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腳滑
  那一瞬兩人交錯的視線裡全是殺意。

  薑杳幾乎瞬間就確定了這回德貴妃來者不善。

  她用一種“果然如此”的神情， 看著那邊的女官聽德貴妃吩咐過之後，朝著這邊小跑過來。

  “看，來了。”

  薑杳毫不意外。

  系統匪夷所思。

  系統：“刀都被架到脖子上一次了， 為什麽還不反省， 為什麽還是這麽想和你鬥，她就不怕你現在突然暴起，搶一把刀過去殺人？”

  “哦那這個我確實不敢。”

  薑杳一邊跟著女官過去，一邊隨口和系統胡扯。

  “你看到後面那黑壓壓的兵了沒？”

  穠秀高華， 含霜淬雪。

  但淑妃看起來很不滿意。

  這話乾乾脆脆避開了剛才的唇槍舌劍，像是全然沒聽出來似的溫馴無害。

  但淑妃冷笑了一聲。

  盡可能地避免衝突……還句句捧著這幾位，這是要幹什麽？
  但淑妃沒想那麽多。

  德貴妃不發一言，順妃置身事外。

  “我是有buff，但我又不是開掛的殺人機器，這麽多， 我一小半乾不完就得被弄死了。”

  淑妃枯著眉，露出一點為難的神色。

  這話不像她。

  但所有人心裡都有這個疑問。

  她因為河陽公主當時昏迷的事情很是難過了一段，又聽說帛陽公主大出風頭、薑杳教導有方也受嘉獎，心裡極不平衡。

  纖秀的手掌交疊在額頭前，是一個極標準的大禮。

  薑杳只是笑。

  薑杳沒回答。

  而她又是德貴妃的人，德貴妃在薑杳這裡不佔便宜，淑妃又如何不會有所表示？

  淑妃不知道，但淑妃舒心了。

  “只是好奇而已，容妃姐姐這般護著侄女，連一句話也不允許妹妹說了？”

  薑杳行禮也是分毫沒有差錯的。

  容妃的神色已經放松，唇邊的笑都明顯起來， 順妃和恭妃表情也還不錯。

  冰冷的日光照耀在上面， 折射出讓人眼暈的光景。

  人人皆知薑杳是個不會讓人佔便宜的強勢性子，如今怎的轉了性似的，這般做小伏低？

  薑杳祝詞改的是《大雅》的“君子萬年，介爾景福”，原本是祝帝王的詩句，但“介爾景福”確實寓意好，民間也素來有這種傳統，薑杳乾脆就拿來用了。

  她未語先笑， 原本的豔且冷的眼一下軟成了春日桃枝上最柔軟的瓣子，彎彎的眉眼討人歡喜得很。

  少女盛裝華服，走路微微抬著一點下巴，裙裾紋絲不動， 耳邊珠玉和頭上釵環翠冠一並因途徑冰雪而折射出灼目的光。

  “長昭參見諸位娘娘，願娘娘安康喜樂， 介爾景福。①”

  這是在明晃晃挑刺。

  系統：？
  系統：“你轉性了？”

  恭妃樂得看熱鬧，容妃擔憂地朝著薑杳這邊看。

  一路拌嘴， 但薑杳面上仍然是那副矜持的模樣。

  “臣女不言，娘娘也是千歲無憂，臣女福薄，看不到娘娘千歲，眼界也低，便只能想到這樣的祝福，讓娘娘平日舒心歡暢、玉體安康。”

  薑杳：“考慮了下要是今天破不了局， 硬逃出去的可能性而已。”

  “也是，你這般的姑娘沒見過什麽好的……”

  前幾日又下了一場大雪，此時即使停止， 南郊的祭壇之上仍然凜凜反射著雪光。

  她美豔的眉眼裡面盡是得意的神色。

  “本就是一句祝詞而已，妹妹是不是太過精益求精了？”

  於是淑妃越發遷怒於薑杳。

  這話說得討喜討巧。

  系統：“……不是我就是隨口一說，你還真想過啊？”

  “《大雅》裡面的句子也能現改……怎的，我們不配長壽，就只能‘安康喜樂’了？”

  她漂亮的眼睛閃閃亮亮地盯著這邊，真像什麽都不知曉的少女一般明媚。

  容妃皺眉。

  “這樣的祝福還不好，你想要什麽的？說來本宮聽聽。”

  這聲音嘶啞難聽。

  但淑妃的臉瞬間就白了。

  不論她們剛才怎麽唇槍舌劍都沒開口的皇后驟然發了話。

  她仍然是那副冷漠疲倦的樣子，卻終於松了松神情，伸手讓薑杳過來。

  “好孩子，難為你一片真心。”

  皇后輕輕扯了扯唇角。

  那居然是個有幾分真心實意的笑。

  “你前些日子請容妃幫忙送來的藥不錯，那套功法也是。”

  “本宮這些日子舒服些了，難為你還記得本宮這殘廢身子。”

  這話不啻驚雷。

  所有人的目光都震驚地在薑杳和賈皇后之間遊離。

  到底是什麽時候，薑杳和皇后搭上的橋？
  她們可沒忘了當時賈皇后還因為被流放的賈裕平，試圖在宮宴上刁難薑杳！

  這怎麽，這怎麽就成了皇后替她解圍了？

  但薑杳同樣神色淡定。

  她笑得眉眼彎彎，真像個溫柔體恤的年輕孩子。

  “不過是些偶然在醫書裡面讀到的，能讓娘娘舒服些便好。”

  她神情乖巧，“長昭自然是盼著娘娘好的。”

  她們二人和諧，而淑妃的臉早已煞白一片。

  薑杳是盼著皇后好，而剛剛她說那話，那不就是她淑妃不盼著皇后好？
  誰敢當面說這樣的話？
  即使德貴妃勢再大，皇后在位一日，她也得敬重皇后到底是什麽意見。

  這是階級尊卑，這是必須要遵守的禮數。

  她這是被拎出來殺雞儆猴了！
    所以淑妃想都不想，徑直在皇后面前跪了下去。

  “臣妾失言！臣妾絕無其他意思，臣妾絕對希望娘娘鳳體安康、喜樂無憂……”

  她連連道歉，甚至叩首不起，剛才的雍容矜貴一點不見。

  而薑杳只是旁觀不語。

  薑杳這個決定是在和德貴妃撕破臉之後就做了的。

  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利益當頭，誰在乎那個已經被扔出去、就算是大赦天下回來了也不一定有用的侄子？

  皇后毫不猶豫接下了這年輕孩子的橄欖枝。

  她已經腐朽在宮中太久太久了。

  她無子，一旦燕伏繼位，德貴妃掌權，就她這破身子，當了太后也得被磋磨至死，倒不如一搏，將德貴妃和沈家徹徹底底扳倒！
  而這些人中，被後面站著幾家人，還和德貴妃撕破臉的薑杳是最好的選擇。

  已經下了決定的皇后冷眼旁觀一會兒，見到旁邊幾個也臉色有些驚懼，過來柔聲勸她息怒之後，才不緊不慢抬了抬手。

  “去收拾收拾吧，一會兒趕緊回來。”

  皇后慢聲說，“到底是大典，這般失了儀態，像個什麽樣子。”

  淑妃的臉色仍然慘白。

  收拾收拾……這釵冠本就不亂，又要怎的收拾！

  這是叫她錯過大典的意思嗎！

  德貴妃這時候也才出聲。

  她笑著看了淑妃旁邊的宮女一眼，溫聲道：“給娘娘的東西車裡都準備好了？還不趕緊扶著娘娘下去，記得早點回來。”

  這是給淑妃解圍。

  兩人對視一瞬，立刻明白了意思。

  到底是宮鬥配合了多少年的，皇后就算一朝崛起，又怎的能壓過去？

  淑妃心情放松了些，心裡忍不住對薑杳冷嘲熱諷，瞥向她的眼神也帶了輕蔑的笑。

  她志得意滿地和皇后應了聲是，就從那邊台子下去。

  真以為挑了個皇后，便能和她們抗衡了？
  愚蠢！

  皇后也明白，這一次掀起的風浪雷聲大雨點小，立威又被德貴妃截了胡。

  她下意識地抿唇，正欲安慰自己慢慢來，那邊剛才言笑晏晏的淑妃猛然發出一聲尖叫。

  “啊！！！”

  大家的目光移向她那邊時，剛才還好好走路的人已經滾下了台階！

  目睹了一切的系統：……

  系統：“你剛才在她想過來撞你一下的時候幹什麽了？”

  薑杳漫不經心：“放心，台階不高摔不出來事——沒什麽，讓她體會了一下乾壞事的時候記得看路——否則就會不小心踩到什麽直接腳滑。”

  比如現在。

  淑妃想要不輕不重撞她，然後沒看路，踩上了薑杳剛剛隨手拽下來的、一個不起眼的珠子。

  報復回去的薑杳猶不服氣。

  “還有，你剛才在想什麽？什麽叫今天轉性了，我怎麽可能不報復回去？”

  系統：“……只是吵架實在沒有動手有性價比，對吧？”

  薑杳笑著默認。

  “這種事情，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針對薑杳的嘲諷還沒來得及開始就結束，這一場唇槍舌劍最終以淑妃摔倒、一片混亂告終。

  薑杳判斷得極準，果然摔得沒有大礙。

  但是淑妃狼狽，但是淑妃扭著腿了。

  得臥床靜養。

  淑妃被緊急送到旁邊的帳子裡面，還叫了太醫診治，幾個妃子都不得不過去安慰。

  最後來的是德貴妃。

  幾人見到她，識趣地告辭退出。

  德貴妃神色淡然坐下，輕輕地給淑妃掖了掖被角。

  “我聽太醫說了，問題不大？”

  “是問題不大，但祭祀臣妾沒辦法參加了啊！”

  淑妃手指緊緊握著被角，語氣急切又憤恨。

  “臣妾本想去和這小賤人示威一下而已……沒想著她竟然在臣妾腳下做文章！她竟然在這裡也敢下手！”

  她說到這裡，猛地抬起了頭，眼神希冀。

  “娘娘，咱們要不要……”

  “我沒找到她的東西，侍衛說你是腳滑。”

  德貴妃淡淡，“這事兒告不成陛下。”

  淑妃：“可是、可是……”

  “薑杳睚眥必報，是我疏忽，才叫你受了她的坑害。”

  “是本宮的錯。”

  德貴妃道歉道得突兀。

  淑妃滿腔怨憤一下給打散了。

  她望著德貴妃，訕訕道：“無、無事的，娘娘……”

  但德貴妃的目的不在於此。

  “你放心，咱們的計劃不變。”

  她輕聲說。

  這裡是帳內，但也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

  官員來來往往，女眷言笑晏晏，到處都是談笑聲。

  外國的使臣們已經陸續到場，各色服裝擠滿了南郊祭壇。

  人如此多。

  而德貴妃的眼睛隻盯著黑紅衣衫的少女。

  美人語氣輕緩。

  像在說什麽小事一樣雲淡風輕。

  “我會叫薑杳沒辦法再風光活過今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