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三天的小黑屋過後， 蘇嵐又乘上了飛空艇，準備去往加工廠。布朗尼枕著她的腿安詳的睡覺。

  夜以深了，從磨砂的玻璃往下看去， 是處處聳立的垃圾堆，看著就像是一座座聳立的碑林。

  到達加工廠， 蘇嵐拎著行李箱下艇。導師A榮格站在加工廠面前， 對她歡快的擺手。

  榮格殷勤的提過她的行李箱， 面色很是熱枕，他真切的所思所想卻從他的言語中泄露出來，“……鯨魚的晶核，在你身上吧。”

  “嗯。怎麽。”

  “不管怎麽樣，要讓我看看嘛，我真的很好奇啊， 我更好奇晶核裡蘊含著的精神力， 那條鯨魚可是以精神力幻覺而著名的啊。小嵐。”他圍著蘇嵐繞圈。

  蘇嵐此次回到加工廠也是為了改裝龍雀。不知如何克萊因對鯨魚晶核表現的興趣平平，乾脆做了甩手掌櫃，這晶核只能由蘇嵐一直帶在身邊。

  克萊因說晶核是龍雀的能源……她還需要好好查驗。

  “比起晶核， 我覺得更重要的是那個誰。帝國第一機械師， 埃裡希·哈爾德。”蘇嵐與榮格一起走到轉角處，蘇嵐突然開口。

  加工廠裡除了精英，自然也有廢物。一次性的廢物。這些是連克萊因的講座都沒資格聽的廢物。

  “我只是想印證精神力領域流傳的結論——越是情緒失控，越是無所不能。”

  “那你想怎麽樣。”榮格提著行李箱聳了聳肩膀。

  “那當然是離開加工廠，離開第二區，離開垃圾星。”蘇嵐用很認真的眼神凝視著榮格，換來榮格毫無弧度的微笑。他並沒有對蘇嵐的發言發表什麽意見，面色如常。

  蘇嵐並沒有理會他，她隻覺得自己的心情就像是第二區的天，常常陰雨連綿，混合著潮濕的水汽。

  這是獨屬於榮格的優勢。克萊因與烏鴉都比不上他。

  “要不……”

  “冷靜。”榮格此時的神情無限逼近一個合格的師長，放在蘇嵐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緊，仿佛帶著千鈞的力道。

  榮格低低的發了聲，話語中帶著些茫然與不解。

  “克萊因說，他是你哥哥。”

  榮格一直知道蘇嵐其實是個性情敏[gǎn]、情感充沛的孩子。很容易孤獨，也很容易……讓別人受傷。蘇嵐心情不好的時候，往往她的機甲會開的更順暢，訓練成績也會有超越平常成績的發揮。

  蘇嵐感受著自己的精神力，緩緩將精神力收回。

  榮格：“……”克萊因連這都告訴你簡直要死。

  導師A止住腳步，眼神微微露出了些許的錯愕， 其實導師A並不是一個不好懂的人， 很多時候，他的情緒都展現在臉上。

  “……你為什麽如此渴慕外面的世界，你從來都沒有出去過不是嗎。”

  “……最開始的時候，你的心情並沒有這麽波動。我記得你身上的鞭痕，也記得你精神力耗盡的疲憊，我更記得你廢寢忘食泡在圖書館的模樣。那時，你的精神力很穩定。”

  空氣細微的震顫著，精神力形成的力場仿佛由看不見的細針組成，刮擦在榮格的皮膚上，滲出細小的血痕。

  “你， 好像並不開心。”榮格頗為自然的轉移了話題， 雖然他對蘇嵐百轉千回的思緒並不是很了解，但他總能分辨出蘇嵐細小的情緒。

  有加工廠的學生匆匆走過，步履匆匆，精神緊繃，看見蘇嵐與榮格，他明顯驚怔了一下，用非常驚慌的姿態對蘇嵐與榮格鞠躬。

  這似乎突然為某件事情劃上了休止符， 連空氣都在這樣的氣氛中微微凝滯。

  “不要。”蘇嵐一口回絕了他。用電療來治愈情緒低落是沒有用的，死了這條心吧。

  “狗屁。”榮格收回手，罵了一句。

  “呵呵噠。”

  “……你好像說了什麽奇怪的話。”

  “你真的，想知道埃裡希的事情。”

  “嗯，難道能是假的？”

  榮格磨了磨牙，看向似是毫無所覺的蘇嵐，深覺自己就像個怨種，如果可以，他一輩子也不願提起他，但他總是能陰魂不散的以各種形態出現在他面前。

  “在你的心目中，埃裡希是怎樣的人？”

  榮格的問題問住了蘇嵐，她對埃裡希的了解不多，但從那些傳聞中看——
    “一個不在乎世人看法，也許有些偏執的天才。”

  如果不是天才，怎能製造龍雀；如果不是偏執，怎麽會修改機甲參數騙人駕駛龍雀？

  “也算如此。”走著走著，蘇嵐跟著他來到他的房間，這並不是蘇嵐第一次來他的房間——她與他的房間隔的很近——他的房間果然還是這樣亂。

  糾纏的數據線、各種各樣的藥劑、一整套大小不一的坩堝，整整齊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用具。旁邊的大型儀器閃爍著冰涼的光，幾乎擠滿整個房間。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榮格似乎是躊躇了一下，從一個抽屜裡取出一張倒扣著的照片，翻轉照片，照片上的儼然是四位少年。

  個子最矮的那個無疑是榮格，他的面容是最平凡的，倒是一下子脫穎而出，蘇嵐微妙覺得他耷拉著的樣子像一顆蔫蔫的白菜，看起來像是被工作摧殘壞了的社畜，哪怕是世界即將毀滅也只是淡淡的“哦”一聲然後繼續自己沒做完的ppt。他的左手邊是烏鴉，彼時的烏鴉還留著半長不短的頭髮，看起來帶著些青澀的稚嫩。

  烏鴉的手則搭在克萊因身上。克萊因沒有戴金絲眼鏡，狹長如狐的眼睛下一顆小痣格外鮮明，他已經顯露出些許青年的樣子，看起來挺拔而筆直。

  引人注目的卻是那個少年。他站在榮格的右手邊，微微低著頭，黑色的頭髮微微散亂，紫色的瞳孔在陽光下泛著寶石一樣的光澤。他看起來那麽鋒利，那麽漂亮，像一把意氣風發的刀。

  “……哇哦，他是你哥。”

  “他很年輕吧，一點也不像我的哥哥。”

  “……倒也不是年輕不年輕的問題。”蘇嵐看著這張照片，很是疑惑，給出了自己的結論，“果然還是你比較顯成熟的緣故吧。他們給我的感覺是意氣風發躍躍欲試，你給我的感覺像是被什麽摧殘了希望的小白菜。”

  “是埃裡希。”榮格說。

  “啊？”

  “就是他摧殘了我的希望。因為，他把我比得一文不值。”榮格低聲說道。

  “那，有一點他永遠也比不上你。”

  “什麽。”

  “你的徒弟是我，他可沒有這麽優秀的徒弟，不是嗎。”

  “……嗯。”

  蘇嵐純粹只是安慰一下他，畢竟埃裡希已經死了，此時，蘇嵐還不知道埃裡希沒有死，她只是很單純的安慰榮格。她知道自己是百萬中無一的天才，他們都這麽說。但，鬼知道整個銀河系究竟有多少是人不是人的天才物種。

  如果她去往帝都星——那裡有各地的天才——說不定自己會泯然眾人。

  榮格提到埃裡希時心情低落，蘇嵐想到自己可能會泯然眾人時心情反倒好了起來，很難說這是一種怎樣的思想，總之蘇嵐決定將自己的課程盡快提上日程。

  “還不開心啊。”蘇嵐戳戳榮格，露出一個鮮明的笑意，只要她願意，她可以露出世間最璀璨明媚的笑顏。

  榮格被這笑容的暴擊擊打了一下，片刻回不過神，蘇嵐不常笑，所以偶爾展露的笑容格外攝人心魄……

  那姿態，像極了惹他生氣又來哄他開心的埃裡希·哈爾德。他的天才的兄長。

  榮格突然覺得非常心悸，因為他竟從蘇嵐的身上看到了些許兄長的影子，優雅而又略帶神經質。

  與榮格分別後，蘇嵐來到自己的房間。在第二區住了幾個月，再見自己的房間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她走向衣櫃，手指輕輕劃過排列整齊的襯衫，在衣服的選擇上她一向喜歡襯衫，擁有各種顏色不同款式的襯衫。榮格也喜歡襯衫，他喜歡熱帶雨林那種風格的，印著海島與椰子樹，花花綠綠，像個宅男。

  *
  萊茵帝國。帝都星。

  月光照耀台階，大理石的階梯上像是覆蓋了一層輕霜。埃裡希穿著白色的襯衫，坐在噴泉旁曬月亮，有幾位鯉魚慢慢悠悠的搖頭晃腦。

  他的手裡執著一本書，翻書的動作堪稱慢條斯理，女仆適時為他送上溫度恰好的紅茶。

  “謝謝。”他微微頷首。

  女仆穿著藍色的蕾絲裙裝，藍眼睛裡盈滿了笑意，聞言提裙做了一個標準的提裙禮，裙擺上的薔薇花刺繡頓時生動起來。

  “對著一個機器人，不覺得很虛偽麽。”伊比利斯突然出聲，他看了看女仆，隨即將視線投向埃裡希。

  女仆夜鶯有一張足以仿真的面容，面容精致，微笑的弧度一分不差，藍寶石的眼睛像是清澈的湖泊，美中不足的是——

  “伊比利斯先生，您怎麽能這樣對待一位淑女呢。”夜鶯語笑嫣然，手中的激光槍卻已發射，伊比利斯輕巧越過光線，心想夜鶯還是一如既往的暴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