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梅姬
  最先感覺到變化的是高塔的神官。

  蒙德是千風眷顧之地，是風與自由的城邦，那麽多人愛著這個國家，但她仍有自己的敵人：一如北域狼王吐息之間永恆不散的冰雪，一如群山之國的高聳山巒擋住了來自廣袤海域上吹來的腥鹹海風。

  可是現在，北域吹向蒙德的風雪已經散去了。

  沒有戰爭，沒有廝殺，沒有殺戮，生活在這個城市的人們在平穩的風中迎來了更加安寧的和平，就像是最初從蒙德王城中散去的風暴一樣，就像他們忽然一點點變好的生活一樣，在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女王就已經再一次將邊境的和平放在了他們的手中。

  有什麽是需要我們做的嗎？

  人們問道。

  神官們卻說，王何時需要你們普通人去做什麽？
  和過去一樣就是了，享受你們作為人類的自由就好了，當你們從這份如風的瀟灑肆意中感受到的不再是虛無縹緲的空洞自由，而是能夠真正領會到人生的樂趣，那麽這就是你們作為烈風之主的子民，唯一應該做到的事情。

  至少請讓我們對王表達應有的謝意吧？

  “王如今不在高塔，也無需對王道謝。”

  接到了風中傳信的騎士們縱馬走向蒙德的街道，他們得到了臨時賦予的新任務，連通北域的商道已經由女王親自鋪下，接下來就是召集相應的人手。

  梅姬看著手中由自己親手做好的花環，和所有人一樣，眼巴巴的看向了城門的方向。

  這是她的七歲生日，卻又不是女孩的生日，而是女孩自己開口要求的：“我認為更值得作為我生日的日子”。

  還沒有桌子高的女孩站在凳子上，故意對著自己父親大聲問道，這杯酒是為了慶祝我們可以親眼看到女王陛下了嗎？
  父親很嫌棄的瞥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女兒的調侃，而媽媽揉了揉她的腦袋，對她笑著說：
  雖然我很想點頭，但是其實不是的，乖乖。

  我們是不是可以借此機會看到女王，這不重要。

  ***
  “媽媽，陛下真的會從城門回來嗎？”

  但是我們都很願意一起慶祝女王陛下的勝利，這也許也是我們唯一能為我們的陛下做的事情吧。

  ——梅姬“第一次”迎接七歲生日的當天，她最滿意的禮物是“從北域歸來的女王將在不久之後回來”的消息。

  人們幾乎要踏破所有有門路的家族門檻，只為了爭強那條商路上的一席之地。

  一貫不主張日常飲酒的父母為了這個消息破天荒的買了一瓶葡萄酒回家，從來看似對女王和詩人的故事毫無興趣的父親，這一次卻故作若無其事地為自己和妻子倒滿了慶祝的酒杯，女孩看著父親的表情，不由得和母親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次無心的聊天卻被女孩印在了心上，於是這個苦苦思索了一晚自己要什麽禮物的女孩，在第二天早上做出了一個無比鄭重的決定。

  母親不厭其煩的回答道。

  當然，他們自然是會在那一天走上蒙德的街道的。

  “陛下會和宰相大人一起回來。”因為女王聽從了古恩希爾德“看看蒙德現在的風景”的這個友好建議，她會從蒙德城門回來，而不是自己直接回到高塔。

  但是狡猾的商人可不會表示這就代表他們願意獻上自己的忠誠，他們只會說：誰會拒絕成為下一個萊艮芬德的誘惑呢？
  ——他們不過順從本能，追逐利益，永遠居無定所的一群遊商罷了。

  畢竟這也許是我們這種普通人唯一能夠見到女王的機會了……在那瓶葡萄酒喝完後，父母趁著微醺的醉意輕聲感慨起來。

  “可是寶貝，女王要兩個月後才會回來呢。”

  於是比起那條北域的商道，更多的人選擇走上蒙德的大街，他們簇擁著，討論著，等待著可能是此生唯一一次親眼目睹女王姿容的珍貴機會。

  和蒙德隨處可見的酒商不一樣，這是宰相大人親自負責的一條商路，其中真正的獲益者顯而易見是女王本人，也許在很久之前有人會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為那位高塔暴君效力，可是現在嘛……

  “我希望自己的生日禮物是可以在那一天看到女王陛下。”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她真正的生日應當是兩個月之前的這一天。

  “當然了，寶貝。”

  “沒有關系的，”梅姬搖了搖頭，斬釘截鐵的回答道：“我可以把自己的生日改到女王回來的那一天！”

  母親無奈的看著女兒寫滿固執的眼睛，卻還是點了點頭。

  ——也許，那是我第一次試著修改自己原本的故事，也是我人生之中的第一次成功對抗了自己原本的命運。

  我們的王為我們帶來了無數無法想象的奇跡，讓我們一度毫不懷疑地相信著一件本該荒謬無比的事情：預言不代表一切，星空的軌跡唯獨在蒙德的土地上無法昭示出準確的未來，是的，無論何時，只要我們願意付出那份等價的交換……提瓦特映照命運的星空也只是徒有其表的虛假之天罷了。

  幼年被父母稱為梅姬、全名為梅姬斯圖斯的佔星術士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寫下了這樣的句子。但是現在的梅姬尚不是未來的首席佔星術士，更無法預知未來的故事，畢竟單單是迎接這份成功的喜悅，就已經足夠讓年僅七歲的女孩激動得好幾個晚上睡不著覺了。

  這樣熱血沸騰的興奮持續了幾個晚上後，女孩就強迫自己必須要按時進入睡眠——她還有事情要做呢，在女王陛下回來的那一天，她要編出來最美的花環獻給那位千風眷顧的王。

  梅姬選擇的是一種只在高處開放的潔白野花，那是一種清澈而純粹的白色，白色的花朵堆簇出王冠的高度，母親隻當是小女孩的熱情不曾過多關注，哪怕這孩子小心翼翼拿上了自己辛苦練習了兩個月後最好的完成品出現在了人群之中，她也只是溫柔的順從孩子的心意，讓擁擠的人群沒有擠壓壞女兒的心血。

  他們站在很靠後的位置，只能聽見人群激動的討論聲，和馬蹄踏過街道的聲音——多有趣呀，當王不曾出現的時候，所有人的聲音都是熱烈的，可是當他們的王與宰相當真親自出現在城門的那一刻，梅姬又聽不見他們之中大部分人的聲音了。
    他們的目光落向了同一個方向。

  那就是……他們的王啊。

  應被千風眷顧，同時也是統禦千風的王。

  所有誇張的想象和猜測都在這一瞬間被流風盡數吹散，他們看見坐在唯一一匹白馬上的女王，看見她在風中飛揚的裙袍和飛舞的長發，看見她如青空般清澈的眼睛。

  在高塔壓迫脊梁的風暴散去後，人民終於再度簇擁在女王的身邊，心甘情願地俯首於王駕之側。

  獻上我們的忠誠，希望，還有未來。

  ——願萬千榮耀盡歸女王。

  “梅姬！”但很快母親驚慌的聲音在人群後面響起，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七歲的女孩已經借自己嬌小的身形被流動的人群帶到了最前面的位置——她發誓自己只是想近一點看看的，但是她的力氣實在是太小，人群擠壓帶來的窒息感又實在是太過強烈，為了獲取一口新鮮空氣的梅姬不得不繼續努力向著有光的地方擠過去，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快要死掉了。

  可是即使如此，女孩最後想著的事情仍然是：

  我的花環要被擠壞了。

  於是她拚著最後一絲力氣從縫隙中竭力伸出手，已經被擠壓變形的花環從女孩的手指間掉了下去，一路滾到了道路的中央。

  她感覺壓迫自己的這些大人忽然就停下了所有無聲推搡的動作，這便讓仍在往外面努力的女孩失去了可以支撐的力量，梅姬的雙腳發軟，卻還下意識順著自己的花環滾落的追了出去，只是還沒有走出去幾步，她就已經一個踉蹌，摔倒在了無人的街道上。

  梅姬第一反應是衝向自己早就已經被擠壓變形花瓣凋零的花環，第二個反應才是注意到自己正跌坐在路邊的位置，不遠處的騎士一臉驚愕的看著自己，就連身後的人群也短暫遺忘了自己的聲音，令人窒息的沉默滿眼散開，所有人都看著那跌坐在道路中間的女孩，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發生了什麽嗎？

  女孩一臉茫然抬起眼神，看見了正正好停在自己花環旁邊的雪白馬蹄，那一瞬間，梅姬的腦子裡只剩下了一片僵硬的空白。

  她甚至都沒有去思考這匹白馬是誰的坐騎的勇氣，更不用提抬頭看一眼到底是誰拉住了韁繩，停下了馬上就要踩上自己花環的腳步。

  白馬停下了步伐，隨即裙袍落地，有人俯下`身來，一隻纖細修長的手當著梅姬的面撿起了那已經徹底變形的花環，
  女王垂眸看著這髒兮兮的花環，問道：“帶著這種東西出現在余的歡迎隊伍裡，小丫頭，你這是要送給誰的？”

  在那一刻，梅姬甚至遺忘了要如何呼吸。

  “……送、送給您的，陛下。”

  她結結巴巴地答著，感覺自己好像聽見了母親崩潰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女王擺弄了一下手裡的花環，梅姬眼巴巴的看著，然後她聽見女王有點嫌棄地嘖了一聲。

  “你是第一個有膽子獻給余這種東西的人。”

  梅姬已經徹底忘記了思考的方式，她忘了應有的恭敬和那顆誠惶誠恐的心，女孩只是順著自己最後的本能，帶了點小姑娘特有的心意被忽略的柔軟委屈，怯怯回答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呢，陛下……這是我的生日禮物。”

  伊萊恩終於低頭看了一眼可憐兮兮的小女孩，她跪坐在地上仰頭看著自己，女孩有一頭漂亮的深藍色長發，讓人很容易就能聯想到夜晚的天空——這樣的顏色總是很不錯的，代表著第二天是個晴空萬裡的好天氣。

  女王看見自己金發的女騎士走過來，她抬手阻止了蒂娜想要攙扶自己重新上馬的打算，對著她隨口說了一句。

  “我想起來你小時候的頭髮了，蒂娜。”

  “現在的蒙德要想找到那樣的頭髮其實也沒有很難的，陛下。”她的騎士笑著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人類的發質千奇百怪，總能超乎您的想象。”

  安靜聽著他們談話的梅姬看見清澈的光流淌在自己的花環上，先前那個已經被折騰得亂糟糟髒兮兮的花環在女王的指尖重新恢復成了最初的美麗姿態，女王打量一會這個花環，轉身就將它掛在了馬背上。

  “既然是你的生日禮物，那麽余就收下了。”

  ——日後想一想，當時的陛下說了一句多麽狡猾的發言呀。

  未來的梅姬斯圖斯在自己的回憶錄裡抱怨著。

  ——哪裡明明有我的生日反而要把禮物獻給您的說法啊。

  但是七歲的梅姬想不到那麽多。

  她只是注視著蒂娜·古恩希爾德站在女王身邊的背影，腦袋裡翻來覆去只有一件事：

  我也想站在那兒。

  ——我也想要站在那個位置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