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財務大臣
  當神官將那卷羊皮紙交到勞倫斯的手中時，這位正在計算忙著為女王計算稅收問題的財務大臣短暫的停頓了一會，他的臉上出現了片刻空白，不算很長，但也足夠證明他的震驚之色。

  “這是什麽？”以防萬一，他還是很謹慎的問了一句，前來送東西的神官並未聽過太多的吩咐，所以也只是按部就班的傳達了阿莫斯當時的解釋：“這是王親手畫的規劃圖。”

  他當然看得懂這是規劃圖……勞倫斯在心裡嘀咕著，從正常角度來講，作為王的臣子他應該不計一切代價完成王的心願，但是前提是他能先搞懂自己需要做些什麽。

  好在女王並不打算真的就隻給了他一張圖紙後就徹底放生了自己的財務大臣，面對對方提出來的疑惑和不安，神官的回答是，他在第二天可以面見女王，王會親自解答他的疑問。

  ***
  第二次的見面不是最初的王座之前，伊萊恩調整了高塔的內部結構和一些細節安排，這讓走入高塔的勞倫斯第一次有了一點屬於“蒙德財務大臣”的驕傲感。

  在此之前，這個稱呼似乎只是一種精神安慰劑，沒有任何一種外在存在能替他證明這一名頭與其他普通人的區別——但是現在他有了，男人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被某種過分甜蜜的虛榮與驕傲包裹著，王城高塔的窗戶讓他瞥見蒙德的一角，他站在一個俯視眾生的高度上，仿佛連腳步都變得輕快了許多。

  顯然，高塔已然不複最初的蒼白空洞，只是比起神明的神秘與不可捉摸，女王明顯更加側重王權本身的威壓感，勞倫斯走過大理石的台階，看著神官們推開廳殿厚重華麗的大門，剔透明亮的落地窗裝點著金紅相間的厚重窗幔，地面上鋪著花紋繁複的地毯，吞沒了所有的腳步聲，而廳殿的正中央一張華麗長桌，兩側整齊擺放了數張椅子。

  踏進來的那一刻，男人聞到了屬於蒼柏的那種特有的厚重又奇妙的香氣，這是人間的氣味，混合著羊皮紙與墨水堆疊的香氣，以及周圍古老陳列特有的那種屬於時間堆砌的灰塵的味道，勞倫斯的腳步放緩，感受著靴子踩在長絨地毯上時那種特有的柔軟感覺，目光忍不住微微側過，瞥向那張最為惹眼的長桌。

  這裡應當有我的一個座位。

  勞倫斯有些出神的想著，跟著神官走過了客廳之後拐角走廊，阿莫斯守在門口，對他微微頷首。

  伊萊恩淡淡應了一聲。

  伊萊恩沒有讓他等待太久，很快就讓他進去了。

  “誠惶誠恐，”勞倫斯呐呐道，“但總要有人去做的，恕我直言，陛下，古恩希爾德明顯對此一竅不通，其他那些小部族的首領現在能吃飽飯就已經謝天謝地了；而您的神官之中似乎並沒有擅長這方面的人才……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

  “神官們說你無法理解那張規劃圖，是麽。”

  “未來的王城的確不會留下這種地方。”伊萊恩回答道，“蒙德人民不可能永遠都在風牆之內生活，人口是會增長的，勞倫斯，但是土地不會，你既然是余的財務大臣，那就應該知道要維持人口和糧食的平衡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

  “陛下。”

  “的確如此。”

  這是女王的書房。

  勞倫斯呐呐道：“的確如此，陛下。”

  “余無人可用啊，勞倫斯。”

  女王和初見之時並無太多區別，銀白色的裙袍，長發垂落，不曾戴冠。可她的威嚴與美貌不會因為離開王座就出現半分瑕疵，勞倫斯將自己的膝蓋抵在了地毯上，虔誠而恭順的低下了自己的頭顱，露出一截蒼白的頸子。

  伊萊恩點點頭，語氣仍然很平和：“但是蒙德境內有太多需要你去做的事情，勞倫斯，若是要開辟王城之外的土地，我們需要提前做很多準備，比起一切已經走上正軌的歸離集，蒙德還遠遠算不上是富裕呢。”

  不知如何回答的勞倫斯忽然就聽見了一聲柔軟又無奈的歎息聲。

  勞倫斯在心裡飛快盤算了一下各方各面需要的東西，每一樣都不是平平無奇的小數字……最後，他還是提出了很久之前就曾被王駁回的那條建議：“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可以趁著現在的糧食仍有富裕提前和歸離集做些交易……”

  安穩的生活會讓人口迅速增長，但是土地的產出數量卻並不是可以穩定上升的，按著他過去所得的經驗，新建的房屋會佔據一部分已經廢棄的農田，但是現有的農田不可能產出更多的糧食供養更多的人口——魔神的王城圈定的范圍不算小了，但是如果按著這個人口增長速度，那也絕對算不上多大。

  “是的，陛下，”勞倫斯舔了舔嘴唇，感覺到自己的喉嚨正在因為緊張而有些細微的脹痛，他思考著措辭，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推翻了已經打好腹稿的那一部分，這讓他說出來的東西遠比自己想象中少得多：“我注意到您沒有留下耕地的位置，包括現有的那些……”

  “不。”伊萊恩毫不猶豫地否認了這一條，但是她沒有徹底否認財政大臣的建議，而是心平氣和地說道：“這件事情的確需要排上日程，但是不需要你來做，勞倫斯。”

  女王的聲音從未如此輕柔過，像是一陣繾綣又溫順的風，帶起書房內某種更加深沉奇妙的香氣，勞倫斯聽見手指敲了敲手中的梣木手杖的聲音，很快，王再次輕輕感慨起來：“……歸離集當然很重要，可你留在蒙德對余來說更重要一些……畢竟那麽多的事情都只能交給你呀，余可以信賴你嗎，財務大臣？”

  當然，當然了。

  勞倫斯險些就要尖叫著回應女王的疑問，若不是及時咬破了舌尖維持了理性，他怕不是下一秒就要衝過去親吻女王的手背表達自己的忠誠。
    他願意為了這一句話耗盡血肉和靈魂，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年輕的男人感覺自己撐在地面上的膝蓋骨都要被這一聲歎息軟化了，與之相對的，那點支撐他膝蓋的堅硬轉移到了他喉嚨的位置，這讓他脫口而出的承諾擁有了斬釘截鐵的氣魄：“永遠為您效勞，陛下。”

  年輕的勞倫斯已經徹底放棄了多余的思考，女王陛下如沐春風的微笑和言語令他的腦袋都已經卷成了一團黏糊糊甜膩膩的漿糊，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接下了女王賜下的重任，在一番發自肺腑的自我剖白後，財務大臣踩著輕飄飄地腳步，在女王微笑的目送中大步離開了書房。

  ——而幾乎是關門的同一瞬間，伊萊恩臉上那點溫柔的笑容也跟著瞬間消失。

  溫迪：“……”

  風精靈看不懂，但風精靈大受震撼。

  “勞倫斯不適合離開我的視野。”看著溫迪懵懂且略帶驚恐的目光望過來，伊萊恩招了招手，示意他靠過來一點，耐心和他解釋著：“他是很容易被外物和身份影響的性子，簡單來說，不能讓他自己做主，不然就容易走歪路子。”

  溫迪還是有些不太理解：“所以需要伊萊恩一直盯著蒙德麽？”

  伊萊恩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那你要一直盯著呢，那要好久。”溫迪唉了一聲，一句感慨下意識脫口而出：“你總不能一直這麽看著啊，伊萊恩，要累死了。”

  魔神會累麽？
  溫迪不知道。

  至少現在，他只是單純不希望伊萊恩太過勞累。

  但是女王似乎卻在思考更加遙遠的一個問題。

  “說的也是。”

  她很平靜地點點頭，“畢竟也不排除余會死掉這種可能呢。”

  她說的很淡定，卻感覺到坐在自己手腕上的精靈打了個無比明顯的哆嗦。

  伊萊恩自己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她是個已經經歷過死亡並經歷過完整一生的英靈了，所以說起這種事情的時候，和她安排勞倫斯成為財務大臣時候的表情也沒什麽區別。

  女王若有所思：“如果余真的死了，負責照顧蒙德的卻大部分都是勞倫斯這種不盯著就不行的家夥的話……的確是個麻煩。”

  溫迪微微飄起來一點，讓自己進入了女王的視線。

  “怎麽，你這麽個小家夥還想替余做點什麽？”伊萊恩失笑道，可精靈只是湊過來，滿懷依戀地輕輕蹭了蹭她的頸側。

  “不要說那種話嘛，伊萊恩。”他輕聲嘀咕著，毀滅與死亡對他來說太過遙遠，在精靈已知的概念裡，魔神更是不死不滅的存在，所以他也只是軟綿綿的抱怨著她突如其來的奇異發言，並努力安慰著她：“這是個很好的國家，一切都只是剛剛開始，想那種事情實在是太早啦。”

  反駁他的卻是女王本人。

  “不，這是必要的準備，和余現在就開始畫幾百年後的城鎮規劃圖一樣的。”

  伊萊恩笑道。

  “但你也不用思考你要做什麽，溫迪，我的確孵化了最初的‘蛋’，也在讓你學習理解人類的事情，但是並不代表你需要繼承我的一切——余不是在培養繼承人，只是順手養了一隻風精靈而已。”

  伊萊恩伸手戳了戳這黏糊糊和自己撒嬌的小不點，輕笑起來。

  “如果真的到了那麽一天，唔，當然是說余可能真的不在的那一天，那麽你也不用思考如何替余維持蒙德的存續——爛掉的木頭沒有存在的必要，直接毀掉就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