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古恩希爾德

  “古恩希爾德！”

  勞倫斯在田壟間叫住了自己老友的腳步，對方停了與旁人交談的動作，並轉過頭回給他一個一如既往的微笑。

  老實說，勞倫斯有那麽一點點極微小的不滿，因為對方的笑容並沒有什麽變化——其他人在看到他的時候眉眼間明顯多了些誠惶誠恐的恭敬，但是古恩希爾德的表情卻是沒有變的，不過勞倫斯很快就把這點小問題拋諸腦後，快步來到了老友的面前，給他一個足夠熱情的擁抱。

  “你看起來比上次見面好太多啦。”勞倫斯的聲音聽起來很快樂，古恩希爾德對此沒多說什麽，他的目光只是掃過農田的青苗，輕輕歎了口氣：“感謝女王，這種種子成長的速度很快，大概再過兩個月左右，我們就可以收割了。”

  女王之前讓神官們送下來了一種圖紙，她想要利用王城內尚未散盡也不會再被梣木吸收的余風，建立一種名為風車的大型動力機械，可以依靠風力驅動——甚至不是風的元素力，普通的自然之風就可以做到——就可以輕輕松松地引水入田，研磨谷物，極大節省了人力和時間。

  只是目前來看，推廣效果不算很好，建造風車需要大量的材料和時間，而大部分的小部族還沒發展到需要這種東西輔助勞作的情況，在他們看來，自己早些起來多用些力氣就能做完的事情，何必浪費多余的精力和建材？

  所以即使圖紙已經分發下來有一段時間，卻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主動去做這間前期稱得上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對於這件事，女王當時就有過解答，也並沒有露出什麽惱怒或是無奈的神色。

  “這是蒂娜做的，她用符文強化了這些農具——當然沒有女王那樣的效果，但是也做得很好，我用這個同樣非常順手。”提起自己的小女兒，他的表情變得驕傲起來，“女王留下了無數的符文，蒂娜記住了全部的圖案，並且自己摸索著學會如何使用其中的一部分……”

  “我打算明年讓她去高塔那邊試一試，聽說陛下打算招收新的神官了，蒂娜說不定可以成功。”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她應當會是部族的歷任族長之中最優秀的一位，若是再有些進取心的話，未來會在那張長桌旁邊留下古恩希爾德的名字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你知道成為神官之後的結果吧？”他反問道，“蒂娜的天賦對於人類自然是優秀的，可是如果把她放入神官之列，那點程度的天資也只是平平無奇的程度而已，你這麽做相當於是在抹殺她的能力。”

  至少努力工作的不只有自己，對吧。

  她並不是突如其來的擁有了這個想法，只是剛剛才準備告知自己的父親而已。

  “她才多大？”

  但是勞倫斯沒想到古恩希爾德居然要把女兒送進高塔——

  至於怎麽收錢，收多少錢，到時候又要怎麽花出去，花的時候要如何精打細算保證完成項目……那就是勞倫斯需要考慮的東西了。

  如果說身為族長的父親對王的敬意只是這農田之中仍在成長的青苗；那麽蒂娜心中的憧憬與崇拜就是那顆最初種下的梣木，它已經有了參天蔽日的蔭蓋，孩子的心那麽小，再也容不下更多的東西。

  或者說，當那孩子知曉了伊萊恩小姐究竟是哪一位的時候，她就已經決定好了自己的未來。

  她告訴自己的財務大臣，人民是一種很有趣的東西，他們會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下爆發出難以想象的毅力和耐性，卻也會在溫暖宜居的氛圍裡變得怠惰又遲緩，所以有很多的工作，必須是以王的名義去做的，這也是他要確定早期稅收項目的關鍵地方——要保證蒙德的人民可以飽腹，有少量的余糧可以用來交換一些有用的道具，至於除去這些後剩下的，就是他可以征收的部分了。

  他不可思議的問道。

  “聽著真不錯。”勞倫斯笑眯眯的點點頭應和著古恩希爾德的話，他看著老友寫滿了滿足的微笑，感受到了一點微妙的欣慰。

  簡單來說，就是沒有人催促的話普通人肯定是懶得建風車的，但是王現在手裡也沒有適合普通人類可以用的錢，收兩年糧食稅屯夠了以後，再來雇人開發這些內容——

  蒂娜是個孩子不錯，但是她仍然同時也是古恩希爾德族長的女兒，正常來講她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繼承古恩希爾德的這個姓氏，成為下一任的族長，當然，她天賦極高毋庸置疑，僅靠自己就能學會了女王留下的基礎煉金術和一些符文的運用，這已經稱得上是天才的程度了。

  古恩希爾德舉起了自己的鐮刀給勞倫斯展示著，算不上多麽鋒利，但是收割稻谷卻也是綽綽有余的程度。

  勞倫斯瞪大了眼睛。

  “至於讓蒂娜這麽開口的原因也很簡單：我的妻子懷孕了。”

  “我知道。”古恩希爾德很淡定的點點頭，“但這是蒂娜的要求。”

  他的目光看向古恩希爾德的身邊，手邊的藤筐裡放著是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一把老舊的鐮刀，只是更換了木質的手柄，但是原本已經生鏽許久的刀刃現在卻意外的還算明亮，看到勞倫斯的目光，古恩希爾德跟著露出一個略顯羞澀的微笑。

  古恩希爾德很平靜地表示，他和自己的妻子其實都還算得上很年輕，之前因為種種原因他只有蒂娜這一個女兒，當他們的生活變得穩定又富足，那麽蒂娜的確就不會是族長唯一的孩子。

  蒂娜在一開始表達了自己對這個小弟弟和小妹妹的歡喜與期待後，很快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老實說，在一開始，古恩希爾德還以為自己的女兒會說要點什麽少見但不算太麻煩的小禮物，可女孩的眼睛閃著光，分明是早已想好了這件事的，只是需要一個可以支撐她開口的契機。

  我要到高塔去。

  女孩這樣對自己的父親說道。

  很明顯，這個契機來了。

  古恩希爾德也考慮過是不是因為女兒在擔心仍在妻子腹中的孩子會分走自己的寵愛和地位這種原因，可是蒂娜搖搖頭，否認了父親的猜測。

  “我只是要到王的身邊去。”

  女孩很溫順的說道。

  “為什麽呢，蒂娜。”古恩希爾德也這樣問過。

  “因為父親你們都只是敬畏著神明啊，”

  女孩這樣回答著。

  “我要到王的身邊去，我要告訴她，我們不止是敬畏她，我們也在愛她。”
    這是很重要的事情，至少就現在來說，蒂娜會認為這是一件比繼承古恩希爾德名字更重要的事情——畢竟父親會擁有很多個孩子，蒙德會擁有無數的部族，但是被女王親手擁抱過的只有自己，知道風暴之主手掌溫度的也只有自己。

  他們應當知曉她手上的溫度——哪怕只是一點點——至少應該知道，王並不是只會降下風暴的無心暴君。

  古恩希爾德似乎沒有拒絕自己女兒的余地，他畢竟還是自己部族的族長，需要為他的族人考慮。

  當過了一年後，他看著已經長高了不少的蒂娜俯身親吻了自己剛剛出生的弟弟，以為這新生的血親會牽絆住她的腳步，可當女孩毫不遲疑地轉過身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猜錯了。

  自己仍然沒有從那雙眼中看到哪怕只是一點點的恍惚或者是遲疑。

  “你的腦子裡已經裝不下那位陛下之外的事情了，對吧。”

  古恩希爾德有點無奈地說道。

  如果說族長還會考慮一些其他的角度，比如說權衡蒙德、自己的部族以及女王命令幾者之間的平衡的話，那麽蒂娜大概是不會思考這麽多的。

  身為父親的男人無比清楚，真的要說優先級的問題，那麽現在的蒂娜大概只會考慮女王的命令……多出來的那點遲疑絕對不是什麽珍貴的大局觀，而是她個人的私心，可若是要和女王對比，那當然還是比不過的。

  顯然，這孩子適合去追隨女王的腳步，但已經不能再成為古恩希爾德的族長。

  蒂娜對此只是露出一個羞怯又靦腆的微笑。

  他的女兒長大了很多，頭髮也終於從發黃的枯草變成流淌的黃金，她做好了為自己的未來負責的準備，即使那頭令她引以為傲的金發在走入待選神官的行列中，同樣是顯得那樣的不起眼。

  當然，蒂娜·古恩希爾德還不至於覺得，自己真的就是那個極為特別的人，她知道自己會被淹沒在神官之中，這沒什麽問題——因為她只是想要神官的身份，想要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告訴所有的蒙德人，王值得被愛的身份。

  “真浪費呀。”

  一縷柔軟的風纏上她的手指，少女微微愣神，隨著風掠過的方向下意識轉過頭，看見捧著日落果坐在窗欞上的精靈。

  他把果子掰成兩半，並把其中一半向著蒂娜推了推。

  “明明連伊萊恩的符文都學得會，結果你就打算就這麽浪費自己的天賦嗎？”

  蒂娜眨了眨眼睛，神情略顯不解。

  於是風精靈輕笑起來。

  “跟著我來吧。”他笑著說道，“唔……不過這樣說起來的話，也不算是給你走後門，畢竟我也有引領你如何選擇的一半義務呢。”

  這隻精靈說的含糊不清，但是蒂娜還是鬼使神差地跟上了他的腳步，精靈引著她走過長長地回廊和庭院的小路，少女在點綴繁花與翠色的小路盡頭看到了女王的身影，另外一位美麗的女神官跟隨在她的旁邊，手中的托盤上是秘銀製作的華麗酒盞。

  精靈先一步飛了過去，坐在了女王的肩頭，嘰嘰喳喳和她說著什麽。

  “啊，蒂娜。”

  伊萊恩側首與精靈對話了幾句，跟著轉過頭來，對她招了招手。

  蒂娜咽了口唾沫，緩緩走了過去。

  “陛下。”

  她大著膽子，跪在了女王的面前，讓自己淺金色的頭髮映入了女王的眼簾。

  王會記得那個玩笑般的承諾嗎？
  當女孩的頭髮從枯槁的荒草變成流淌的黃金，那麽她便可以觸碰王的手。

  伊萊垂眸打量了一會面前的少女，忽然輕聲一笑。

  “長成了很不錯的樣子了呀，蒂娜。”

  蒂娜看到女王垂下放在梣木手杖上的左手，遞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呼吸停滯了片刻，隨即顫唞著抬起雙手，俯首親吻了女王的手背。

  “神官的袍子不太適合你。”

  伊萊恩笑眯眯地說道，並將目光投向身側的女神官，“寶庫裡我記得還有一套適合女性的秘銀鎧甲，把它拿來吧，阿莫斯，我想我知道應該把它賜給誰了。”

  在另一個與提瓦特毫無關聯的文明之中，古恩希爾德擁有著“戰爭”的含義。

  女王看著自己面前的少女，她年輕，聰慧，心無雜念，比起少女引以為傲的金發，其實那雙如鷹隼般鋒利又明亮的眼睛更讓王滿意。

  ——像是一把刀。

  她想。

  女王已經許久不曾親手持劍，但是她仍然需要一把忠誠的利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