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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啞巴》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不過我這人向來由心,”季恆看到自己的用意得逞,悄悄端直了身子,“我不會娶一個不喜歡的人。成親麽,和誰都可以,可長相廝守是很難的,兩個人得相互歡喜才行。”

  ‘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她顯然對長相廝守四個字有些費解,先前他做的那些,難道不是對羲和郡主有意麽?怎麽如今又說不喜歡了。

  “喜歡一個人……”季恆沒料到她會這麽問,迅速挪開目光,“看到她會心跳加快,會想法設法地靠近,想知道她每日都在做什麽,又在和誰見面。”

  “若是看到好吃的,亦或者好玩的, 第一個便想同她分……”看到桌上的炙羊肉,季恆的目光顯然呆了一下,“罷了,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若你遇見喜歡的人,自然而然就懂了。”

  俏俏點點頭,似懂非懂,揀了塊肥瘦相間的羊肉遞到季恆跟前,示意對方張口。

  如此自然且親密的接觸,不禁讓季恆心一抖,“我……”

  哪裡有拒絕的機會,俏俏眼見他開口說話,便將羊肉妥妥地送了進去,心滿意足。

  外頭的咳嗽聲響起,戚梧看著這一對如神仙般眷侶的人兒,也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殿下,這是禮部送來的帖子,還請你過目。”戚梧自想著快說快走,怨自己回回沒眼色,用要做出這樣叫人掃興的事來。

  那百花叢中,幾個丫鬟簇擁而來的,可不是羲和郡主麽?卻見她身著一襲粉色留仙裙,朱唇皓齒,流光溢彩,目光清冷,嘴角含笑。

  季恆抬手接過,淡看一眼,“往年帶兵在外,賞花宴的帖子從不會到王府。這一程,著實回來得不巧。”

  誰人不知道,這賞花宴就是太后為了充實后宮的憑借。也有不少的世家,借此喜得良緣。季恆一心國事,無意兒女情長,誰能想到,禮部的反應之快。

  今日能來的,非富即貴,世家子弟、名門貴女,誥命夫人等,三三兩兩,結伴而來,笑語繞廊。

  “……”

  “那又如何,平日裡她也不是沒有為難過咱們,就這樣的卑劣德行,還妄想高攀靖安王。”藍衣貴女眼裡滿是不屑,但聲音卻輕了下去。

  “怎麽,不想去啊?”他反問。

  “妾又如何?我只要每日能守在他旁就好。”

  賞花的人群中,有個身著藍衣的貴女冷哼一聲,輕蔑道,“不過就是仰仗著太后娘娘的厚愛,如今這風頭都快蓋過當朝長公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真公主。”

  “這人世間,若沒有這麽多的分離該多好……”

  季恆走在她的身側,苑中人並沒有發現他的到來。難得走上好一段路,無人打攪、行禮,舒坦自在更不必說。

  “那殿下要去麽?”

  “我可以做妾!”藍衣貴女語出驚人。

  “此花名為西府海棠,因生長於西府而得名,”季恆慢慢走近,“相傳玉女向嫦娥求取海棠花,觸怒王母,被貶下凡失了香魂,故而海棠無香。”

  想到前塵往事,他的眼裡滿滿都是遺憾。

  察覺到眼前熱切的目光,他才兀自笑了笑,“是我失態了……”

  “這園中有許多花,是外邦進貢而來,也有許多是由各地移栽過來的花種,宮人們精心栽培,才有如今這滿園的春色。”

  “幼時,皇祖母曾在西苑栽種下數株牡丹,牡丹出丹州、延州,洛陽者勝甲天下,隻恨未能觀其繁盛……”

  只是眼下這事,恐怕也是擔待不得。

  ‘沒有分離,我會一直陪著你。’俏俏知道此刻的他,心裡定然不好受,再多的話也安撫不了,只能默默相伴。

  “還有啊,宮規森嚴,明日賞花宴記得跟緊我,不要隨意走動。若旁人問起,我隻說是府上的婢女,你在宮裡,太過鋒芒畢露未必是好事,若叫外邦的什麽皇子、將軍看中了,是要被拉去和親的。”

  季恆覺得這樣的教誨似乎有些晦澀難懂,再看她懵懂的眼神,忙不迭又補上一句,“我講的,你可記下了?”

  如今戰事緩和,靖安王又恰巧留在上京,如此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太后又怎麽可能錯過?

  “你瘋了!這正妃之位已有人選,太后早就有意將羲和郡主指婚給靖安王,這幾乎是上京人盡皆知的事,如今也不過是只欠東風。待時機一到,便水到渠成。靖安王鎮守邊關多年,難得回一次京,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說不定,就是今日呢!”那青衣直直搖頭,“這樣一來,恐怕這上京又有許多姑娘要因此哭得肝腸寸斷了!”

  正說著,諾大的西苑雖然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眾人等想看個明白時,只聽得有太監開口亮嗓,“羲和郡主到!”

  “殿下回上京了!”那藍衣貴女伸手捂嘴,仰慕之意幾乎要溢出雙眸,急得連跺幾腳,“怎麽樣,怎麽樣?我今日的妝容如何?”

  今上、太后的聖駕未至,眾人並沒有那般拘謹,早已被那園中春色奪了目光。

  ‘是要帶我一起麽?’俏俏眼眸一亮,那雄偉壯觀,氣勢磅礴的皇城,她只在畫上瞧過。而今能親眼都見一見,心中自然欣喜若狂。

  宮牆關不住春色,翠柳如煙,繁花似錦。西苑碧瓦朱簷,飛閣流丹,才落過雨,有些泥濘,露水包裹著一簇簇含苞欲放的花枝,微風一吹,盈盈動人,花香氤氳。

  他不懂花,但為了今日賞花宴,連夜補足了不少功課。他記性好,讀書過目不忘,倒也不算費勁。

  她點點頭,拍了拍心口,‘都記著呢!’

  “以後若是再碰到羲和郡主,不用與她多說什麽。她的姑母是當今的太后娘娘,舅舅是當朝的工部尚書,”他道,“不怕你惹麻煩,只怕你受委屈。”

  “你一世家嫡女,嫁誰都綽綽有余,幹嘛如此卑微?”青衣貴女也被她的話嚇了一大跳,這靖安王除了長得好看,為人謙遜,年少成名,戰功赫赫,好像也沒什麽了?

  俏俏頭一回進苑,眼睛都不知該看哪兒看。放眼望去,除了人,就是花。也才知道,這世上會有些許多叫不出名,卻美得驚心動魄的花。

  此舉讓俏俏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著,灰頭土臉的模樣,實在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俏俏點頭如搗蒜,生怕下一刻對方就反悔了,親昵地往他身旁貼了貼,一臉嬌笑。

  “我聽說,禮部也給靖安王送了帖子,說不定真的會來。羲和郡主這般,想必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罷。”

  “小聲點,叫人聽見就麻煩了。”另外一個青衣貴女顯然膽小許多,壓低了聲音,四下張望。

  “去。宮裡年年辦賞花宴,上一回去還是很多年的事了,”季恆看了眼身邊人,女子愛花,她必定也是喜歡的,“難得有機會,去瞧一瞧,賞一賞春色也好。戚梧,你讓安樂去準備些素樸的衣飾,尋常一些便好,不要太惹眼。”

  此舉自然也正合太后的心意。靖安王已過而立之年,卻遲遲未娶妻,那靖安王妃的位置空懸已久,誰人不想著盼著能攀上這棵高枝。

  映入眼簾的是一株虯曲盤繞的海棠樹,樹冠遮天蔽日,樹蔭落花光怪陸離。紅紅的花苞如繁星點點,俏麗枝頭。俏俏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目光深深地被吸引住。

  俏俏看了看旁邊的人,不敢相信她們嘴裡所說的人,就站在自己身旁。皮相骨相皆好的一個人,難為是深閨夢裡人。

  她還是沒能忍住,偷笑出聲。季恆有些幽怨地望著她,匪夷所思。

  “你說,要是我能給她創造一個和你獨處的機會,是不是能可以賺得盆滿缽滿?”這回她非但沒有安撫,而且發了膽子的捉弄。

  “小財迷,”季恆有些哭笑不得,微微躬身,悄聲附耳道,“想打我的主意?就不怕我先將你許了人家。”

  “……”

  ‘錯了……’她揪揪衣袖,委屈巴巴地擺手,‘不敢,不敢,再不敢了。’

  他很是心滿意足地笑笑,繼而一本正經道,“今日的賞花宴,會有許多外邦的來臣,回頭我再跟你講講他們的故事。”

  有故事可以聽,俏俏自然樂意。可方才一事,讓她忍了忍,使勁憋笑,神情也跟著有也扭曲。
    “你還在笑?”他顯然有些生氣,但不忍加重語氣。就像慈父嚴兄那般,靜靜地看著,寵溺且無奈。

  “不知道這位公子,可否有興趣同在下一道投壺?”

  俏俏回過神,眼前的女子身著鮮豔的窄袖短襦和貼身長裙,高鼻深目。

  “沒有。”他語氣輕淡,哪怕是在拒絕,聽起來沒有半點生硬。

  那女子自以為他不愛投壺,便又繼續問道,“那毽子呢?或者蹴鞠。”

  “失禮。”他仍舊拒絕,嘴角微微帶笑。

  接二連三的拒絕讓女子也心生不悅,朗聲道,“都說你們大魏熱情好客,我蕭珠兒今日頭一回來,閣下怎麽連這點情面都不肯給?”

  她姓蕭,季恆上下打量了一眼,“西洲來的。”

  “是啊,怎麽?閣下難道連一個遊戲也要掂量對方的身份,三思後行麽?這就是你們大魏的待客之道?”蕭珠兒冷哼道,“還是說,閣下根本就不懂這些,怕輸給我,讓人恥笑?論投壺,你們中原人也是拿手的絕活。”

  “珠兒,不得無禮!”

  俏俏定眼一看,只見從不遠處走來一男子,年長些許,衣著服飾同蕭珠兒相仿。他伸手斜貼在胸口,賠禮道,“見過靖安王殿下。小妹刁蠻任性,不知禮數,衝撞了殿下,還望恕罪。”

  季恆微微頷首,以示回禮,“蕭皇子言重了,三公主性子豪爽,季某欽佩。實在是身子不適,無法作陪。”

  “殿下寬宏大量,是蕭哲管教無方,”蕭哲恭敬道,“珠兒,還不快給殿下賠罪。”

  “我不……”蕭珠兒把頭一扭,倔強的小臉上寫滿了委屈,眼裡淚光閃爍。

  誰能想到,自己尋了個人群中最為不顯眼的,竟是勇冠三軍,大名鼎鼎的靖安王。一個位高權重,名震天下的王,穿得那樣簡樸,是要捉弄誰呢?

  季恆抿笑道,“蕭皇子不必如此,公主真性情,有何錯之有?”

  一番話,讓蕭哲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再次賠笑半拉半拽地將蕭珠兒帶走了。

  俏俏看得仔細,待人走後,才好奇道,“他好像很怕你?”

  那蕭哲說話時,指尖分明在微微顫唞,話裡聽不出什麽,但眼神卻騙不了旁人。

  “不是怕,是臣服,”季恆道,“從前,外邦來犯,欺得就是我大魏無人可用。這些年,大魏打了許多勝仗,也打過許多敗仗,好在最後守住了,甚至還贏了。從此不敢來犯,對大魏俯首稱臣,每年進宮銀兩絲綢玉器。無論你護你的人有多強大,總要自己強大,才不會被欺負。”

  她重重地點點頭。

  “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季恆也糊塗這樣的行為,自己比她大不了幾歲,可每每說話卻總是老父親的口吻,把小姑娘是聽得一愣一愣的。

  “你玩過投壺麽?”方才蕭珠兒的話點醒了他,這西苑不光光只有春色滿園,還有各式各樣的遊戲。

  俏俏搖搖頭。

  “想玩麽?我帶你去。”他已經迫不及待想上手,順帶跟她說說這投壺的趣事。

  ‘方才不是說身體不適麽?’俏俏沒敢答應,可心裡確實也想。

  “府醫說了,我這傷,得多動動,譬如蹴鞠什麽的,有利於傷口恢復……”季恆編了很勉強的理由,連他自己聽了也覺得鬼話連天。

  “……”

  只要能利於他恢復就好,盡管再離譜,俏俏還是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西苑內,賞春的人,投壺的沒幾個。苑中東西南北各設了投壺的場地,因此看起來越發稀少了。

  季恆挑了處較為偏僻的角落,剛拿了羽箭,遞給俏俏,還沒得等得及說上一句話,便叫人攔了下來。

  “等等!你小子,看穿得這窮酸樣,為了進這賞花宴花了不少錢吧!”來得是個男子,穿著貴氣,可五官緊縮一起,眯著眼,酒氣衝天,叫人看了渾身不適。

  季恆看了看自己身上半舊不新的衣裳,同他的比起來,確實不值一提。

  “投壺?你會嗎?”男子輕蔑恥笑,瞧見俏俏,眼珠子圓潤了不少,“這又是從哪裡來的小娘子?”

  “青州,靖安王府。”季恆冷聲回答。

  那男子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得罪了哪路大神,言行上越發沒了規矩,“不愧是靖安王府,富得流油,連一個婢女都生得如此花容月貌。跟我回去,必然好好待你。”

  嘴上說了還不覺過癮,又把手伸了過來。俏俏嚇得,連連往後避讓,季恆利落地將他的手發折至身後,冷聲道,“靖安王府的人,你也敢動?”

  “你一個家奴,竟敢對我大呼小叫的,還不快松手?”那人疼得不行,氣勢卻不肯認輸,轉過頭來惡狠狠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誰啊?”不僅季恆好奇,就連俏俏則忍不住側耳細聽。如此大的口氣,必然是響當當的來頭。

  “我爹爹是當今禮部侍郎李長慶,我阿姊是今上最寵的妃子,若你今日傷了我,莫說你一個王府的家奴,就算是靖安王來了,他也得心服口服地給我賠罪!”那人已痛得五官扭曲,兩眼冒淚花,滿臉通紅。

  “憑什麽以為靖安王會給你認錯?”季恆頓覺此人何止是口出狂言,簡直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方。到底是在宮中,若所陳不實,必會引來殺身之禍。

  這麽說,也就是為了震懾自己,好脫身。

  “他靖安王算什麽東西?一個掌兵的,能鬥得過掌權的嗎?等有朝一日,太后收回他手裡的兵權,必要將他碎屍萬段。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別看他現在耀武揚威的,棺槨已經備好,送他上路無非就是早晚的事!”那人恨他不肯松手,也借了酒勁,將所有膽大包天的話,點滴不剩,通通吐了出來。

  “原來是你啊!”季恆心中暗想,當年見過一面,彼時他還小,也怕生。哪將竟生養成了這樣?李侍郎是出了名的嚴厲,為人剛正不阿,李夫人則不同,甚至有些溺愛。恐怕這才是萬惡之源。

  “沒想到啊,多年未見,李侍郎竟教出你這樣的逆子?”語氣風輕雲淡,卻著實把這人氣得夠嗆,惡狠狠道,“你辱我就算了,竟敢辱我父親。”

  “趁人之危算什麽,有本事你先放了我,恰好我爹爹也在,若你也敢在他面前這般囂張,我李茂跪下給你磕頭,叫你三聲爺爺!”

  “好啊!”季恆痛快地松了手,“李世子不會食言吧?”

  “有種,你就在這裡等著!誰跑誰就是孫子!”李茂擼起袖子,跑得比兔子還快,一溜煙沒了影。

  才說過的話,轉眼就忘。把一旁的俏俏也給看糊塗了,看怪物似得愣了半晌,皺了皺眉頭。

  “走吧,宴會也快開始了,想不想看看西域的胡旋舞?”被人打擾,自然也沒有興致再投壺了。

  ‘不等了嗎?’她問,李茂可是放了狠話的,倘若就這樣走了,豈不是叫人落了笑柄?
  “怎麽?想留下看熱鬧啊?”季恆看著她遲遲不起步的模樣,忍不住道,“你難道沒發現他喝過酒了?”

  她點點頭,下意識地用手遮了遮口鼻,躲開刺鼻的酒味,‘可他方才說了那樣的話,你就一點都不生氣麽?可以在這裡等他們來的,不說教訓,讓他長點記性,也是好的。’

  那話,換作成是誰聽了不生氣,如日中天的年歲,卻被人咒死,也就只有季恆聽了,毫不在意吧。

  “李侍郎是大魏的棟梁之材,他平日裡忙於政務,對兒子疏於管教,我若不躲著,他來了,該情何以堪啊?”季恆繼續說道,“無非就是口無遮攔了些,更何況死生之事又豈是一句話可以定奪的。”

  ‘我知道了,’她雙眸一亮,‘辱罵皇族並非小事,若牽連起來,廷杖必然少不了,而李大人又上了年紀,是於心不忍,對不對?’

  季恆微微低眸,笑道,“這麽想知道我的心思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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