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赫烏莉亞
  夢之魔神薩米基納，其擁有的是夢與精神相關的權能。

  蒙德的人民很難想象，除了難以掌控的天災以外，其他地域的人類還需要面臨來自魔神的屠戮與威脅，也許他們從傭兵的口中聽過了無數的故事，但是故事說到底就只是故事，即使是經歷過舊日風暴的老一輩蒙德人，也同樣無法感同身受。

  女王拒絕了自己的臣下和神官們跟隨自己的打算，埃利亞和夢之魔神的事情是魔神之間的戰爭，和不曾經歷過魔神戰爭的蒙德子民沒有太多關系；雖然她嘲笑過埃利亞的王女邀請她幫忙的行為有多麽天真，但是若能借此機會“順勢”找回被赫烏莉亞放棄的領土，那麽對蒙德來說，這也是個有利無害的好事情。

  交代好後續的事情後，伊萊恩獨自來到了赫烏莉亞的領地。

  ***
  異國的君主親臨，卻沒有遭受到任何帶著敵意的注視，她幾乎是被直接迎入了埃利亞的王宮，並接受了國君的親自招待。

  哪怕她現在看起來只是一抹被風暴遮掩身形輪廓的人形，這位國君的熱情也有些超過了盟友之間應有的極限了——不客氣的說一句，伊萊恩感覺這位年輕國君對自己的期待與敬畏可能比本國信仰的鹽之魔神還要高那麽一點。

  至於赫烏莉亞，她是另外一個一臉期待看著自己的，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作為一國信仰的魔神之主，現在眼巴巴等著另外一位國家的魔神跑來幫自己的忙有什麽不對……或者說，有什麽需要小心的地方。

  那位王女許諾降低三成鹽價，但是這玩意對於擁有權能的鹽之魔神來說，根本就是無本萬利的買賣，伊萊恩完全不在意這個甚至還願意親自到訪，正常的商人多多少少都要犯犯嘀咕，畢竟從蒙德過去的風格來看，女王可是從來沒做過賠本買賣。

  可就算這樣赫烏莉亞對她也沒有任何的警惕心，正相反，當年輕的國君思考如何好好招待這位異國貴客的時候，她還在旁邊柔聲細語的幫忙提著建議，更是在最後主動開口，要親自來招待伊萊恩。

  怎麽說呢。

  斥責沒有必要，嘲諷不是她的興趣，至於更加溫柔的勸誡或是安慰……想都不要想。

  伊萊恩輕描淡寫地提醒道。

  現在這個小魔術她做了一點修改，即使是身為魔神的同族凝視這位烈風之主，也無法看清她的本來面目。

  “我又不是過來陪你們玩的。”即使隔著魔術的遮掩，赫烏莉亞也能感覺到這位烈風魔神的目光望向了自己，鹽之魔神下意識瑟縮了一下，聽著對方毫無起伏的冷漠語調：“而且我也很好奇一個問題：埃利亞是不是真的沒有任何抵抗地放棄了自己的國土和子民？”

  她只是說：“抬起你的頭，赫烏莉亞。”

  伊萊恩拒絕了埃利亞國君的邀請。

  得益於摩根和阿賴耶帶來的影響，伊萊恩對樂園妖精的魔術屬於該知道的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被迫知道了，比如阿爾托莉雅用來隱藏石中劍的魔術風王結界，因為溫迪的打滾撒潑無理取鬧，伊萊恩不得不從記憶裡翻出來這種本來以為早就忘光的東西，好在她記性不錯，湊合還能用。

  但是。

  伊萊恩坐在為她準備好的椅子上，面無表情的等著赫烏莉亞說出那個轉折。

  “……是的？”

  赫烏莉亞下意識咬住了嘴唇。

  面對哽咽描述著那些殘酷過往的赫烏莉亞，伊萊恩沒有詢問後續。

  “但是……我們需要面對的並不是魔神的力量……”赫烏莉亞的身體微微顫唞著，她柔軟的聲線變得破碎，伊萊恩看著赫烏莉亞無意識地抱住了自己的手臂，連瞳孔都有些無法聚焦：“薩米基納帶給埃利亞的並不是刀與劍的殺戮……他讓我的子民入夢，絕望的噩夢，恐懼的夢魘，我的孩子，我的子民，埃利亞的人民在夢中被魔神的聲音蠱惑，他們將身邊的至親視作怪物，我只能看著我的子民毫不猶豫地舉起武器，親手殺死自己的親人和摯愛……”

  鹽之魔神的聲音婉轉溫柔，擁有一種安撫人心的魅力，倒是和她的性格很是相符。

  感覺沒救了。

  “事實上，我們恐懼的並不是夢之魔神的力量，薩米基納與我們這樣的魔神不同，他不通過人類的信仰來積累力量，恐懼同樣是威懾的一種手段，他馴服了諸多善戰的種族為他效力……若只是如此，埃利亞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至少……不會這麽快。”

  赫烏莉亞愣怔片刻，露出一抹無比酸澀的苦笑。

  鹽之魔神在她的命令中抬起頭，眼神清澈無辜，溫順又茫然。

  她本就是擅長聆聽他人聲音的溫柔性格，而在這位蒙德的君王面前，她的這份體貼似乎被迫剝奪了其中自我主導權的那一部分，只剩下了一種如羔羊般柔弱的馴服姿態。

  “你應當還記得在薩米基納的手中失去了多少。”

  “若是可以的話，我也不想。”

  “在此期間——你沒有與他作戰的勇氣，甚至不曾生出半分被冒犯的憤怒，而現在，在你看起來已經幾乎沒有退讓余地的時候，你以鄰邦友國的身份向蒙德求助，換句話說，你把這個爛攤子扔給我了。”

  不得不說，烈風之王的聲音沒有任何呵斥或是批評的意思，可赫烏莉亞卻覺得自己的後頸有些微微發緊，她下意識挺直了脊背，像是個做錯的孩子一樣羞愧又不安地低下了頭：“的確如此……”

  她不由自主地收緊了垂放在膝上的手指，連一點回應的聲音也不敢發出來。

  “埃利亞的王女殿下拜訪了我的蒙德，人類無法理解神明的強大，所以她隻以虛無縹緲的兩國友情與三成鹽價作為交換……我想也許是歸離集諸位魔神的和睦給了她一些不切實際的想象空間，以及，若是考慮到你的權能，那麽埃利亞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付出任何代價就讓我出手了。”

  伊萊恩的語氣仍然沒有任何變化，赫烏莉亞卻為此打了個幅度細微的小小寒噤——她感覺到自己那種粘著在皮膚上的冰冷緊縮感並沒有消失，相反，她只是飛速適應了這種陌生的緊張感，因為在這片空間裡，這是最不起眼的東西了。

  現在，它開始在赫烏莉亞的皮膚上蔓延，帶起一陣陌生的、冰冷的恐懼。

  “我要問一問了，赫烏莉亞閣下。”

  伊萊恩輕聲問道。“——埃利亞能為我的蒙德做什麽呢？”

  有那麽一瞬間，赫烏莉亞幾乎想要縮起自己的身體，她不想坐在這，不想挺直脊背繼續維持著端莊的坐姿，因為這樣只會更大限度的暴露出自己的喉頸和毫無防備的胸脯。

  “您想要什麽呢……？”

  這位鹽之魔神的眼神已經習慣性地變得溼潤又無助，這讓她看起來比那位走入蒙德的王女更像一隻無角的柔弱羔羊；伊萊恩沒有馬上回答，她的雙手疊放在那把梣木手杖上，曲起手指，輕輕敲動著。

  “這是個很好的問題，閣下。”
    女王露出微笑，但是魔術模糊了她的面容，赫烏莉亞只能感覺到某種令她窒息的壓迫感已經散去了，這位烈風之王似乎對她失去了一部分的興趣，但是還沒有完全選擇放棄幫助她的打算。

  “不必如此害怕，我又不是什麽帶來災厄的害獸，說起來，埃利亞在夢之魔神的手中失去了多少土地？沒記錯的話，應當是原來國土面積的三分之二吧？”

  “……是的。”

  赫烏莉亞怯怯回答道。

  伊萊恩臉上的笑意漸深。

  “埃利亞被夢之魔神奪走的領土，余可以拿回來。”

  但是埃利亞實在是太過弱小了，弱小的連一開始的保護都做不到，那麽蒙德稍微幫一幫忙，也是很正常，對吧？
  “手段不是問題——就像是歸離集的幾位魔神一樣。”

  烈風之主笑眯眯的說道。

  “蒙德和埃利亞，也可以結盟嘛。”

  ***
  “——但是，蒙德和埃利亞的結盟和歸離集是不一樣的。”

  興高采烈地跑進來告訴自己友人“鄰國結盟”的歸終，結果一進屋就被摩拉克斯毫不客氣地潑了一臉冷水。

  塵之魔神呆了呆，很快就一臉不服氣的反問道：“哪裡不一樣？”

  摩拉克斯不得不再次放下舉起一半的酒盞，慢吞吞地回答：“哪裡都不一樣。”

  蒙德與埃利亞結盟的消息傳播很快，這一次的動靜不小，烈風之主直接越過鹽之魔神代表埃利亞對著夢之魔神宣戰，這樣的架勢，就連夢之魔神也要停下腳步，好好琢磨琢磨到底怎麽回事。

  這一次的兩國結盟，其中一位魔神代為出戰，也許在不少人眼裡這是某種信號，某種暗示，只不過，這種行為在歸離集的仙眾來看似乎沒什麽問題……

  畢竟摩拉克斯也經常這麽乾，對吧？
  歸終和馬科修斯都不是擅長戰鬥的魔神，這方面自然只能讓岩神負責。

  換個角度理解，那位烈風之主應當也就是做了和摩拉克斯差不多的事情？
  要知道夢之魔神薩米基納的存在不止是針對埃利亞的威脅，同樣也是歸離集的心腹大患，討伐惡神也是早晚的事情；岩神的實力自然毋庸置疑，但是從他一眾親朋友人的角度來說，願意一同出手幫忙的自然是越多越好。

  歸終本意是想要告訴摩拉克斯，這一次對戰夢之魔神有了烈風之主的參與，他也許可以輕松不少；結果話沒說完就被他一句話懟了回來，一口氣哽在嗓子裡，立刻就要摩拉克斯給她個合理的解釋——

  摩拉克斯歎了口氣。

  “也許只是我的多余猜測，”岩神把酒杯放了下來，“但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估計不久之後，制定埃利亞鹽價的就不是埃利亞的國君，而是蒙德的那一位了吧。”

  歸終還是沒覺得有問題：“你不也搞出來了鐵錢？整個歸離集的契約都是你親自經手的，這做的難道不比烈風之主多麽？”

  摩拉克斯有點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我現在愈發覺得，當時阻止你繼續研究烈風魔神的技術是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岩神終於成功端起了酒盞遞到了唇邊，在歸終氣呼呼的和阿萍嚷嚷著“他是不是在趁機嫌棄我”和另一位無奈哄勸的嘈雜背景聲中，又想歎氣了。

  他有點頭疼的想著，若是當時沒有成功攔住歸終的話，現在被哄著和蒙德結盟的就不是那位鹽之魔神，而是這位塵之魔神了吧。

  說不定到時候倒貼了整個歸離集都沒有自覺。

  只有這種時候，摩拉克斯才會有一種微妙的孤獨感——無論是歸終還是其他仙眾，他們的心似乎都過於純淨，仙人的愛人之心讓他們永遠無法理解凡人的勾心鬥角，歸終以智慧聞名，可她同樣無法理解這諸國之間隱藏的爭執和真正的威脅究竟是什麽。

  想來應當也是歸離集的這片純淨樂土給了鹽之魔神赫烏莉亞某種不切實際的猜想……要知道不是魔神都是一樣的愛人心性，遇到了願意不計代價幫忙並締結聯盟的魔神，對方可能不是摩拉克斯，也可能是迭卡拉庇安。

  不過從蒙德如今的情況來看，說不定這種事情對赫烏莉亞是福不是禍也說不定？埃利亞若真的被那位烈風魔神納入了自己的地圖，至少對那個國家的人民來說，不會是一件壞事。

  從這個角度來說，摩拉克斯又是願意認可這位敵人的。

  “一邊警惕著蒙德的烈風之主，一邊說著這樣的話，但你看起來並沒有多少負擔的樣子。”坐在一旁安靜聆聽一眾老友嬉鬧聊天的馬科修斯忽然說道。摩拉克斯沒有馬上回答，他看著杯中澄澈酒液倒映出自己的眼睛，那雙琥珀金瞳是一貫的無波無瀾，也不知道自己這位朋友是如何得出這樣的結論。

  “只是兩相對比得出的結論罷了。”

  摩拉克斯輕描淡寫的回答道。

  “無論是作為對手還是作為盟友，那位烈風魔神的確要比鹽之魔神會讓我覺得自在地得多。”

  “而這位烈風之主現在是歸離集的盟友了。”

  馬科修斯笑道。

  “比起歸終，你應當更加明白這句話的價值。”

  摩拉克斯沉默了片刻，隨即點了點頭。

  “是啊，所以才說，是個好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