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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第六十六章 綿雨
  第六十六章 綿雨
  夏日的雨來得又急又猛, 裴逐行在河道旁,還未來得及躲到棚子下,便被淋了一身的雨。

  “裴大人!”

  隨行的侍從遞來乾淨的方帕, 裴逐接過,擦了擦沾了雨水的臉,一面擦一面轉頭對棚子裡的其他人道:“流民所修得怎麽樣了?”

  躲雨的工人道:“快了,馬上就能住人。”

  說罷望了望天色, “等這雨停,估計得好一會兒了, 裴大人用過餐了嗎?”

  裴逐將濕透的帕子遞給隨從, 聞聲回道:“還沒。”

  “眼見著過了晌午了, 這麽餓著可不行啊。”其他官員道:“讓下人去帶份食盒回來。”

  “算了。”裴逐搖了搖頭,“這麽大的雨, 一會兒流民所是不是會放粥, 我去討一碗便罷了。”

  另一個官員道:“誒, 那可不行,那種地方的粥喝不得!”

  裴逐一愣,“為什麽?”

  “去流民所。”

  每日流民所附近都會有專門的人來施放粥食,每個人都能領一碗熱粥與白饅頭,幾個臨縣的的糧倉還特地捐了一批米糧過來,按理說至少能撐上個十天半月的。

  棚子裡的工匠說, “這雨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好了得咱們繼續去上工了。”

  裴逐站在廊下一頓,目光落在這家人的飯桌上,美食珍饈,色香俱全,光是葷菜就擺了十數道,有些還是工藝複雜的名品,光是燉湯的雞就要用掉十隻。

  他衝到施粥的棚子裡一看,哪有饅頭,燉粥的大鍋裡一眼可以看到頭,都是些沉底的泥沙。

  隨從悻悻然低下頭,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決定,但只能依言拿好他的東西,緊跟上前。

  裴逐喉間一哽,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怎麽會這樣,如果那些流民每天都吃這些東西的話,怎麽可能不餓死人!

  “這……小的們哪裡曉得啊,最近死的人那麽多。”

  “那些粥裡啊都摻了石沙,寡淡無米,哪是人喝的啊!”

  “怎麽回事,糧倉發的米呢?不是還有饅頭嗎?”

  可是他問了又能怎麽樣呢,戚拾菁怎麽死的,前幾日他還在對這些人笑臉奉承,他還得靠這些人鋪他的前程路,他能說嗎?戚拾菁有個做閣老的父親都能不聲不響地死在中州,他呢?

  路邊躺著幾具青灰僵硬的屍體,面黃肌瘦,衣不蔽體,幾個官兵正在抬人。

  盧濟宗眯了眯眼,置下碗筷,看向裴逐身後的隨從道:“你們大人從哪裡來?”

  抬屍體的官兵聽到他的聲音後轉過頭,“裴大人,這都是些死了的流民。”

  “啊,不吃飯嗎?”

  這些話不能在外面亂說。

  “雨停了。”

  他急匆匆地趕到盧濟宗的府邸,下人通傳的時候盧濟宗正在用餐,妻妾兒女也在,看到他的時候還愣了一下,“懷遠啊,你怎麽來了?”

  方才開口的官員回答道:“不夠啊!”

  他原本想問,為什麽賑災的米糧流民們沒有吃到,為什麽錢款撥下來了還會餓死人。

  隨從見裴逐來了流民所後一句話也不說,衝擊棚子裡看了兩眼後便火急火燎地往回走,“大人,您去哪兒啊,您還沒吃飯呢!”

  “懷遠。”

  “我去找知府大人。”

  裴逐臉色一頓,急步往流民所走去,前面正在施粥,排著隊的流民們各個骨瘦如柴,手上拿著一個巴掌大的小碗,裴逐掃了一眼,裡面的粥哪裡算得上是粥啊,淺淡如水,一碗裡沒幾粒米,還摻著沙石。

  “大人,大人您去哪兒!”

  “死了,怎麽死的?”

  “就喝這些啊,還能喝什麽?”

  裴逐快步走上前,“怎麽回事?”

  說完轉過身,隨從跟上來,“大人,回衙門嗎?”

  裴逐抿了抿唇,低頭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雙頰凹陷,單薄的衣服下肋骨突出,身後的隨從嘀咕了一句道:“這是餓死的吧,臉都青了。”

  裴逐頷首道:“好。”

  “那也不能……”裴逐止住話音, 只露了幾個音節便抿住了雙唇。

  “不回,去流民所。”

  棚外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河道還沒修建好的堤壩暴露在雨水中, 泡得軟塌塌的。

  裴逐皺了皺眉, 語氣裡有些錯愕,“拿摻了石沙的粥給流民喝?前段時日糧倉裡不是下放了一批米糧嗎?”

  “懷遠,吃飯了沒有?”盧濟宗笑眯眯道:“來人啊,給裴大人拿雙筷子。”

  裴逐擰了一把袍袖上的雨水,“那流民喝什麽?”

  流民所建於南郊,大概能容納三百多人,中州水患之後,大部分百姓賴以生存的田地被毀,房屋也不再能住人,南郊便建造了一個流民所,其實也就是臨時用磚瓦搭建出來的平房而已,雖然不如正常房屋住著舒服,但至少不會有破風漏雨之憂。

  “裴大人啊,您也趕緊去吃個飯吧,一會兒日頭大起來,熱得很。”

  裴逐行走在災後破敗的街道上,雨天積滑,一步一個水坑,他的鞋子已經在水裡泡透了,便也顧不得會沾上汙泥,大步往南郊走去,只是尚未靠近流民所,便聞到一股惡臭的氣味。

  “我們大人從流民所來的。”

  裴逐垂在袖子裡的手顫了顫。

  “流民所啊,那肯定是沒吃過飯了?懷遠。”

  “坐啊。”

  裴逐抬起頭,對上盧濟宗意味深長的目光,剛剛一路上趕來時胸腔內沸騰的火苗漸漸被撲滅了。

  他還想往上爬——

  所以他不能死,不能像戚拾菁一樣死在中州。

  從盧宅出來後已經是傍晚,下午又下了場雨,地面潮濕,青苔遍生。

  裴逐往流民所的方向去,他在知府的府邸換了一身乾淨衣服,行走時刻意避開路面上的水坑。

  前面又抬著幾個屍體往郊區的荒地去了。

  洪水過後,中州被淹死的人很多,又逢夏季,屍體沒法長久的保存,需得趕緊下葬,但棺槨很少,到最後草席也不夠了,只能就地掩埋,有些還來不及挖坑埋進去的,就只能暫時堆放在流民所旁邊的草棚裡,時常有親屬跑去草棚裡哭天喊地,整個流民所到最後都散發著潮濕悶臭的屍味。

  瘟疫就是這麽突然席卷而來的,起初是流民所的一個小兒開始發熱,母親哭求著官差去請大夫,不過天災未盡,洪水來的時候死了一堆人,哪還有大夫給人治病,最後小兒病死了,沒多久她母親也開始發熱,漸漸地流民所內病了一堆人,負責這快地方的差役才開始慌張地請大夫。
    但已經來不及了。

  裴逐用帕子掩住口鼻,不顧其他人的拉扯想要進去。

  “裴大人,不可啊!”

  他一把推開攔路的人,“大夫呢,到底什麽病,能不能治?”

  流民所外的大夫掩著口鼻,聞聲愁眉苦臉道:“是疫病,流傳速度極快,這塊地方不能待人了。”

  裴逐身形一晃,他自請前往中州賑災,第一次擔這麽大的擔子,結果出現瘟疫了?

  同行的官員大驚道:“還能不能控制!?”

  方才說話的老大夫搖了搖頭,“為什麽弄到這種地步才叫大夫來,這邊的流民是沒法控制住了,但是不能再傳染到其他地方。”

  “去請知府大人,封城封城!”

  “不能封城!”

  裴逐忽然大聲喝道。

  剛剛開口的官員一怔,“裴大人你在說什麽呢?若是不封城,疫病流傳出去,會引起多大的禍事?”

  裴逐沉下臉,冷聲道:“大人,封城這麽大的動靜,難道朝廷不會起疑嗎?你我是負責賑災的官員,如今中州起了瘟疫,該怎麽向陛下交代,你覺得我們的項上人頭保得住嗎!”

  說話的官員頓時臉色一變。

  “那我們、我們怎麽辦……這是瘟疫啊瘟疫!”

  裴逐直起身,望向被圍戒的流民所,咬了咬牙,用盡全身力氣道:“把流民所圍起來,任何人都不能跑出去,放火——把這裡全部燒、乾、淨。”

  ————

  大渝公主進京路上受到伏擊這件事情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成元帝震怒,下令讓季時傿帶兵去青峽關剿了為非作歹的山匪。

  宇文昭華如今住在宮內,她與楚王的婚期初擬定於八月十三,在此之前,宇文昭華都需要在司儀嬤嬤的教導下學習宮廷禮。

  季時傿領了旨,打算五月初八再走,楚王與大渝公主都沒有在陛下面前提到過她,關於遇刺一事就這麽告一段落了。

  當然,之後還花了好一通功夫給趙嘉晏解釋梁齊因並不是真的傻子……

  五月初七的晚上。

  “嘶,燙燙燙!”

  季時傿端著碗從廚房裡鑽出來,手指被燙得通紅,梁齊因聽見她的呼痛聲後擔憂地看向她,“阿傿,有沒有燙傷?”

  “呼——”

  季時傿將湯碗放在桌上,搓著兩根通紅的手指,見梁齊因擔憂地湊過來,壞心眼地將手指按在他的耳垂上捏了捏,“不燙不燙,先吃麵。”

  梁齊因被她手指的溫度刺得耳尖動了動,抓下她的手看了一圈,確認沒事之後才放下心來,依言在桌子前坐下,耳朵紅通通的。

  “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沒讓面斷了,這可不是一般的長壽面,要一口吃完!”

  “噢!”

  梁齊因乖乖拿起筷子,低頭吃了一口面,嘴角的微笑倏地僵了一下,又很快調節回來,慢吞吞地把這碗長壽面吃掉了,一點也沒斷。

  這是季時傿第二次給他做長壽面,也是他這輩子吃的第二碗長壽面,嗯,依舊把糖放成了鹽,蛋殼也沒去幹淨。

  “好吃嗎?”

  季時傿坐在對面撐著下巴看他,期待地問道。

  “好吃啊。”

  “嘖,我果然有天賦。”季時傿哼哼了兩聲,得意道:“等什麽時候不用打仗了,我就回老家開個早面鋪子,你覺得怎麽樣?”

  “啊?”

  “憑我的手藝,那不得賺得盆滿缽滿。”

  梁齊因面露為難,遲疑道:“阿傿,你吃過你自己做的面嗎?”

  季時傿道:“沒啊。”

  “……”

  梁齊因張了張嘴,只能硬著頭皮道:“那你、你開吧……我覺得挺好的,阿傿,我相信你。”

  季時傿笑道:“那我就多謝壽星吉言嘍?”

  梁齊因靦腆道:“不用謝。”

  “吃完面要祝你生辰快樂。”

  “謝謝阿傿。”

  “還要祝你好好的。”

  “知道。”

  “要開心。”

  “知道。”

  梁齊因目光柔和,季時傿說一句答一句,他盯著季時傿的側臉看,幾年的光陰彈指一揮,梁齊因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六歲生辰的晚上,當時的他還滿心自棄,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他有季時傿,這個把他從低谷裡拉出來的人。

  以後的他隻想往前看。

  ————

  禁海令實行一個多月後,南洋附近的海盜的確收斂了許多,港口基本全部關閉,普通百姓禁止出海,更有巡防軍每日不停地在南海巡視,一切似乎都按照成元帝所預想的一般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只是南疆又與別的地方不同,南疆炎熱,瘴氣叢生,山林茂密,這樣的地方極容易滋生出一種團體,也就是山匪。又因天高皇帝遠,官匪常勾結,據點繁多,導致馬觀同自從接替前任南境統帥來收拾這個爛攤子之後,南疆的匪禍就一直沒有徹底解決完。

  到了五月下旬,烈日高懸,天氣更加炎熱,中州的流民渡江南下,大批湧入南境地域,一路上餓殍遍地,兩次大型水患將民眾的怨氣推至最高點,也不知道有沒有有心之人挑撥,總而言之這群南下的流民直接加入了土匪陣營。

  馬觀同得到消息後,立刻帶著人殺到各個山窩窩,這些流民大多都是無家可歸,逃難來的,打不得,驅趕不得,流竄在盆地山脈橫行的南疆,某一日不知道怎麽,居然與南洋流域那群虎視眈眈的海盜勾結了起來,將南海港口的巡防營炸了個火樹銀花,南疆徹底亂了。

  馬觀同隻好請旨上奏,朝廷一下子亂成一鍋粥,中州的水患還沒有完全控制好,成元帝愁得白了幾根頭髮,對於派去中州的欽差人選又陷入了為難。

  端王還在禁閉中,似乎只有太子可以前去一趟。

  與此同時,比快馬加鞭的南疆軍情更早抵達京城的,則是季時傿的那隻海東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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