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秋獵（六）

  薑杳策馬到了這群人都看不見的時候才停下來。

  她立刻將小狐狸放出來。

  狐狸的血已經止住了。

  這時候看才清楚， 它根本不是紅狐狸。

  紅褐色的皮毛，因為血和本身較深的皮毛，兩相疊加， 看起來像紅狐狸。

  即使系統給它止血和將箭盡量小傷害地轉移出來， 小動物仍然痛得蜷縮起來，嗚嗚咽咽地往薑杳懷裡鑽，自己團成了一小團。

  “別動，也別哼唧。”

  薑杳正在看系統兌換界面裡面看止痛膏和這個時候能消毒的東西，聲音冷淡，“到時候胡亂蹬爪， 碰著傷口了我不管你。”

  嘴上話冷得很，手上動作卻越發輕柔。

  薑杳滿意頷首。

  “來放隻狐狸。”

  帛陽公主失笑。

  她語氣輕柔， “你打獵到這裡了？”

  她動作麻利， 迅速處理完傷口， 開始纏繃帶。

  狐狸似乎聽懂了， “嗚”一聲躺倒。

  薑杳頭也不回， 手上仍然在聲音卻放松了一點。

  它努力伸開後腿，盡管疼得發抖。

  薑杳蹙起眉。

  薑杳：……

  “我以為你會射殺一些小型的……怎麽想到去殺這些？”

  “是，鏡陽剛才一直追著不放非得比個高下，好容易逃個清淨。”

  小狐狸似乎聽懂了， “嗚”了一聲。

  甚至還有一隻狼。

  帛陽公主神色微凝。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怎麽樣，但我看到的、遇上的全然是大型獵物。”

  “它很喜歡娘子。”

  她手臂上仍然架著弩，身後幾個侍衛背囊和馬後拖的都是大型獵物。

  “而且這些動物都瘋了似得往這邊來，遊二少爺被隻狼追著跑，不得已對著它連射三箭，即使是這樣那狼也不知痛似的追。”

  中間狐狸痛得蜷縮，被薑杳單手卡住了腿，以不容反抗的力道接著做手上的工作。

  “娘子？你怎的在這兒呢？”

  好在薑杳動作很快。

  然後輕輕抖了抖。

  薑杳眼眸很快瞥過，訝異。

  袋子裡有狐耳冒出來一個尖。

  雖然她用弩，但不可避免周身仍然是血氣， 如果薑杳是真在救狐狸，那大概不適合靠近。

  這還能賴著不走了？
  她默然片刻，轉頭看向帛陽公主。

  她武藝確實不精，但弩箭速度快、身邊有侍衛，箭頭又被塗上了能讓老虎都能暈厥的藥，才能在短時間射殺這麽多。

  系統：所以真的是迪士尼公主吧！！！

  帛陽公主沒注意到偷聽的小狐狸，也微微皺起眉頭。

  “腿， 抬起來一點。”

  “再動更疼。”

  但前幾日排查野獸都無異動，這會兒又不對勁……是松成悉勃在搗鬼？
  他能做什麽？
  引導野獸襲擊？

  帛陽公主沒敢貿然上前。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收拾好了狐狸， 翻身下馬，準備將狐狸放下去。

  系統：……

  後面喜悅的聲音傳來。

  但狐狸一瘸一拐，走了兩步，狐耳猛然立起，又翻身躥回了袋中。

  “沒事，過來吧。”

  “這就是我想和娘子說的奇怪之處。”

  但這群燕京兒郎確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人又極多，這群動物就算衝下來了，也很大可能不是贏的那一方……為什麽要費這種周章？
  薑杳正思索，突然有東西在拚命扯她的臂縛。

  是剛剛救下的那隻狐狸。

  “嘰——嘰嘰！”

  它用尖牙扯薑杳的臂縛，急得整個小腦袋都冒了出來，一直不停地往薑杳和帛陽公主身後的山中扯。

  剛才還賴著不走的瘸腿狐狸奮力蹦出了袋子，跳下來的時候還歪了一下。

  但它立刻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山那邊走。

  薑杳訝異地挑了挑眉。

  而帛陽公主同樣福至心靈。

  “這是……讓咱們過去？”

  系統正在排查安全狀況。

  “走，宿主。”

  它嚴肅，“劇情點這回疊加了，我這邊的提示也是讓你過去。”

  薑杳點頭。

  她和帛陽公主示意，“走，跟上去看看。”

  《謀她》全文一百多萬字，薑杳再熟悉也沒能達到除了每個角色之外連動物都記住的水平。

  她剛剛忙著打嘴仗，沒複習劇情點【狐狸】是什麽，跟著狐狸這一路才點開。

  這回的介紹異常簡短，連恨海情天的故事都沒摻。

  薑杳反覆看了兩遍，若有所思。

  系統：“怎麽了？”

  薑杳：“感覺像個單純的buff加成，不符合作者喜歡發刀寫意難平的習慣啊……”

  這是燕伏從邊關回京的時候撿來的一隻狐狸。

  古靈精怪、能聽懂人言，跟著燕伏是因為他喂了它兩回肉干。

  後來它被轉送給“薑杳”，細心體貼的姑娘將它當成了另一種情感寄托，百般照顧。

  這狐狸戰亂時也跟在身邊，若不是它拚了命、冒著被剝皮做狐狸乾的風險拽路旁的獵戶過去，流產的“薑杳”決然沒了命。

  薑杳的視線停留在一處。

  “嗅覺異常靈敏，‘薑杳’和燕伏被人埋伏，千裡追殺的時候，也是它嗅到了礦山之下兩個主人的氣味，才領著侍衛找到已經昏迷的兩個人……”

  薑杳意識到了這是哪一段。

  這是後期男女主感情線轉變點，也是薑杳本人非常惡心的一個情節。

  戰亂平定，皇帝駕崩，燕伏即將登上帝位之前，“薑杳”已經決定不管如何都要離開燕伏，卻在被他強行帶出來春巡的時候，被聞檀所帶領的精兵追殺。

  到礦山底的時候恰好遇上地震，廢棄礦山坍塌，兩人被埋在了裡面。

  她讀到這裡的時候大為震撼。

  未來帝後的車馬周遭竟然全是廢物飯桶也就算了，竟然還能挑在馬上要坍塌的廢棄礦山附近春巡，這不是腦殘扯淡是什麽？
  但作者為了強行he顯然有一手。
    “薑杳”被燕伏保護，沒有受太大傷害，兩人用氣聲交流，不讓對方睡過去，但第三天“薑杳”發現底子很好的燕伏竟然高燒不退，幾次性命垂危。

  因為他護著“薑杳”受了重傷。

  因為沒有水源，燕伏偷偷放血喂給昏迷的“薑杳”喝。

  縱觀全文，薑杳深知“薑杳”哪兒是軟肋。

  她道德感太高了。

  這姑娘被戰亂和別人的犧牲活活逼出了PTSD，而殺千刀的作者和燕伏都利用了這一點。

  “薑杳”真的因為愧疚，處處要求自己必須不虧欠別人一點。

  但她會忘記自己受過哪些苦楚。

  明明是燕伏拖累了她叫她淪落到這個境地，明明保護她這是應盡的義務，就算是燕伏死了這都是一命抵一命勉強算扯平。

  但“薑杳”不是。

  經歷戰亂和一次又一次的別人因她而死，她已經受不了了。

  她同意，如果他們活著出去，她願意再次試一試，和燕伏重新開始。

  薑杳被礦山這個副本惡心得想死，因此記得格外清晰。

  如今誤打誤撞，竟然在秋獵的時候就碰上了後期嗅覺很好的狐狸……

  她喃喃地複述了一遍。

  “嗅覺？”

  是動物嗅覺太敏[gǎn]，聞到了什麽味道嗎？

  薑杳輕輕抽[dòng]鼻子。

  周遭只有彌漫的血腥氣。

  發狂的大型野獸、松成悉勃身上的硫磺味道、莫名其妙的求娶、鏡陽公主一定要過來替他打探的深淺……

  這些東西缺了最關鍵的一環。

  所以它們像迷霧一樣氤氳不清。

  到底缺了什麽……

  系統突然出聲。

  “唉，這裡是不是咱們後期看的那個礦山副本啊？不知道被廢棄了沒……”

  “你看這紛子石，都是一頭黑焦①，我天，這居然還是個金礦！”

  薑杳猝然抬眸。

  而那邊，一直走在前面的小狐狸又飛速逃竄了回來。

  它叫聲很是急促，一瘸一拐也跑得飛快，猛然扎進了薑杳懷裡。

  血腥味道漸漸散去，但薑杳的眉頭卻一點一點擰緊了。

  礦山。硝和硫磺。

  剛過的暴雨。

  躁動的大型動物。

  無緣無故昏厥的河陽公主。

  那根串起來所有碎片的“線”終於浮出了水面。

  她知道松成悉勃想幹什麽了！

  難怪是屠過城的戰爭機器……

  這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薑杳正在思索，眼梢掠過一處草叢，手腳瞬間冰涼。

  “怎麽走到這兒來了？”

  帛陽公主納罕，“咱們大燕前些年技術不成熟，這裡的金礦開采完後，周遭就廢棄了，下面整體空了，很不安全。”

  薑杳面上神色不變，脊背卻已經全然繃緊。

  她點點頭，也疑惑似的。

  “可能這兒是狐狸的家？確實沒甚麽好看，走，換個地方。”

  她語氣如常，聽不出一點波動變化。

  “走了小狐狸，這裡沒什麽呆的。”

  狐狸歪著頭看了一會兒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一瘸一拐躥了上來。

  薑杳單手抱住它，單手持韁繩。

  帛陽公主不疑有他，掉轉馬頭離開。

  她走得太快了。

  不然她一定能看見薑杳眼底波瀾。

  ——瞥向山的目光冷厲如刀。

  薑杳仍然不打獵，她和帛陽公主在山腳下分道揚鑣，將狐狸也塞給了她。

  “找個侍衛給霜濃和煙柳吧，我去山裡面轉會兒。”

  薑杳笑起來，“帶著它挺麻煩的。”

  帛陽公主乖巧點頭，抱著狐狸離開。

  幾個侍衛跟在帛陽公主身後，衝著薑杳抱拳行禮。

  有一個和薑杳視線交錯，轉瞬錯開。

  這一次，薑杳徑直去了剛才的地方。

  但她並未原路返回，而是抄了另外一條道。

  紅馬的速度飛快，眨眼便到了目的地。

  樹木漸漸稀疏，有野獸咆哮的聲音響起。

  系統：“這是、這是大型野獸的各種巢穴……”

  薑杳：“是，也是他們秘密所在地。”

  紅馬站定。

  薑杳出聲。

  “出來吧，別藏了。”

  “和她無關，這是咱們之間的事。”

  無人應答。

  只是草木搖晃。

  同樣沒參加狩獵的聞檀直接選擇呆在營地裡。

  他琥珀色的眼珠長久望著一個方向，似乎在微微出神。

  有金吾衛猛然衝了進來。

  他似乎剛參加完狩獵，神色凝重，單膝跪下。

  “殿下，出事了。”

  似乎應和他的話似的，遠處似鳥鳴的聲音響起。

  聞檀抬眼。

  夕陽灑滿草木，鍍上血一樣的色澤。

  山林裡大片鳥雀驚飛。

  暮色裡，第一聲鼓敲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