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真理還在（二合一）

  貝爾凡死了。

  他的死是一場早有預謀的自盡，他死在了這場離別的宴會之中，仆役搜出了另一封早已寫好的遺書，上面表明他的死與其他人毫無關系。

  對於一個龐大的王國來說，一位學者的死，實在微不足道，就好像砸入河流的一塊石子，只能驚起一點水波，河流依舊流淌。

  阿萊爾等人對於貝爾凡的死雖然感到意外，但也樂見其成，在他們眼中，像貝爾凡這樣的學者並不重要，他一不參與政治，二又並非掌握蒸汽技術的工匠，不過是一位小人物罷了，他們要審判這人，不過是想他放逐出卡爾隆德。

  現在貝爾凡自殺了，倒是讓他們省了一番力氣。

  阿萊爾等人如今的著重打擊對象，乃是那些使用蒸汽技術的工匠們、還有那些曾因卡夫六世的嘉獎而飛黃騰達的氏族，首當其衝的就是木石氏族。

  木石氏族本就因帶來機械之書而被金銀氏族而記恨，其仗著國王的恩寵而張揚跋扈，更是引得滿城風雨，再加上他們自視甚高，輕慢其他氏族，所以連掌握蒸汽技術的矮人工匠們也不待見他們。

  正因如此，木石氏族遭到的清算就可以預料了。

  學者們對貝爾凡的死傷心極了，誰都沒想到，貝爾凡竟然真的飲下了毒酒，而不是開開玩笑，他們為貝爾凡收斂了屍身，在棺木裡撒滿了香料、鋪滿了花瓣，隨後便裝了進去，拖人送回他的氏族墓地，在那裡，他將以矮人的傳統下葬。

  “起碼他走得很快，死的時候，也是在歡慶中渡過的。”

  目送棺木的遠去，人們寬慰著彼此，他們相信，在貝爾凡死時，死神的使者一定溫柔地親吻了他的靈魂，將之帶往冥界，至於在那裡，等候著貝爾凡的究竟是歎息之地，還是偉大平原，這就無人知曉了。

  貝爾凡死後不久，學者們便被遣散了，他們收拾好行李後，被矮人的士兵們趕著出城，朝著各自的故鄉而去，誰都能預料到，一路上不免風塵仆仆，甚至可能會遭遇生命危險。

  縱使如此，臨行那日，學者們一個個都精神飽滿、意氣風發，他們意識到，自己不僅僅是要回歸故鄉，更是要將神創道途傳播到世界各地，阿萊爾等人下令銷毀一切研究，可知識是無法被銷毀的，它銘刻在人的腦子裡，他們將那些紙上的記錄一一背下，隻待再度拿起紙筆的那一天。

  毫無疑問，貝爾凡自殺了。

  他死了，
  可真理還在。

  無論是篡權的阿萊爾、暴君卡夫六世、抑或是金銀氏族，甚至是登基的穆拉王，他們都是一陣暴雨、一陣狂風、一道閃電，匆匆地掠過這浩瀚的世界，轉眼間便消失不見，他們在歷史的沙灘上留下的足跡是那麽淺薄，以至於浪潮拍打，便消弭於無形。

  可是，貝爾凡一手創建的道途學，他寫下的研究筆記，將一本又一本地出現在全世界的圖書館中，神創道途將跟隨著學者們的腳步，遍布整片大地，一切都將天翻地覆，新時代的朝陽已經冉冉升起，統治起不久後的全世界。

  人人都將銘記，他不是先知、不是牧羊人，更不是神靈。

  他是位天才，僅此而已。

  …………………………………………

  …………………………………………

  斯萊厄眼睜睜地看著卡爾隆德從內戰的懸崖邊上折返。

  祂原本期待內戰的漩渦越大越好，席卷整個王國，這樣一來，祂所打造的“死後小鎮”就能招來更多的死者，一切也都將更加真實。

  可是現在，這個期望已經破滅了。

  赫裡斯的出現製止了卡爾隆德的內戰，整個王國都平息下來，盡管矛盾依舊存在，可在神靈的權威之下，他們不得不以更加和平的方式解決糾紛。

  可以說，赫裡斯的作為不僅毀滅了西波斯等一眾神祗的謀劃，更徹底地打亂了斯萊厄的計劃。

  面對這樣的情況，與斯萊厄的反應不同的是，祂揀選的代言人瓦利卻異常的興奮。

  “太好了，我不用再做那些騙人的勾當了。”

  瓦利在心裡呐喊道，他幾乎要跳起來。

  盡管他擅長撒謊，也喜歡撒謊，但將一個個活人騙進死後小鎮，總讓他感到良心不安。

  “好吧、好吧，我看到你有多歡了。”

  斯萊厄拍了拍手，朝著瓦利道。

  瓦利頓時一陣緊張，他裝作關心地問道：

  “那麽現在該怎麽辦？
  要不我們提前收拾好東西……”

  斯萊厄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問道：

  “你想就這樣跑了嗎？”

  瓦利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猶豫了一會後，又膽戰心驚地點了點頭。

  謊言與詭計之神一陣冷笑：
  “都到了這種地步，又怎麽能一走了之？
  卡爾隆德不行了，那就換個地方，將這座死後小鎮遷到其他地方去。”

  斯萊厄的提議將瓦利嚇了一跳。

  男孩瞪大眼睛道：
  “遷到哪裡？”

  斯萊厄垂下頭，稍加思索之後，緩緩開口道：

  “有一派神祗要將神創道途分享給凡人，做凡人的引領者，祂們如今似乎齊聚在塞西爾，既然如此，我們就到那裡去吧。”

  瓦利吞了一口唾沫，問道：

  “那要…怎麽遷？”

  斯萊厄隨口道：

  “只要將人都遷過去就可以了，到時候給他們的飯菜裡加點麻藥就行了。”

  ……………………………

  斯萊厄的計劃聽上去是如此隨意，瓦利覺得極其不靠譜。

  但這男孩轉念一想，或許，自己可以趁此機會，擺脫斯萊厄的控制呢？
  謊言與詭計之神在人間的名聲並不好，由於祂招惹過不少神祗，所以在各派的信仰之中，都飽受唾棄，人們甚至常常將祂視為一位惡神。

  誰又願意當一位惡神的手下呢？
  瓦利本就是被逼無奈，迫不得已之下才為斯萊厄效力，本就對祂毫無忠誠和信仰，現在機會來了，他認為自己必須要好好把握一番。

  “要怎麽把握？要怎麽把握？”

  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裡，瓦利不斷地問自己這個問題。

  忽然間，瓦利猛拍腦袋，想起了什麽，
  “有了，那個叫什麽維爾多的真教徒…

  之前的暴動裡面，除了斯萊厄假扮的那位哲學家，就是他最受人們推崇。

  雖然現在他好像接受現狀了，但…萬一呢，萬一他仍然覺得自己還沒死呢？
  對、就是他了，自己在暗中幫助他，必要時跟他合作，要讓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一個謊言！”

  瓦利攥緊拳頭，他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機會，擺脫斯萊厄的控制才行，至於這座死後小鎮，只要自己能逃出去，哪管它洪水滔天。

  …………………………………

  …………………………………
    維爾多享用著平凡的夥食。

  自從那場暴動之後，死後小鎮裡，沒有幾人敢聲稱自己並沒有死了。

  他們都目視他們的領袖如同喪家之犬般，在審判官的面前敗下陣來，這樣的場景，比屍山血海更能摧毀人的思想。

  誰若聲稱自己沒死，都會被人當作瘋子。

  維爾多也回歸到原來的死後生活之中，結社已經散了，他也不再聲稱自己並未死過了。

  早已相信自己死亡的哥穆接納這位浪子回頭的朋友，同為真教徒的他們，開始在死後世界過上了與待在教團裡無二的清貧生活。

  他們早上先祈禱、誦經，隨後享用早飯，到了中午，也是先祈禱、誦經，而後享用午飯，夜晚也一樣。

  在這個沒有娛樂的歎息平原，他們這樣日複一日的生活，相較於其他人而言，已經算是多姿多彩了。

  這個死後小鎮裡，由於娛樂已經不複存在，人人都變得僵化了，過著如行屍走肉般的日子，他們既不痛苦，也不快樂，僅僅只是覺得無聊而已，永無止盡的無聊。

  誰讓這裡是歎息平原呢？

  這裡沒有光明、只有黑暗，沒有溫暖、只有寒冷，沒有歡樂，只有歎息。

  某一天，維爾多驚奇地發現，自己早就習慣了死後世界的生活了。

  他覺得很意外，一直以來，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死了，可自己的靈魂遠比自己誠實，自己真的已經適應這裡了。

  他將這種情況告訴哥穆，後者回答說：

  “維爾多，我們都已經習慣了。

  即便真的有那麽一絲可能，我們還沒死，但我們也真的‘死了’。

  我們的靈魂已經習慣了死亡，生命已經與我們絕緣了。”

  哥穆的話說得是多麽有道理，維爾多一邊聽著，一邊點頭，是啊，他們真的已經死了，死後生活在他們身上打下了無法磨滅的烙印。

  既然如此，還堅持認為自己並沒有死，又有什麽用呢？
  “死亡並不是一個謊言。”

  維爾多垂下頭，認命地吐出一句。

  這個時候，他感覺，心裡一直懸著的石頭放下，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陡然讓他輕松不少。

  他開始完全沉浸在這死後的生活內，選擇相信瓦利之前的說辭，堅持祈禱，等候著有朝一日回歸天國。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

  “這個地方，怎麽只有你們兩個真教徒？”

  某一天，一個新來的“死者”滿臉疑惑地問道。

  這個問題讓維爾多陡然一驚，不過他很快恢復了冷靜。

  死後小鎮一直沒有別的真教徒過來，自然值得懷疑，可是真的有那麽值得懷疑嗎？或許那些皈依真教的真教徒被去了別的區域，恰好沒來到這個小鎮呢。

  因此，維爾多沒將“死者”的話放在心上。

  直到，那位“死者”在私底下告訴維爾多，這個死後小鎮上的守衛們，似乎偶爾會吟誦幾句謊言與詭計之神的經文。

  這一下就引起了維爾多的警覺。

  “謊言與詭計之神斯萊厄…難道這些守衛們是謊言與詭計的信徒？他們不是效忠於死神嗎？”

  這簡直是個天大的疑點，而且遠遠比之前的疑點更加難以解釋。

  維爾多心中的懷疑之火，再度重燃。

  不過這一次，他變得遠比之前謹慎，遠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

  他先是假意大聲斥責了那位新來的“死者”一番，並堅稱這裡就是納克貝特掌管的冥界。

  而這段時間，一個轟動死後小鎮的消息傳了開來。

  “建造通往刑罰曠野的橋梁，就能得到前往寧靜平原的恩賜！”

  瓦利站在高台之上，高舉著一張羊皮卷，朝著死後小鎮的眾死者們宣告道。

  對於長年過著僵化生活的死後小鎮而言，這簡直是一石驚起千層浪。

  死水的生活忽然活躍了起來，這座小鎮裡近乎都是諸神的信徒，他們熟知冥界的構造，所謂寧靜平原，乃是冥界之中，除了偉大平原之外最好的去處。

  在那裡的生活，將不像是歎息平原那樣僵化，人們不再終日歎息，而是迎來寧靜的美好，詩人們常常將之描述成美好的田園生活，似乎只要去到那裡，人人都能享受身為貴族的情調。

  消息傳出來時，死者們為此踴躍，他們對前往寧靜平原可謂趨之若鶩，哪怕是為此服勞役——建造通往刑罰曠野的橋梁。

  “感恩吧，因偉大的死神今日的歡宴，祂將給你們所有人一個建造橋梁的機會。”

  瓦利是如此宣布的。

  所謂建造通往刑罰曠野的橋梁，其實是斯萊厄施下的一個小手段，一個微不足道的謊言。

  謊言與詭計之神真正的目的是，籍由建造通往刑罰曠野的橋梁，將所有“死者”轉移到新的地點。

  身為斯萊厄的代言人，瓦利自然知道這一點，他認為，自己必須抓緊機會，讓維爾多盡快發現死後小鎮的虛假。

  於是，他再度假扮新來的“死者”，詢問維爾多關於外界的景象。

  “小鎮之外，會是什麽樣子的？”

  “維爾多，會不會你們真教徒的天國，就在小鎮之外？”

  瓦利的話一下便引起了維爾多的注意。

  小鎮之外？

  維爾多猛地想到了什麽。

  是啊，

  一直以來，由於守衛的緣故，從來沒有人嘗試過走向小鎮之外。

  在這個小鎮之外，到底會有什麽？
  是空無一人的冥界曠野，抑或是…天國的門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