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出門準備
  “蒙德的這一位，也許沒有想象中那麽不近人情呢……”

  “說不定本來也就沒有呀。”對方毫不客氣地笑起來，“若真的是不懂人心的暴君，怎麽會有今日的蒙德？——與其說蒙德的這位女王不懂人心，不如說是在她那個位置上已經把人心算到了極致，反而會給身邊人一種不近人情的感覺吧。”

  “說的也是。”陪聊的人唏噓道，“蒙德這才多少年，十幾年的時間走完了人家幾十年幾百年積累的東西；若不是歸離集真正坐鎮的是那位岩神，怕是再過個十幾年，那片地方也要被蒙德納入版圖了吧？”

  這話說的就有些冒犯了。

  只不過能在這裡聊天的都是不知來處不知未來的傭兵們，他們不信仰任何一位神明，何況在蒙德這樣的國度，女王就連自己的評價都沒在意過，更不用說這種酒後的胡言亂語了。

  但是這一次，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幾個傭兵酒後聊天，也不怎麽在意自己隨口說了什麽，他們嘻嘻哈哈的聊著，忽然桌子被輕輕撞了一下，來人慌慌張張，一不小心就碰倒了桌子上最後的半瓶酒。

  “抱歉抱歉，”女人慌亂無措的柔軟嗓音瞬間澆滅了這幾名傭兵倏然竄起的火氣，女人摘下自己鬥篷的兜帽，露出一張風情嫵媚的年輕面容，聲音也是一種如蜜的甜美：“我似乎不小心打擾到了諸位？”

  誰會舍得和這樣一位美人生氣呢？至少傭兵們舍不得，但女人卻沒有就此離開，相反，她掏出一小袋東西放在了櫃台上，柔聲細語的詢問著這點東西能換來什麽級別的酒。

  區別於已經在歸離集流通的鐵錢，蒙德並沒有自己固定的貨幣，大多默認用常見的生活物資作為交換的物品，酒館老板打開袋子，發現裡面是滿滿一袋子雪白的細鹽。

  摩拉克斯……可不是能好好聊天的對象。

  “歸離集的那位麽？他那樣的實力還需要和什麽人坐下來好好聊天嗎？——總歸都是可以打得贏的，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麽直接對話的必要麽？”

  女人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

  “是的，女王陛下。”王女極溫順地回答道，哪怕蒙德的君主對她的生命和國家連最起碼的敷衍禮貌都沒有了，這位血脈尊貴的王女也不得不繼續保持著這樣的羔羊般溫馴的態度。

  “因為鹽之魔神赫烏莉亞的無能，導致她的國民被其他的魔神權能所汙染，現在你們自己無力解決這個麻煩，不得不來求助蒙德……也就是你們口中所謂的‘盟友’。”

  “真不錯呀。”她喃喃道，“不費力氣就穩住了那位北域的狼王，甚至還能從那種沒有人煙蹤跡的鬼地方挖出來一條可靠的商路……估計就連那位摩拉克斯也沒做到過這種事情吧？”

  女王，女王。

  阿莫斯揉了揉額頭，順著問了下去：“所以陛下同意見她了？”

  ——鄰國。

  女人怔怔聽著，好一會才跟著露出一抹極配合的笑。

  區別於蒙德本地常見的金發白膚，女人的肌膚是一種更加細膩深邃的蜜色，麻料的粗糙鬥篷遮不住她豐滿的胸脯和蛇一樣柔韌纖細的腰肢，這嫵媚的女郎抬手撩起自己的鬢發，露出一抹風情萬種的笑。

  傭兵們已經有些醉了，含糊不清的說著什麽。

  ***
  女王屏退了包括自己最信賴女神官在內的所有人，只有自己面對這位埃利亞的王女，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

  無論鹽之魔神的國家有多令人向往，赫烏莉亞自身的性格多麽溫柔，最殘酷的一個事實就是這個無比富庶的國家本質上是個毫無自保之力的柔弱小國，赫烏莉亞不喜爭鬥的本性導致自己的國土面積一再縮小，若非如此，埃利亞的王女也不可能跪拜在蒙德的女王面前。

  這也是好東西。老板點點頭，從櫃子上拿下來一瓶不錯的酒遞了過去，女人端著酒瓶款款在這幾位傭兵之間坐下，溫聲細語的說道：“幾位若是不介意，不妨和我說說女王的故事？”

  是了，無論赫烏莉亞有沒有能力解決這個麻煩，憑她那個遇到麻煩直接一退再退的性子，這麻煩遲早是要透過埃利亞滲透到她的蒙德來的。

  一開始選擇和勞倫斯那個男人是最大的錯誤，他是不會允許自己去面見女王的……

  “抱歉，神官大人。”

  女人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麽。

  不要說是類似於狼王安德留斯這種與烈風之主對立多年的存在了，就連一般的對手他都不會留給對方談話的時間，若真的要用無情無欲的冷酷這樣的詞來形容誰的話，那位如碣岩般冰冷般冰冷的存在才稱得上這樣的評價吧——

  ***
  鹽之魔神赫烏莉亞的信使，埃利亞的王女。

  女人咬了咬嘴唇，壓入掌心的指甲已經沁出了血色。

  這個描述讓阿莫斯為之停下了腳步。

  負責傳話的小神官只是如此回答道。

  是啊。

  於是阿莫斯的臉色變得前所未有的難看起來。

  但是不幸中的萬幸，蒙德不止是只有這一位能與女王說得上話的重臣。

  “入侵埃利亞的那位魔神擁有的是控制夢境、於夢中殺人的殘忍力量，埃利亞的神明不喜殺戮，她的性情始終如鹽般純白無垢，赫烏莉亞大人連敵人的死亡都不願接受，要如何對抗這樣殘忍的現實，所以，是的，埃利亞並沒有與之對抗的力量……還請您看在鄰國交好的份上，幫幫我們。”

  當她心愛的神明更加傾向王的身份時，那些令人厭煩的蠅蟲總會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反反覆複的出現，追名逐利的蟲子總是令人討厭，可只要人類存在一天，她的神明在王位上穩坐一天，她就必須繼續忍耐這些東西。

  伊萊恩沒有回答，她的手指搭在梣木手杖上，輕輕敲了敲。

  阿莫斯耐著性子準備前往女王的書房，只是意外的，門口並非是平日裡的空無一人，蒂娜·古恩希爾德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組建了制度完善的王庭護衛，此刻身著鎧甲的騎士們分列與走廊的兩側，金發的首領立於門口，阿莫斯神色狐疑的走到她的面前，卻隻得到了來自蒂娜的一個輕飄飄的笑弧。

  她乘著夜色走出酒館，走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傭兵們見慣的是冰冷的刀劍和染血的傷口，卻鮮少被這樣的一位美人含情脈脈的討好過，幾杯酒下去，他們就暈乎乎的一股腦把自己知道的那些東西全都說了出去——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罕見的情報，不過是那些蒙德人人都知道的故事，從與歸離集的交易到剛剛開通的北域商道，最後說起的是那個被女王親手撿起來的花環和無比幸運的小女孩……

  女王忠誠的騎士並沒有離開這個位置的打算，她微笑著說：“這是陛下的命令，這段時間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她的書房——包括您在內。”

  古恩希爾德的新府邸在距離王殿不遠的地方，她恭恭敬敬扣響門扉，對著傳令的仆人這樣說道：“鹽之魔神赫烏莉亞的信使，埃利亞的王女，希望與宰相大人見上一面。”

  “——余再和你重複一遍你剛剛的請求，”伊萊恩的耐心極好，她的聲音裡聽不出多少詫異的成分，但也正因如此，匍匐在地的王女必須要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才能保證自己不會發出屈辱的哽咽。

  蒙德唯一的王，蒙德至高無上的王。

  於是阿莫斯又想歎氣了。

  她做過王殿的女仆，此刻的頭顱卻不得不比那時垂得更低。

  “所以我才會說，勞倫斯是個靠不住的男人。”女神官滿臉冷漠的評價道，“我不希望這個評價要延續到古恩希爾德的身上去……不過，算了。”

  “……陛下很少拒絕宰相的話。”

  王女偏偏在此時再度開口：“……您若是願意點頭幫忙，那麽埃利亞對蒙德的鹽價可以再降三成。”

  “……真感謝閣下還能順口提醒一下，余還有這麽一件事情必須要一直依仗著埃利亞呢。”

  伊萊恩的聲音很平靜，卻聽得埃利亞的王女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你的神明擁有的可是鹽的權能，芬德尼爾姑且不說，歸離集難道沒人，何苦要來我的蒙德求人？”

  王女咬了咬嘴唇。

  “歸離集的神明……”她吞下一口苦澀的呼吸，這才僵著嗓子回答道：“不願出手幫助我的國家，那位大人隻說，他自會處理夢之魔神帶來的威脅，但是這和埃利亞沒有任何關系。”

  換句話說，埃利亞失去的土地，死去的國民，在夢之魔神手中失去的一切，就只能這樣白白逝去了。

  而埃利亞的神明甚至已經先一步認可了這樣的結果。

  只有她還固執地不願意放棄，仍是心有不甘。

  ——憑什麽。

  ——憑什麽是她的埃利亞來接受這樣的結局。

  無論其他人怎麽想，她絕對不願意接受這樣酸澀的苦果，王女清楚自己的弱小，所以她願意為此付出代價——哪怕是讓她向著異國的神明卑躬屈膝卑微討好也沒有關系，只要能換回來她曾經失去的一切，她可以為此放棄自己的尊嚴，靈魂，信仰與忠誠，她所能擁有的一切的一切。
    只要她能換回來這失去的一切！
  女王俯視著這名埃利亞的姑娘，她擁有著羔羊一樣溫馴柔軟的表象，卻也擁有著羊角惡魔一樣猙獰又瘋狂的靈魂，雖然她很想提醒一下，這種類似於邀請另外一個強國的軍隊駐扎自己的國家代為做主的行為有多麽天真——只是降低三成鹽價，該說是天真，還是無知？

  但是，自己又何必開口呢？

  “余可以答應你的請求。”

  伊萊恩微笑著回答，她的聲音甚至稱得上溫柔了，“畢竟埃利亞的確是蒙德關系最為親近的鄰國之一了，若是不能在埃利亞這裡就解決夢之魔神的麻煩，祂在未來也會成為蒙德的威脅。”

  王女看上去終於松了一口氣。

  而伊萊恩已經把蒂娜從外面叫了進來，“把王女殿下帶下去吧，在高塔內找一處地方讓她好好休養，這可是來自埃利亞的貴客，怎麽好讓她在王殿做一名小小的女仆……回頭記得讓勞倫斯過來找我。”

  蒂娜垂首稱是，只是還沒等走出房間，就聽得女王又補了一句：“余會在不久之後去一趟埃利亞，這段時間的政務全權交給你父親負責。”

  蒂娜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驚異的表情，但她很快就壓了下去，領著那名已經淚眼婆娑滿臉感動的埃利亞王女離開了陛下的書房。

  幾乎是同一時間，溫迪從她的書桌後面冒出頭，死死盯著伊萊恩：“你要出遠門？”

  女王點點頭，今日份的政治課堂還沒開始，溫迪就已經跟著湊了過來，無比急切地問道：“你要去埃利亞，可能還要去一趟岩神的地盤？”

  伊萊恩立刻拋棄今日份的課堂講稿，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風精靈。

  “直接說你要幹嘛。”

  溫迪迅速回答：“和你一起去！”

  “不行。”伊萊恩答得斬釘截鐵，毫無回旋余地。

  “那，那……那埃利亞好遠呢，歸離集也好遠。”溫迪扭扭捏捏，哼哼唧唧：“這一路上可能要見不少人呢……”

  “所以呢？”

  “所以你能不能把自己藏起來不讓人家看到你長什麽樣子啊。”小精靈期期艾艾地回答道，伊萊恩感覺自己的額頭青筋正在突突直跳，她耐著性子反問了一句：“為什麽。”

  溫迪頓時一哽。

  非要讓他說個理由，他其實能說，但是真的要說麽？

  她在高塔不出門都有那麽多家夥巴不得貼到她身上來，若是本尊直接出去了……

  這次又不是北域，那種連魔神都是狼的地方。

  風精靈眼巴巴的看著伊萊恩，見女王面色冷沉，一點也不像是可以好好說通的樣子，他忽然一撇嘴，整個精靈直接摔在了地上，在伊萊恩驚愕的目光中直接不管不顧地開始原地打滾撒潑起來。

  “我——不——管——嘛——”

  溫迪開始毫無形象地在地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每個字音都拉出九轉十八彎，擺明就是蠻不講理的無理取鬧，很是有種伊萊恩不管他他就要在這裡滾穿書房地板的架勢。

  伊萊恩：“……”

  伊萊恩：“你給我起來。”

  溫迪翻滾的動作停了一秒，然後他開始嗷嗷假哭。

  “嗚哇你不但不理我你還凶我嗚嗚嗚嗚嗚……！”

  伊萊恩沉默了好久。

  然後她想了想，舉起了自己的梣木手杖。

  ***
  ——類似的擔憂不僅發生在女王的書房。

  埃利亞和歸離集實在是太近，這和去一趟北域是完全不同的情況，於是蒙德高層唯一一位親自去過歸離集還深入調查過的萊艮芬德，就成了不少人的重點關注對象。

  首先款款登門的是他曾經的老板，如今的財政大臣，勞倫斯也沒客套，直接拋出來一個指向性明確的問題：“歸離集的神明性情如何？”

  萊艮芬德沉默了好一會。

  他想了想這位之前負責王殿事務時的所作所為，乾巴巴的回答道：“不體貼，不溫柔，也不會討好人。”

  勞倫斯很滿意的離開了。

  第二位是那位完全稱得上一句目中無人的女神官，阿莫斯款款端坐在萊艮芬德的面前，露出一抹無比虛偽的假笑：“歸離集那邊的神明……”

  萊艮芬德面無表情：“據我所知，岩神摩拉克斯少說兩千歲了。”

  於是第二位也成功松了口氣，很快就走了。

  第三位是目光遊移但還是無比堅決地走入莊園大門的女王首席騎士，蒂娜磕磕巴巴，神情拘謹：“那個，歸離集……”

  萊艮芬德緩緩深吸一口氣：“歸離集的小女孩只會信仰他們的神明，不會碰瓷蒙德的風主。”

  女王的騎士捂住臉，趁著夜色偷偷摸摸的跑了。

  第四位上門的時候，萊艮芬德與對方在門口面面相覷。

  宰相大人頂著萊艮芬德家主痛心疾首的目光無比心虛的輕咳一聲：“那個，我只是想問一下，歸離集……”

  萊艮芬德：“……”

  萊艮芬德：“岩神是兩千多歲而且是不溫柔不體貼不可能會討好人的性格，其他神明也都有各自的權能和陛下從屬性上就非常不合，而且歸離集的人民信仰純粹不會轉投女王，陛下只是出個遠門，她那個脾氣怎麽可能出去一趟就帶什麽回來……所以宰相大人，請問還有什麽問題？”

  “不不不，”古恩希爾德滿臉都是無法掩飾的羞愧之色，“我想問的是歸離集的仙人和魔神，有沒有是……呃，那種看起來毛茸茸的？”

  萊艮芬德：“……”

  萊艮芬德一臉麻木的回答道：“沒有。”

  古恩希爾德立刻松了一大口氣。

  萊艮芬德只有沉默。

  他能說什麽。

  女王救不了蒙德。

  送走了腳步輕松的宰相後，家主大人面沉如水的轉身回房，今天的第五位客人順著窗戶的縫隙輕飄飄地飄了進來，溫迪熟門熟路地坐在了他的桌子上，比起之前幾個看著就糟心的，這位小殿下卻帶來了一個很不錯的好消息。

  “——伊萊恩同意用‘風王結界’了。”

  萊艮芬德皺起眉：“那是什麽？”

  “她說是魔術，不過術式做了一些修改，更詳細的地方我聽不懂啦。”溫迪晃蕩著腦袋，慢吞吞地解釋著：“反正她用那個魔術的時候很有意思，哪怕她就在我面前站著，我甚至都感覺不出來她到底是男是女。”

  萊艮芬德沉思片刻，跟著點了點頭：“那可真不錯。”

  家主大人從櫃子裡取出來一瓶珍藏的佳釀，對著溫迪晃了晃瓶子。

  “難得的好消息，小殿下要不要一起來慶祝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