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第七十一章 戒斷
第七十一章 戒斷六月中旬的時候, 楚王趙嘉晏以捉拿南下流民的名義讓季時傿去了南疆,統共帶了不到二十人,原本一切計劃得都很順利, 但沒想到被申行甫臨時插了一腳。
果然如同梁齊因所說,哪怕成元帝同意季時傿可以南下,也不會允許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申行甫這個寒門出來的窮書生,固執且守舊, 官場蹉跎後心有怨言,想改革但死腦筋, 看著像激進派, 思想卻又古板。趙嘉晏安排季時傿去南疆, 申行甫也能猜出其中用意,但嘴上卻不留情, 認為趙嘉晏不應該把重要的擔子交到女人身上。
哪怕季時傿多年來坐鎮北境, 戰功赫赫, 申行甫這個遠在京城的讀書人體會不到,他隻認書上的死理,“修身莫若敬,避強莫若順。故曰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
總之這些事情應該讓男人來做,婦人不該拋頭露面。
季時傿聽他嘰裡呱啦地說了一通,照舊翻身上馬, 淡淡道:“大人《女戒》背得這麽熟,莫非其實是女兒身?”
讀書人哪裡受得了這種“侮辱”, 氣得申行甫當場就要撅過去了。
盧濟宗巴不得她趕緊走, 一聽說季時傿要去南疆便立刻派人給她開了城門。
一行十數人出了中州, 南下渡江之外還要翻過一片山林, 夏日暑氣蒸騰,蚊蟲極多,越往南越是,季時傿本就煩,被申行甫吵了一通就更煩了。
“嘖。”她勒著韁繩忍不住罵了一句,“最煩這群囉哩巴嗦的老酸腐,不管民生管女人,讀得什麽狗屁聖賢書,管得忒寬。”
季時傿環視一圈,驀地看到一名白衣飄飄的女子自關押身染毒癮之人的牢籠前走過,軍營重地,若不是因為現在的特殊情況,普通人根本進不了,更何況自由穿行其間了。
季時傿皺了皺眉道:“誰把家眷帶軍營裡來了?”
“你們查來源了沒?”
馬觀同道:“能抓的都抓了,關了一批人,但那東西就是禁不掉。”
馬觀同早就得到季時傿南下的消息,特地在城門等候,遠遠地見著一批人風塵仆仆地騎馬趕來,親自上前迎接。
季時傿一愣,“什麽聲音?”
“大帥!”
“他大爺的,真是有苦叫不出,早知道這提督當得這麽憋屈,老子還不如回老家種地呢。”
“還有那些個百姓,哎呦我就不說了,這玩意暴利,誰都想賺錢,我們不讓他們種像挖了他們祖墳一樣,人都把我們上面十八代罵了個遍了。”
馬觀同解釋道:“噢,我們把所有沾了毒癮的人全集中關在這兒了,這些在喊的都是犯了癮的人。”
他越說越氣憤,“只要根有一點沒除乾淨,它就能繼續生長,真就‘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不不不。”馬觀同連連搖頭道:“那是瀘州徐家的人,來給他們治病的!”
“查了,但是沒查出個結果來。”馬觀同滿臉愁緒,近來因為這些事頭髮都掉了一大堆,“大帥你是不知,這東西長得極快,一個月就能收成,並且一旦落地,莊稼就長不成了。”
如果將來女子也能入學,也能為官就好了。季時傿酸溜溜地想到她自己,別人若跟她一樣早就封侯拜相,而自己只有成元帝賜的一張寫了“定寧”二字的牌子,太寒酸了也。
罵完了又覺得何必呢,跟這種人計較什麽,現在的人誰不是被三綱五常約束著長大的,只不過她是個特例,別人自然看不慣。
前世的時候,劉方周等人還不是一天到晚要參她,覺得只要她在朝一日,民間風氣就會被她帶歪,要是天下女子都學她一樣不恪守婦道,淨想著出去拋頭露面怎麽辦?
那這從古至今以男人作為主體駕馭的官場和世道不就岌岌可危?季時傿一邊騎馬一邊忍不住心想,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好處他們佔了,便理所應當地覺得自己有資格去規束別人,對女人那麽多約束,是怕她們強大起來會搶自己飯碗嗎?
說話間已經到了南疆軍大營,只是還未進去,便能聽到此起彼伏的,痛苦的喊叫聲。
季時傿歎了一聲,“好歹你們控制住了沒讓這東西往其他地方蔓延,中州那兒本就水深火熱,要是這毒草再傳過去,那真沒救了。”
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吃不起飯了,聖上的墨寶能不能拿出去賣錢。
“也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但現在也沒有其他的醫治方法,只能這樣辦了。”
城門處戒備森嚴,滴水不漏,季時傿掃了兩眼,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迎上前的馬觀同道:“現在情況怎麽樣?”
“徐家?”季時傿眯了眯眼,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名女子梳的還是未婚少女的發髻,輕紗遮面,看不清相貌,但隻一個背影就夠讓人覺得出塵不俗了。
只是為什麽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徐家有女大夫,之前讓人去瀘州打聽的時候也沒有提到過。
“其實一開始我也覺得蠻奇怪的。”馬觀同撓了撓頭,“徐大夫那舉手投足間看上去跟世家大小姐簡直沒什麽兩樣,我一開始還不信呢,但她醫術是真厲害,將這些人集中關押起來也是她提出來的,什麽‘戒斷’,什麽玩意的反正我都聽不懂。”
“這方法是好。”季時傿點了點頭,“省得這群人再去碰那東西。沒人買那就沒人願意賣了。”
“徐大夫!”
季時傿走上前喊了一聲,不遠處的女子身影一頓,轉過身來,氣質冷淡如玉,周身三尺若冰,輕紗外露出的上半張臉毫無表情,微微欠身道:“將軍。”苡糀
季時傿沒來由地覺得熟悉,但張口就問“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又很怪異,因此只是問道:“徐大夫,這毒癮一旦沾上了還能治嗎?”
眾人口中的徐大夫正是溫玉裡,她掃了一眼遠處犯了毒癮痛苦不堪拿頭撞牆的病人,淡淡道:“能治,但很困難,只能熬。”
“不能用藥嗎?”
溫玉裡道:“將軍,是藥三分毒,想靠藥物壓製,焉知不是飲鴆止渴,只是從一個深淵跳到另一個深淵罷了。”
季時傿無奈道:“好吧,那徐大夫看出來他們服用的是什麽毒物了嗎?”
溫玉裡沉思片刻道:“將軍知道莨菪子嗎?”
季時傿道:“什麽?”
“也就是俗稱的天仙子。”溫玉裡解釋道:“此藥常用來製作麻弗散,有鎮痛的功效。”
“但天仙子不能服用過多,會致幻,《神農本草經》上有提到過多食會使人狂走,也就是神智錯亂。”
“徐大夫的意思是,他們服用的是天仙子?”
溫玉裡搖了搖頭,“一開始我以為是,但我見他們的症狀與多食天仙子又有些不同。我給他們其中幾個毒癮非常嚴重的人把過脈,見他們脈象不穩定,脾虛腎熱,肝火旺盛,行動滯澀,似乎五感也在下降,這東西製成的藥粉是有毒的,長此以往對身體有很大的傷害。”
“但他們吸食的劑量不至於到能毒死人的程度,恰好介於麻醉與斃命之間,服用時人會變得很興奮,飄飄然如上雲端,欲/仙/欲/死,筷感是非常強烈的。所以很多人哪怕明知道此物有問題也要食用,貪欲摧磨人心之重,這也是一旦上癮便很難戒斷的原因。”
溫玉裡說著說著面露歉疚,“然而我學藝不精,孤陋寡聞,從未見過能導致這種病症的東西。”
季時傿瞳孔一震。
脾虛腎熱,肝火旺盛,行動滯澀,五感下降,這些和當初陳太醫所講,關於梁齊因中毒後的症狀簡直一模一樣,別無二致。
季時傿咬了咬舌尖,讓自己冷靜下來,詢問道:“徐大夫,如果這個毒物一次性服用過多會導致什麽情況?”
溫玉裡道:“大量毒素集聚會使血液無法流通,筷感過強,人太心奮則至閉塞心竅,五感不達,最後血液凝固,會死得非常痛苦。”
“能……”季時傿哽了一下,“能治嗎?”
溫玉裡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我不知。”
季時傿吸了一口氣,捏緊了拳頭,溫玉裡看出她有些不對勁,擔憂道:“將軍,怎麽了?”
“沒事。”
難怪馬觀同的信上會說此毒無解。
季時傿擺了擺手,竭力平複情緒道:“此物既然從未有人聽說過,會不會是因為我們這兒並不生長?”
溫玉裡凝神片刻,道:“許多用於麻醉的藥物其實南疆並不生產,藥商往往會通過海、陸兩個方式從其他地方購置。”
“比如?”
“天竺或者大食。”
季時傿愣了愣,轉過身看向馬觀同道:“南洋港口封鎖了嗎?”
馬觀同道:“早封鎖了,禁海令一頒,鳥都飛不進來。”
季時傿冷聲道:“既然鳥都飛不進來,那這些毒物是怎麽傳進來的?”
馬觀同臉色倏地一變。
“操!”
他喝罵了一聲,隨即衝出去點了一批兵,厲聲道:“你們現在跟我去南洋港口,將那邊所有人全部拿下,一個都不能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