她走了過去,撿起衣裳正準備重新掛好。

  謝蘭胥的腰帶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的所有衣服都齊齊整整,只有這條淡紫色的絲綢腰帶,遍布折痕,有幾處還有抓破的痕跡。

  “阿鯉,你的腰帶怎麽破了”她不解道。

  謝蘭胥半躺在床上等她,漫不經心道:“貓抓的。”

  “貓”荔知不可思議地回頭看他。

  “宮裡的野貓罷。”謝蘭胥說,“我蹲下來想喂它東西,卻險些被抓到臉。”

  雖然不太相信謝蘭胥是心血來潮會喂野貓的人,但荔知還是暫且附和道:“沒有傷到阿鯉就好。”

  荔知壓下心中的疑惑,將衣物重新掛上屏風。

  上床後,謝蘭胥用被子將她裹到身邊。荔知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他什麽都沒做。

  謝蘭胥只是靜靜抱著她。

  他冷淡的神情,看上去拒人於千裡之外。實際上也是如此。只是荔知精誠所至,他才在那仙乃月神山一般巍峨的防備中開出一條小縫,供荔知窺豹一斑他的內心。

  兩人面對面側躺著,荔知雙手抵在他的胸口,能夠感受到謝蘭胥的心跳。

  她已經熟悉這躍動。

  “阿鯉最近有什麽心事嗎”她輕聲道。

  謝蘭胥看著她,神色沒有多少變化,說出的話,卻讓她身體驟涼。

  “攢盒呢”

  她吃驚地看著他。

  想起那時聽見的石子聲和樹林裡的異樣,荔知明白,謝蘭胥大概是看到了她和鳳王的會面。

  她正絞盡腦汁思考怎麽解釋鳳王送她攢盒,謝蘭胥已經說道:

  “離鳳王遠些,怡貴妃不會允許她的兒子娶一個罪臣之女。”

  他搭在荔知腰上的手依然溫暖,但他的眼神卻讓她感覺到冰冷。

  “如果怡貴妃知道了鳳王對你的想法……”謝蘭胥頓了頓,沒有把話說完。他抬起放在她腰間的那隻手,輕輕將她鬢邊的頭髮別到耳後。

  “宮裡莫名其妙死去的人太多了,要想活得長久,就要知道什麽人能碰,什麽人不能碰。”他意味深長,異常溫柔地叫她的小名,“你明白麽,般般”

  望著他柔情似水的眼眸,荔知的後背卻只有寒意刺過。

  “……我明白了。”她啞聲說。

  謝蘭胥笑了起來。

  他靠近荔知,如鯉魚啄吻在她的額頭和鼻尖。

  “我會保護你的,般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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