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少年宮教官。

  蘇嵐腦補出一身腱子肉的男人左手俯臥撐右手拿詩集的場面。這大概就是心有猛虎， 細嗅薔薇吧。

  “女，七十八歲，職業是煙花製造師。”

  她確實是煙花製造廠的廠員。

  煙花製造師。宣白夜腦補出一身塵灰的人抹了一把自己的臉， 絢爛的煙花照亮夜空，她的心裡懷著對美好希望的憧憬， 希望能把絢爛的光明帶給所有人。

  真是個浪漫的職業。

  此時， 他們還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幹什麽的。

  整天在加工廠與第四區間往返， 入目只有硝煙彌漫，耳邊是槍聲不絕，機甲與機甲撕扯爭鬥，鬥獸場裡人聲鼎沸。就是需要有如此普通職業的普通人來撫慰她的內心啊。尤其這個人還喜歡詩集。

  蘇嵐很滿意。

  黛蘭西：“……”

  宣白夜也很開心。

  “你來了。”黛蘭西放下手中的詩集， 自然而然招呼宣白夜往床邊坐。她用一種過分熱枕而期待的眼神看著宣白夜， 然而她等的人依舊沒有訊息。

  進入房間， 是一張被薄紗籠罩的床，黛蘭西坐在那裡翻閱著一本詩集，偶爾咳嗽一聲。她實在是十分美麗， 病容也遮掩不住她端麗的容顏。

  “……沒有他的消息，王女殿下。”宣白夜說。

  “那就讓他們非議。”宣白夜坐在床邊，清冷的面龐上顯露的是無動於衷。當黛蘭西看到他的臉，便知道對他說的話他是一點也沒聽進去。

  那是一款超複古像素遊戲，過關極其困難。宣白夜無心和他比較，卻對那款遊戲上了心，花費三天打通了所有關卡。

  他與薑瀾的交際也並不是那麽愉快。那時候薑瀾剛從萊茵帝國軍事學院以優秀成績畢業，驕傲的不得了。在武術方面比不過宣白夜，他就提出要用一款解密遊戲決勝負。

  宣白夜：“……也許，他不敢來見你。更有可能，他一點也不在乎你。”

  在網上交個朋友也好。正好訓練一下說話的技巧。

  她還記得剛剛把他領回王宮的那段時光。他還那麽小，約摸六七歲的樣子，話都說不明白，磕磕絆絆的。意識到這點他乾脆就不再說話。直到那天她在花園裡看見他偷偷練習說話。

  於是她又失望的低下頭。她已經非常瘦削了，穿著絲質的睡衣，長長的頭髮一直披散到腰間，散發著綢緞一樣的光澤。王族代代相傳的藍色眼睛微微斂落，如同泛起漣漪的湖泊。

  遊戲過關的宣白夜是奇葩，重重關卡，處處刁難，他居然能完美通關。

  整天為王立白薔薇第三機動隊的糟糕成績煩心，蟲族的生命活動正在緩步增長，她的病也越來越嚴重。宣白夜情緒淡薄， 但並不是全然不受影響。

  宣白夜關掉光腦， 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走出室外。空氣中充斥著白薔薇的味道。

  “他一定還存在於世界的某個角落。別人都說他死了，但我不相信。你說，他究竟在哪裡？他又為什麽不來見我。”黛蘭西只是喃喃自語。

  她靜默了一會，用手撫住了自己的額頭，“白夜，你是我的孩子，是帝國未來的王儲。你這麽說話，不會被別人非議嗎。”

  隨著大門緩緩扭動，鋪面而來是淺淡的薔薇香， 房間中間是一張巨大的床。

  他位於王宮。王宮的王女黛蘭西殿下獨獨喜歡白薔薇，於是在王宮裡種滿了白薔薇。他繞過長長的走廊， 繞過噴泉， 路上不斷有巡邏的衛兵與機器人朝他行禮，而他只是輕輕頷首。

  做遊戲的人是奇人，某一關卡居然要連續點擊某像素點八十一下。

  後來，薑澄實在好奇的不得了，悄悄問他究竟是如何過的關。他寫出長長的一卷攻略送給薑澄。於是他們就成為了好朋友。

  最厲害的其實是薑澄。因為他、他甚至能和宣白夜做朋友。

  黛蘭西惆悵的看了一眼宣白夜，這樣的性情，真的能……

  “如果我們真的找到了他，您會怎麽辦呢。”他問道。

  這個問題，黛蘭西甚至不用思考，因為在夜深人靜的晚上，她曾思考過無數次。

  “我要問問他，他是否還愛我。然後，殺了他。”黛蘭西坐在床上，眉宇間是依稀可見的名動帝都的光華。
    宣白夜一向不太理解這些，“……您說過，您還愛他。”

  “我愛的是那個手把手教我機甲圖紙的老師，我愛的是那個每天早晨為我采摘薔薇的埃裡希，我愛的是這個他，不是那個他。如果他愛我，為什麽這些年都不來見我，欺騙別人的人都該死。如果他不愛我，那他已不是我愛的那個人……我殺埃裡希，與我的愛人有何關系。”

  黛蘭西很認真，並且一字一句。

  “愛情，我不懂。好複雜。”

  “嗯，確實。”黛蘭西撐著頭看向窗外，就像她少女時期做的那樣。

  “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複合胺。這樣的配方是多麽常見啊。愛情就是這樣的東西……”

  黛蘭西困了。她的身體一向不好，需要好好調理。宣白夜為她蓋上被子。黛蘭西向他道了晚安。

  黛蘭西微微閉上眼睛，空氣中浮動著薔薇花的香味，窗外的琉璃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她一點一點蜷縮起來，把一旁巨大的玩偶拖到自己懷裡，輕輕的歎息聲回響在空蕩的宮殿裡。

  蘇嵐也輕輕歎了口氣。

  黑暗是寂寥的。光腦的光打在蘇嵐的臉上，襯出一種淺淡的蒼白。蘇嵐本是側躺著的，最終又坐起來，將自己的下巴搭在膝蓋上。

  精神力使用過度的弊端是手腳冰涼，頭痛欲裂。這種痛楚在精神松懈下來後開始了全面的爆發。靈魂深處的疲憊如潮水般湧來，讓她想起落入海水時輕微失重的感覺。

  布朗尼已經被送去檢修，龍雀也是。龍雀的材質十分堅硬，基本沒有太大損壞，但機甲縫隙裡藏著許多海藻泥沙之類的汙物，自動清潔系統明顯不能做到事無巨細。

  “你說你是少年宮教官，你具體是教什麽的。”蘇嵐打下這樣的字樣。

  “……機甲興趣班。”宣白夜自認自己並沒有撒謊。

  “哦。”蘇嵐盯著頁面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發問，“殺死鯨魚，犯法嗎。”

  蘇嵐的思維跳躍度很高，從一個話題轉向另一個話題幾乎沒有鋪墊，難免給人十分奇怪的印象。然而宣白夜並不是普通人。

  “……這項活動在大部分地區是禁止的，然而在小部分地區並沒有被禁止，這要看你位於哪個星系。如果你流落荒島，附近的海域裡恰好有一座鯨魚，你殺死它也是可以的，畢竟在帝國的法律裡，人權為重。在這樣的情況下，從理論上來說，你想殺幾頭都沒有問題。”

  宣白夜自覺開了一個不錯的玩笑。

  “鯨魚是哺乳動物，擁有人類一樣溫暖的血。而海底真的很冷，冷的像是要結冰。我決定從現在開始討厭大海。”

  “……我也很討厭水。”

  “我討厭大海，但是我並不討厭水。我很喜歡水。”

  宣白夜看著蘇嵐發過來的信息，沉吟了一會兒，打了個“哦”字。

  薑澄端著速溶咖啡進來，看見宣白夜好像是在和人聊天，頗為感興趣的湊了過來，瞬間被兩人的聊天驚訝的實話了。這是何等程度的……

  他放下速溶咖啡，開始匯報起正事。

  “這個月的藍寶石基因綜合症又增加了十五起。王立白薔薇第三機動隊初始成員已經基本擬定，機甲的選擇還要再商議一下。這些年，蟲族的活動越發頻繁，已瀕臨紅色預警點，這裡是相關資料。”

  *
  烏鴉找到克萊因的時候，他正在啜飲紅茶。看見烏鴉，他慢條斯理推過來一碟松餅，烏鴉沒有理會食物，自顧自坐到一邊。

  “怎麽，阿嵐遷怒於你了麽。”

  “……沒有。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麽。”

  “什麽，你指的是什麽。是我讓她意圖逃跑的麽，是我讓她登上那座捕鯨船的麽，是我讓她深入叢林一直深入到利維坦領域的麽？都沒有。我只是做了一個小小的推手而已。畢竟，龍雀需要那枚能量核不是嗎。我至今也不明白埃裡希是如何把龍雀改造成這樣的，竟能憑借星獸的星核來驅動。我也不知道……這些年，他過的究竟怎麽樣。死而複生啊，這可真是個稀奇的事情。你說，他都能活，他死去的孩子可以活嗎？當年，他是帶著機甲……與孩子的屍體來到垃圾星的。”

  克萊因飲了一口紅茶，眼瞳裡閃現的分明是看戲的光彩，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忘不了那一日。埃裡希抱著繈褓裡的嬰兒，渾身是傷，傷口中溢出寶藍的晶體。

  嬰兒那時還沒有死，發出微弱的小貓一樣的哭泣，眼睛藍的如同最純澈的寶石，讓人湧起想要好好收藏的欲.望。

  可惜，這已經是七十八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他與埃裡希與烏鴉都很年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