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有在成長的鳥球

  伊萊恩自覺自己算是留給了那隻小夜叉充足的時間放松自己。

  她在這裡並非無事可做，按著契約的約定，她的確已經將這裡的清理淨化交給了摩拉克斯，而且契約束縛之下也不用擔心對方會趁機侵佔地盤，理論上完全可以百年內撒手不管；但是伊萊恩若是真的就這麽能輕易放心，然後老老實實回去王城對這邊一句不問，那麽摩拉克斯也不用對她百般提防了。

  很明顯，迭卡拉庇安在這方面和整個提瓦特都有點格格不入——誰會質疑契約之神親口許下的承諾是否足夠真誠呢？
  伊萊恩就會。

  而摩拉克斯本人也覺得她會。

  所以他同樣如此叮囑了這裡的夜叉：烈風之主若真的回到這裡，並對他祛除此地的邪祟方式不認可的話，夜叉們還是要優先考慮對方的意見的。

  彌怒一開始不理解帝君這句的額外吩咐，只是岩王帝君一向心思縝密，以防萬一多補上這麽一句似乎也說得過去，但是當他看見迭卡拉庇安居然真的在三個月後再次出現，而且擺明就是不是碰巧路過，而是真的要來自己看看，甚至是待上一陣子的會後，彌怒還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沒記錯的話，這一次的契約應當是以百年為期？

  這算不算是質疑岩王帝君身為契約之神的權威性？
  好在彌怒在驚愕的同時，也已經提前做好了相關的準備，倒也不至於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他先是耐心等著，看著迭卡拉庇安用摘花摘草這種聽起來就是標準哄小孩的套路哄走了金鵬後，這才找了個機會上前去，對著這位烈風之主行了一禮。

  伊萊恩捂著額頭，感覺自己主導理智的大腦神經在瘋狂尖叫。

  伊萊恩一挑眉：“他居然同意？”

  彌怒張張嘴，一貫的伶牙俐齒卻是在這裡打了個磕巴。

  “兄長浮舍跟隨在帝君身側，所以目前夜叉一族所有事務皆由本人負責，您若是有什麽需要，可以直接吩咐在下。”

  ***
  ——金鵬在陌生的地方醒來，第一時間注意到自己是舒展四肢蓋著被子的躺平姿勢。

  太悲傷了，她還以為溫迪就是極限了。

  所以啊，她早就說過那種教育方式根本就是歪門邪道，摩根勉強能聽進去她建議的代價是伊萊恩願意代她接手芭萬希的教育工作，但是也不知道自己離開後又會變成什麽德行……女王捂著額頭，頭疼不已的想著，啊，結果現在真正受折磨的終於輪到自己了嗎。

  夜叉一族的護法仙眾夜叉共來了三位，彌怒，伐難，應達。

  “但是……”彌怒的這個突如其來的轉折讓原本已經準備轉身離開的伊萊恩重新停下腳步，她看著這位氣質溫文儒雅的夜叉遲疑著，眉眼間露出幾分為難之色，這讓他那副客氣疏離的完美假面多了些柔軟的鮮活氣，猶豫再三後，彌怒還是開口道：“只是對於金鵬……他跟隨在夢之魔神的身邊太久，對他性情已經造成了極大的影響，若是平日裡不小心有什麽說錯的話，做錯的事，還請您對他不要太過苛責。”

  伊萊恩：“……”

  所以，是她說的這個“累”，哪裡不好理解麽？
  小夜叉沒有離開國境線，這一點她還是能感覺得到的。

  那是個對摩根來說很特別的孩子，因為之前幾次輪回都是被妖精們折磨而死的結局，所以摩根要求她變得凶殘可怕，試圖以這種方式讓其他妖精恐懼她，敬畏她，能讓她遠離危險和其余的妖精，在自己的保護下盡可能地活得更久一點。

  “這裡已經沒有活人了，就算發狂遇到的對手也只是此地新生的妖物……如今余不過是讓他去摘些花草，累了就回來，他還能做錯什麽事情？”

  然後她就這麽等了三天，也沒見到一根飄回來的鳥毛。

  “……”

  女王姑且記下了這個名字，但是很快她就覺得還是未成年鳥球比較方便記憶。

  “您說笑。”比起金鵬的過分溫順，彌怒的態度明顯就更加不卑不亢：“這本就是埃利亞的土地，若是以歸離集諸位的關系來看，那麽理解為這是您的領地也沒有問題；在下只是聽從帝君的吩咐在這裡幫您祛除邪祟，既然如此，主人家的要求，我們自然也是要聽的。”

  冰冷的月光之下，少年身形伶仃單薄，縮在一棵枯樹下睡得正沉，睡夢中一雙蒼白手臂仍不忘小心翼翼環抱著一小簇柔嫩的花草，看他那副發間都藏有枯枝碎草的狼狽樣子，怕是這三天三夜之間都不曾休息，一心一意認認真真的貫徹著迭卡拉庇安之前的要求。

  “！！！”

  應該明天早上就能回來了吧。

  未、未成年鳥球？

  不多，就一點點。

  她給出的要求是“累了就回來”，至少在她看來，這是個上下限都很寬容的說法：用溫迪來舉例的話，如果是讓他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哪怕只是從她的書房飛到王城廣場中心的梣木樹冠上，他都會懶得飛回來；但如果單純放他去玩，那麽小崽子半個小時飛到蒙德邊境浪得飛起，讓她一天都找不到人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芭萬希對這個要求的理解是：只要我變成壞妖精去瘋狂折磨其他人，那麽母親就會誇獎我。

  女王合上了手上的手劄，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她對那小家夥沒什麽要求：夜叉出身，年紀不大，又是少年人形貌，自幼被夢之魔神拘在身邊犯下諸多殺業，應當小半輩子都沒有過什麽樂趣；如今在她這裡雖然稱不上是真正的自由自在，但是只是尋些花草之類的小事，應當也夠那孩子稍微松口氣了。

  於是他直接把自己逼到了極限，甚至沒有給自己留下回去的體力。

  伊萊恩漫不經心地想著。

  ***
  金鵬。

  誒……

  在費了些時間後，伊萊恩終於在一片枯林中找到了少年的身影。

  “……”

  ——她個人的意志，其他人的意志，整個社會環境對她的評價，都沒有母親摩根的那一句誇獎來得重要。

  沒記錯的話，她上一次遇到這種太陽穴又漲又疼的情況，應該還是在妖精國的時候……看著摩根如何教育她的小公主，妖精國唯一的繼承人芭萬希。

  “累了就可以回來”，本應是一句可以隨意解讀時間的寬容要求，可是少年對這句話的解讀方式卻是：“不累便不可休息”。

  伊萊恩感覺自己之前因為聖槍被砸出來一條縫的怒火被稍微安撫了一點。

  女王給出的期限是“累了就回來”，夜叉體力如何她不清楚，但是看那小夜叉營養不良又被迫常年在戰場廝殺的疲憊樣子，想來也不是什麽精力充沛的類型。

  伊萊恩漫不經心地擺擺手，沒把他的這句話放在心上。

  “金鵬？”伊萊恩反應了一下，恍然大悟：“哦，你說那個連偷懶都不會的未成年鳥球。”

  她歎著氣，把已經徹底透支了體力睡得昏昏沉沉的小夜叉打包帶回了魔術工房。

  不得不說，小俘虜當真是足夠乖巧，既沒有偷跑到蒙德那邊，也沒有藏在其余夜叉中前往歸離集，他自始至終的活動范圍都只是這片被汙染的荒蕪土地，哪怕再走幾步就是赫烏莉亞的所在地，一片晴空萬裡碧草連天的清淨樂園，他也同樣克制著自己的腳步，沒有靠近半點距離。

  他甚至來不及思考自己為什麽在這裡，第一反應是自己放開的雙手和空蕩蕩的懷抱，他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地立刻跳了起來，無比慌亂地四處尋找自己之前抱在懷裡的那些花草。

  “找什麽呢。”

  烈風之主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自己之前找到的那些植物，正放在不遠處的實驗台上。

  金鵬這才松了一口氣，他的手腳放松後感受到的就是短暫休息後重新回歸四肢的酸痛，少年對此不以為意，慢半拍地開始打量自己的所在之地，愣愣問道：“這裡是……”

  “余在這裡臨時修建的工房。”
    伊萊恩說道，她坐在一張椅子上，看著已經從床榻上起身規規矩矩端坐好的金鵬，慢悠悠的問起了第二個問題：“你第二次被余撿回來，有什麽想要說的麽？”

  “是的，十分抱歉……”對於這件事情，少年居然還有些真心實意的不安羞愧，只能低頭囁嚅著：“因為這裡的汙染太過嚴重了，我找了這麽久也只找到了這麽一點……”

  伊萊恩再一次揉了揉額頭。

  “不，余說的不是這個問題。”

  面對這孩子，她總會有一種陌生的疲憊感。

  “你這三天……”她起身走過去，伸手拍了拍小夜叉的腦袋，摘掉了他發間之前忘記摘掉的幾片枯枝碎草，聲音是一種金鵬完全不能理解的沉重：“該不會就真的隻做這一件事了吧？”

  少年的臉上露出茫然之色，但還是乖乖回道：“您之前如此吩咐……”

  “……”

  伊萊恩的肩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長長歎了口氣，順手揉了揉這隻小夜叉手感絕佳的柔軟頭頂，“這樣不行啊……”

  “你才多大啊，現在就是這個脾氣將來可怎麽辦啊，”金鵬感覺那隻落在他頭頂的手揉了揉自己的頭髮，對方的語氣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轉而拍了拍他的腦袋：“總之，如果成長為那種只會聽從他人命令的孩子可是很危險的。”

  金鵬呆了好一會，總感覺對方的這句話好像不應該是對自己說……或者說，他並不適合是被這麽叮囑的對象。

  但是他第一次不想直接回答“是”，或是“遵命”。

  而且，那隻手並沒有離開自己的頭頂。

  “那如果……”他的手指神經質地顫唞了一下，指節帶起一陣連接心臟的仿佛痙攣般的細微痛楚，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下輕輕跳動著，幅度並不明顯，也不激烈。

  但是這震動的確存在。

  金鵬放輕了聲音，順從那隻撫摸頭頂的手掌力度微微垂下一點頸子的弧度，小小聲地詢問道：“如果是的話，會怎麽樣？”

  伊萊恩下意識地反駁：“這種事情余怎麽知道，余又不是這種性子。”

  金鵬眨了眨眼，他的眼睛乾淨又明亮，當最初枯萎的死寂從他的臉上褪去後，這雙眼就像是一泓清澈又剔透的金泉。

  被這雙眼睛這麽盯著，伊萊恩也隻好繼續說道：“……但是可能會被壞妖精吃掉吧。”

  “……”

  少年再一次輕輕眨了眨眼。

  果然，不是錯覺。

  他仰頭看著隔著術式遮掩真容的烈風之主，比起他所熟知的魔神，迭卡拉庇安展現出的姿態更像是一種天災的化身，一種未知神秘的顯現，但是他意外的感覺不到任何畏怯或是警惕的情緒……

  為什麽呢。

  他第一次有些心不在焉，真正意義上做到了的腦袋空空，隻想安安靜靜的維持現狀，什麽也不去想。

  也許是因為風的氣味太過乾淨，也許只是因為落在頭頂的手掌力度太過溫和。

  也許，只是因為他現在什麽也沒有想。

  “……我不是小孩子了，大人。”金鵬嘀咕著，伊萊恩剛剛收回了手，立刻反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你甚至還沒有余的手杖高。”

  金鵬想了想彌怒和浮舍的身高，聲音很是堅定：“肯定還是會長的。”

  “是嗎，那麽余期待那一天的到來。”伊萊恩漫不經心地回道：“等到你比那柄梣木手杖高再說吧。”

  “我的意思是……”少年遲疑了幾秒，小聲道：“不，沒什麽，但是我之前的任務……”

  “算是完成了。”

  他立刻抬頭：“那麽下一個是什麽？”

  伊萊恩腳步一頓：“什麽意思？”

  金鵬仰著頭，沒有因為對方聲音裡的不悅轉開腦袋，他盯著面前的烈風之主，很固執地繼續問道：“我的下一個任務。”

  女王眉頭一挑，她總覺得這小子理解速度很快，成長的也很快，但成長的方向好像是她不是很想看到的某個方面。

  “我之前給你的命令是累了就回來，余還不至於讓一個能把自己累暈過去的夜叉去做些什麽。”

  金鵬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小小聲地嘀咕著：“可是彌怒他們明明都有一直在執行任務都沒有休息……”

  伊萊恩：“……”

  女王有些不可置信：“……你這是在和余頂嘴麽？”

  對方只是乖巧低著腦袋，不說話。

  女王感到了一點微妙的痛心。

  但是，這孩子說的也沒毛病。

  同類的歸屬感也很重要，因為其他的夜叉一直在工作，所以覺得自己也要工作麽……

  伊萊恩單手合上剛剛打開不久的手劄，冷著臉嘖了一聲。

  ***
  半個小時後，彌怒站在她面前，慢慢地重複了一遍她之前的要求：“所以您對我們的命令是：停下現在的一切，並且不允許我們在您的視線范圍內工作？”

  伊萊恩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彌怒沒有立刻回答。

  他有很多的理由可以反駁，比如說邪祟和妖物不會休息，一旦停止清理就會迅速繁衍散開，再比如說這是岩王帝君的命令，就算是眼前這位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但是他都沒有說。

  彌怒看著站在烈風之主身邊眼巴巴等著自己反駁下去的金鵬，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您說的很有道理，”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真誠，“但是還請等我請示過帝君以後，再給您一個回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