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暮色
  所有人都覺得薑杳瘋了。

  她要告的人是誰， 她心裡真的沒數嗎？！
  且不論這場到底誰輸誰贏……一個鄉君狀告貴妃，還只是憑借一具屍體，任誰不說一句異想天開？

  但薑杳淡定得很。

  因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根本就不是衝著告贏他們來的。

  長白令和沈家有點交情， 第一日便給了準信，說定不了人，所以沈家人並未太當回事。

  甚至沈梁還嘲笑薑杳真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以為有一具屍體就可以胡作非為了？
  但他顯然低估了薑杳作妖的能力。

  第一日。

  薑杳在清明台哭了半晌，直言她這妹妹不容易，不該命喪於此。

  而這能單手將晉王掀進水裡的美人， 竟然因為哭得時間太長而昏厥了過去。

  因為聞檀和姍姍來遲的薑漱坐鎮，清明台上下不得不喊了三個大夫， 將皇帝下令賞賜過來的老人參和其他珍貴藥材都給薑杳熬了湯。

  她們和薑晚情真意切，一定要給出個說法，在這裡硬生生耗了大半日②，最後是父親們快下朝了才不情不願離開。

  就是不知道是哪位這麽膽大包天了。

  這場鬧劇驚動了和薑晚交好的常恩郡主和其他幾個姑娘，一群燕京貴女紛紛來了一趟清明台。

  “你做什麽！我妹妹殺了一個還不夠，還要弄死第二個嗎！”

  “你就是普通人，你到一個女孩兒棺前，你不也得說一聲節哀？您是什麽態度，竟然能冷心腸成這個樣子！”

  這群人戰鬥力極強，一個個身份高貴，爹娘都是高官，來了就責問長白令為什麽效率如此低下，叫她們的可憐姐妹在這裡無辜枉死。

  因為他聲音實在太過難過淒慘，而且又是在清明台門口痛斥， 引得燕京百姓紛紛來看。

  清明台要義，凡是有冤案必做結案、必達天聽。

  沈梁冷笑，剛想嘲諷薑杳，就被她強硬地按著跪在了棺前。

  她的手是灌了鉛嗎？

  沈梁每一次張口，都會被薑杳用更清晰的聲音打斷。

  怎麽這麽沉、這麽有力氣？！
  沈梁瞋目結舌。

  她驚呼一聲，腳下一軟，竟然帶著他磕向了棺材！

  “她是惡心人呢！”

  最後不得不捧著烏紗帽送人。

  長白令一口老血梗在心頭。

  她疾言厲色，眼眸含淚。

  德貴妃一語成讖。

  薑晚的侍女阿遲也表示和她們聯系的人是貴妃娘娘，更別提薑晚還真有進宮記錄。

  當時痛打薑晚、將毒藥面不改色灌進親妹妹喉裡面的人現在扶棺痛哭，眼淚掉得如同珠落，見了沈梁就含淚質問，一句一句錐心泣血，不知道的以為她是最疼愛妹妹的親姐姐。

  但長昭鄉君身子弱， 服不住這藥，大部分都是喝了就吐①， 充分演繹了什麽叫難伺候， 甚至遊渡朝還親自過來接人，說為什麽要這麽折磨這麽一個女孩子。

  長白令叫苦不迭，但還得連連問好，連烏紗帽都在鞠躬的時候都掉了兩回。

  沈梁惱怒，趁著薑杳說話，想要費盡全力站起來，結果竟然將薑杳也生扯了起來——

  第二日。

  他一點也動不了！
  但薑杳還在哭，一邊哭一邊含淚控訴。

  第一日只是個噩夢開始。

  所以薑杳只要提，他們就必須得查。

  據說他袖口全是濕的。

  他胳膊還在疼著，現在口腔裡面也全是血腥氣。

  但弓箭手確實就那麽幾家有。

  都是演戲，都知道薑晚是怎麽死的，在這裡裝什麽裝？

  第三日，皇帝親自來了一趟，但不知道後續說了什麽，很快離開了。

  第四日，沈梁被不堪其擾的皇帝發話要求過去，然後他終於感受到了什麽叫演技。

  但姑娘們不滿意。

  沈梁被她一巴掌扇得腦瓜子嗡嗡響。

  聽到消息的德貴妃勃然大怒， “若是真想耗， 三司見本宮一隻手就能捏死她！她自己身上就全然乾淨？這是在百姓口中博名譽、皇上心裡爭真章！”

  “大將軍！我知道你身份高貴，但我妹妹的命就不是命嗎！你們這樣做是會遭報應的！”

  因為事關重大，長白令和幾個官員禦史根本做不了主，只能一邊叫苦不迭地查案，一邊上報皇帝， 然後給薑杳解釋，實在沒有證據， 沒辦法證明是沈家的弓箭手。

  對，還不能反駁。

  那女人不知道是吃了什麽長大的，她是安然無恙，他卻被拽得整個胳膊生生脫臼，不等他按回去，薑漱一巴掌就打了上來。

  薑杳跟無所事事一樣，在這裡整整耗了七天。

  然後薑杳又猛然拽著他的胳膊。

  “我姐姐說話，將軍連回都不回一句嗎？”

  沈梁胳膊本就脫臼了，此時更是疼得痛不欲生。

  “你們……呃啊！”

  而這裡的長白令、禦史和其他官員，竟然沒有要給敢上來幫他說話的！
  怎麽會這樣，說好的攀附沈家，如今怎的被薑杳整治成了這樣？
  系統已經樂了四天，此時仍然看別人遭殃很開心。

  系統：“你到底是怎麽說服聞檀、薑漱和那群小姐們一塊來陪你整這一出的？”

  薑杳語氣冷靜。

  “告訴他們能解氣還能撒潑，想出氣就一塊來。”

  “這玩意屬於獨門秘技，我每次碰見沒辦法正常處理的神經病都用這招。”

  這招有個他們那個時代很通俗的概括。

  叫發瘋。

  對付皇上也是一個道理。

  雖然他手裡掌握著生殺大權，但是聞檀和翁太后作保，而遊家薑家都還有用，他就不可能一味扶持沈家。

  而薑杳只要見縫插針撒潑打滾，來爭取他們本來能有的利益就好了。

  “……適合遇到各種沒辦法通過正常手段整治的傻缺使用。”

  薑杳冷靜介紹，“比如現在。”

  然後她大驚失色地捧住了沈梁的胳膊，再往反方向用了一次力。

  “大將軍！大將軍怎的了？快來人！快來人呐！”

  薑杳焦急推搡沈梁的時候，五指仍然緊緊按著人。
    沈梁兩眼一黑。

  沈梁被送回去的時候，人都已經站不住了。

  還是聞檀笑吟吟給他找了個轎子。

  沈梁這輩子沒看聞檀這麽順眼過。

  他剛準備道謝，剛接上的手臂又被人輕輕按住了。

  這熟悉的、準備給他拉脫臼的力道。

  沈梁心力交瘁而惡狠狠瞪過去的時候，卻對上了一雙根本沒再笑的琥珀色眼珠。

  “你該慶幸出手的是她，而你那堆蠢貨手下沒傷著她。”

  聞檀輕聲笑起來。

  “這樣你現在還可以好好在這裡聽我講講話。”

  沈梁背後突然湧起一陣涼意。

  他猛然回頭，卻被年輕人冰冷的手指扼住了喉。

  他什麽時候出的手！

  沈梁瞳孔微縮。

  “背後都是弓箭手，只要我輕輕揮手，你今天就會被射成篩子。”

  聞檀笑起來。

  “安安分分的，聽你姐姐的話，別再對她動手，嗯？”

  “不然下回，你就沒法兒聽我講話了。”

  薑杳扎扎實實在這裡待了七天。

  她在裡面發瘋，但不耽誤這人兩手準備，在外面狠狠賺了一波名聲。

  因為薑杳過來，這裡每天看熱鬧的百姓都有免費的香飲子喝，甚至乞兒都會接到更多的賞錢，對耽誤他們生意很是歉疚。

  而甚至在清明台內部，薑杳也不打算讓他們同仇敵愾。

  對她好聲好氣、勸慰的、幫忙正經查案和交代的，薑杳一律聲口和緩，上下打點，她連發癲都非常有選擇對象，很快就離間了本就不是鐵板一塊的清明台內部。

  本來這地方就吃力不討好，平常也接不到幾個案子，現在神仙打架，借他們個地方用用戶，還給錢，怎麽就不行了？

  人家鄉君哭怎麽了？鬧怎麽了？人家給錢！還給得夠多！

  這是底層小吏和侍衛的心聲。

  而真正想和薑杳叫板的，已經被時不時過來保駕護航的聞檀幾乎全權清理了出去。

  到第七日，燕京連大街小巷的乞兒和說書人都編了歌謠，唱的就是沈家仗勢欺人、薑杳為妹申冤困難。

  直到暮色彌漫，薑杳才從清明台出來。

  後面不緊不慢跟著個聞檀。

  深秋，燕京早晚溫差已經很大了。

  薑杳火力算旺的，但仍然在出來的時候打了個哆嗦，趕忙裹緊了披在肩上的鬥篷。

  聞檀瞥了她一眼，只是問：“明日還來嗎？”

  這是他們達成一致的計劃。

  不是敢讓全部都停職查辦嗎？那就看看他們能在停職的時候整出來什麽。

  更別提這還是沈梁那個蠢貨親自送到他們手上的把柄。

  但薑杳沒把握一擊必殺，乾脆秉持將事兒鬧大所有人都別想好過的原則，結結實實惡心了沈家人一把。

  這是明目張膽的挑釁。

  她叫聞檀，是借了一把他的勢。

  皇帝對聞檀特殊，又因為立威和要給雅隆部交代的事情對著聞檀的權柄開刀，只要聞檀在這裡，皇帝就不會對他們怎麽樣。

  薑杳沉吟片刻。

  “不來了，再放冰塊，薑晚的屍體也撐不住，她這七日算是還債，剩下還是厚葬吧。”

  “到底是死者為大。”

  她正在思索怎麽謝謝聞檀，身邊的紅衣人卻突然不見了。

  “……小郡王？”

  “這兒。”

  那邊的紅袖子懶懶招了招手。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去旁邊的小攤上面買了一袋熱吃食，長指貼了貼袋子，確定熱度之後，欣然遞了過來。

  薑杳：？
  聞檀：“拿著暖手，一會兒還能吃。”

  聞檀的語氣實在太過理所當然，導致薑杳竟然沒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

  薑杳：“……啊，多謝。”

  但她主動去拿袋子，而聞檀又已經將東西遞了過來。

  一冷一熱的手指交疊。

  聞檀意識到不小心碰到的時候，已經迅速松開了手指。

  而薑杳竟然也沒抓穩袋子。

  那吃食眼看著就往下掉。

  薑杳：！
  她下意識就要俯身，卻被對面一雙手不輕不重扶住了。

  清苦的木質香再次靠近。

  聞檀單手輕輕松松撈住了那個袋子，然後再次遞了過來。

  年輕人抬眸。

  他眼裡盛滿大片暮色。

  還有兩個在琥珀色眼珠裡面、像被珠玉琥珀封藏的、小小的薑杳。

  他輕輕垂眼，笑了一下。

  竟然是罕見的、不好意思似的神色。

  像年輕人不小心在心上人面前丟了面子，真實又青澀。

  “……抱歉。”

  “手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