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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廚娘投喂崽崽日常》第八十四章 【084】
  第八十四章 【084】

  陳幼端隨口說道:“我見你說話, 真的太像沈理事了啊。你不像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倒像是我婆母那個世界長大的女子。”

  薑翹抿唇,打手語問道:“沈理事的世界, 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呢?我很向往那裡。”

  陳幼端失落垂眸:“這……我未曾見過,也說不好,但據說那裡很棒,每個人都能吃飽穿暖,不用自己挖井, 種田可以用機器, 人們可以做很多有趣的事情。對了,還有一種叫電的東西, 分外神奇, 能夠讓人輕易獲得光明,還有一種機器可以讓人知道千裡之外的事情。”

  薑翹稍稍失神,緩緩打手語:“真好啊……”

  陳幼端說的這些,是外面的百姓無法從書籍上獲取到的信息,僅有沈長卿身邊的人略知一二。

  “更厲害的是, 那裡的百姓都可以讀書, 比沈理事做的掃盲學堂厲害多了,每個人都可以不交束脩, 讀九年的書!那可是九年啊!還有,那兒的女郎很厲害,除了讀書和做官, 還可以不結婚生子, 和郎君相處也無需避諱, 而且她們不用月事帶,可以用一種叫衛生巾的東西, 用過就丟棄,不需要清洗。”

  陳幼端越說,越感到向往。

  自從知道這一切以後,她就特別希望看看婆母曾經所在的世界。

  那裡聽起來仿佛是仙境,似乎生活在那裡,就不用擔心挨餓受凍,不用害怕受到傷害。

  嗓子疼,呼吸都不舒服,就更別說吃東西了。

  “嫂嫂並未生病,沒有忌口,怎會想要吃這簡單的餺飥?”尹徴一邊說,一邊把碗放下,扶著薑翹坐起來。

  這碗餺飥的味道未必有多好,但是他借典膳內局的廚房練習了很多遍,確認過不難吃以後,才到立政殿的小廚房做一碗熱乎的。

  拋開案子本身,她以為薑翹和澹台晏忱是在戀愛,但現在一瞧,竟是他單方面的心悅呀。

  薑翹微微詫異,略張著嘴巴,眼睛看向陳幼端那邊。

  薑翹下意識往後躲了躲,打手語問道:“尹……鎮武王殿下怎麽來了?”

  薑翹很清楚,自己不是心動,而是感動,可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忍不住估算他的感情有幾分呢?
  餺飥是才煮好的,現在有些燙,薑翹不讓尹徴喂,自己端著碗,慢吞吞地咀嚼。

  薑翹彎起眼睛,用力點頭。

  可是現在,他翻越了這堵牆。

  尹徴沉默著收了碗,而後沉默著離開。

  從前他還說自己不能出東宮呢,事實也證明了,他出宮的風險太大,哪怕他隨隨便便就能翻越宮牆,但大局觀會成為一堵無形的牆,把他困在東宮裡。

  薑翹連忙要下床行禮,卻被尹徴一把抓住了雙手。

  尹徴被她突然改變的稱呼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心臟,回避她的眼神。

  沒一會兒,尹徴親手捧著一隻碗進門,先向陳幼端行禮,而後又巴巴兒地湊到薑翹跟前:“薑娘子,我煮了餺飥,要吃一些嗎?”

  她所愛的故鄉,以及她的同胞,和這裡是不一樣的。

  其實她也是才知道這些事情的,之前這個案子在她這兒只是零零散散一點信息,她不太掛心,於是從未探究,直到薑翹出了事,她才裡裡外外了解了個透徹。

  陳幼端揚手:“快請進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薑翹有些不知所措。

  吊橋效應。

  反正不會是她的子孫啦,她身體不好,在古代這個醫療條件下,生孩子不就是找死嗎?
  陳幼端並未察覺她在想什麽,單手撐著臉,用一種欣賞的目光看著她,道:“太像了,這真的很像我婆母會說的話。待我婆母歸來,如果見了你,一定會很歡喜的。”

  陳幼端看看尹徴筆直的背影,再看看疲倦的薑翹,有些摸不著頭腦。

  陳幼端笑道:“阿忱你竟不及聞兒,聞兒煮了雪梨銀耳羹,還有我的份兒呢。”

  她很怕自己是穿越者的事情被拿到明面上來,但又很希望能在這異世見一見老鄉。

  可是薑翹知道,現代很美好,卻並不是陳幼端想象中那麽美好。

  他知道如果昨晚出現了意外,他要面臨著什麽嗎?再說深一點,如果大火是針對他的一個局呢?
  可他還是來了。

  “也許我們這個世界,也有那樣一天。我的……將來人們的子子孫孫,會享受到那一切。”薑翹的手語打到一半,稍微頓了一下。

  那是一個仍然在進步與發展的世界,邊邊角角的不完美,仍然等待著後人努力修補。

  唉,這個堂弟的腦子不會轉彎,也不曉得他能不能追求到喜歡的娘子呢。

  只是陳幼端再一想,薑翹這樣的娘子,可能會更喜歡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呢,哪有心思戀愛?
  就像她說的,有自己的工作,本來就是很好的事情啊!
  陳幼端在澹台勉聞漸漸長大後,生活中便只剩下了玩樂,可是不自由的玩樂並不暢快,時間久了,她愈來愈懷念曾經和其他人一起研究紡車的時光,這才動了回歸老本行的想法。

  這時,外面一個宮人進來通報:“娘娘,鎮武王殿下來了。”

  尹徴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

  盡管兩個世界有著相似的文化,整塊大陸上所有人都是黃皮膚黑頭髮,可是她知道,這不一樣的。

  她吃不下東西,會不會餓得胃裡不舒服呢?

  這鮮湯餺飥不是隨意添的水,她吃得出這是專門吊的素高湯,裡面又剁碎了豆腐,攪散了雞蛋,讓湯汁更濃稠滑潤,味道相當不錯。

  一定是吊橋效應!

  薑翹並沒能從他的表情和語氣裡解讀出更多,但他說“舉手之勞”,肯定是假的。

  只是僅僅這些,就已經足夠陳幼端羨慕。

  薑翹心中莫名酸澀,而後整顆心臟像是漂浮在巨浪之上,肆意顛簸。

  陳幼端替他答道:“走水時,是阿忱救的你呢,只是你下午才醒,怕你總想著走水的事兒,便沒及時跟你說。”

  只可惜,才吃了一半,她就有些吃不下了。

  “薑娘子不必客氣,舉手之勞,”尹徴說,“吃飯。”他看起來有些不高興。

  等一切塵埃落定,就回到工作崗位中吧!
  她覺得自己的生活,也許本就不該只有藏在其他宮殿的玩樂器物,還可以有無垠的藍天和寬敞的廠房,還有精致的板材和香噴噴的鋸末子。

  入夜,澹台晏河終於忙完了,與尹徴一同來找薑翹。

  陳幼端眼睛看著話本子,耳朵卻在聽他們說話。

  門窗關好,不留外人,澹台晏河嚴肅地說:“這次雖然是個意外,但還好沒能釀成大禍。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同時我們截獲了飛往廉昇的一隻信鴿。”

  “是什麽人放飛的信鴿?”尹徴問道。

  “馮正幡先寫了信,信鴿飛到胡泛的內宅,不出意外的話,胡泛的妾室就是馮正幡與廉昇的人通信的橋梁。”澹台晏河道。

  薑翹微微蹙眉,打手語道:“那寧不言的主子呢?”

  “與馮正幡不摻和,又是一撥人,”澹台晏河道,“而且,寧不言應當是出事了。”

  “什麽?”尹徴救人的時候還看見寧不言了呢,能出什麽事?

  澹台晏河歎息:“我們的人看到他被關起來了,至今沒再出門,想來是他倒戈的事情被發現了。”

  薑翹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而後打手語:“那邊還不能抓嗎?”

  “知道寧不言倒戈,他們立刻轉移了,雖然我們的人還跟著,但仍然不能動,待狼煙起,他們是人質之一。”澹台晏河說。

  說是“人質之一”,是因為澹台晏河還在其他地方發現了一些廉昇的人,這些人撤走之日,就是戰亂之時,所以留著他們比抓起來更有用。

  薑翹又用手語問道:“我阿耶阿娘的事情怎麽樣了?”

  “正如你所料,馮正幡派人去挖屍骨了,不過你放心,我已命人找了合適的屍骨替換,你耶娘和那車夫的屍骨都藏在旁處了。”澹台晏河道。

  想找能以假亂真的屍骨不難,骨齡和身高也好辦,包括薑翹等人假死的燒焦屍體,也是澹台晏河命人偽造的。

  頓了頓,澹台晏河又說:“馮正幡先得知我派人分別去坪道和臨道,又從你這裡拿到了假的密信,正是自信的時候,胡泛的妾室放飛了許多信鴿,想來戰亂近在眼前,現在就看信鴿飛往何處了。”

  盯信鴿的具體去向不容易,但重要的戰略位置就那麽幾個,只有個大致的范圍,也可以推測出來。

  “那坪道的證物取到了嗎?”尹徴問及關鍵。

  “還在等消息,快了。”澹台晏河道。

  第一批去坪道的人,被馮正幡的人抓了,這批人手裡沒有任何東西,馮正幡便猜測這是掩人耳目,真正的證物在臨道。

  第二批出發去臨道的士兵手裡真的有證物了,馮正幡的人確認過證據不充分,於是把主意打到了薑翹頭上,這才有了縱火事件。

  然而在無人知曉的時刻,坪道當地的人又與京城來的士兵交接,在那群士兵被捉走之後,尋找真正的證物。

  這群沒有人注意得到的本地人,在馮正幡千防萬防之下,悄無聲息地完成任務,此時正在繞路進京的路上。

  這番計策並不複雜,其中也有幾分是因為馮正幡輕敵,他們才可以一切順利。

  萬幸的是,勝利的曙光近在眼前。

  薑翹吞咽了一下口水,輕輕撫上脖頸,心中安定了許多。

  證物取到了,亓蒙山牧場的屍骨保住了,現在就差一觸即發的戰爭。

  事實上,如果澹台晏河想,其實是有能力阻止這場戰爭的。

  但很可惜,他不可以阻止。

  同步過消息以後,薑翹便安心在陳幼端這兒住了下來。

  濃煙雖然傷了她的呼吸道,卻不影響其他,稍稍休息一日,她就恢復了精力。

  今天是立秋,薑翹現在被保護起來,看不見典膳局眾人,也不能見同寢的其他娘子,因此她在立政殿和皇后一起進行了各項習俗。

  稱體重的時候,她比立夏時重了些,身體素質也好了一些,但她卻高興不起來。

  那日答應孩子們,立秋給大家做奶油蛋糕,這下做不成了。

  她的死訊已經傳開,也不知孩子們會怎樣。

  澹台勉聞看起來心情低落,可他畢竟知道薑翹還活著,只是受了傷,但對其他孩子來說,她是真的命喪火海了。

  太陽還沒升到最高,薑翹坐在院子裡陪陳幼端玩飛行棋。

  吃不下飯,朝食吃得也不多,薑翹嗓子和肚子都不舒坦,因此一邊啜飲甜牛奶,一邊扔骰子。

  跟陳幼端玩兒,薑翹就不客氣了,控制著骰子的點數,想贏就贏,想輸就輸,讓自己和陳幼端一直保持一樣多的勝場,這樣倆人都開心。

  正玩著,澹台勉聞回來了。

  跟在他身邊的應久瞻行禮,而後解釋道:“小郎君小娘子們心情不好,無心讀書,謝公為他們放了假。”

  陳幼端把澹台勉聞摟到懷裡,摸了摸他的頭,問道:“聞兒玩飛行棋嗎?”

  本來他沒什麽興致,但想了想,他還是點了頭。

  三個人玩飛行棋,總有一人佔便宜,因此陳幼端又拉上了采螢,讓她坐在澹台勉聞對面。

  薑翹這下不好控制每個人的勝率了,於是隨緣了起來。

  陳幼端卻沒一會兒就發現了端倪:“薑翹,你怎麽和方才扔骰子的方式不一樣了?”

  “嗯?”薑翹從嗓子裡艱澀地發出聲音,一時忘了自己說不出話來。

  陳幼端歪頭道:“你先前扔骰子,總要摸一摸骰子表面,朝著前方丟,現在卻是讓骰子轉起來。”

  薑翹開始找借口,打手語道:“四個人玩,若是朝前丟,把骰子弄掉了不好撿,還是在中間轉起來穩妥。”

  只有朝前丟,她才可以控制力度,準確扔出自己想要的點數,旋轉的骰子卻是真隨機。

  陳幼端將信將疑地收回目光,拿起骰子一丟。

  “四!四!四!……哎呀!又是五!”她已經臨近終點,擲出四點就能贏了,但擲出五點,就要退回多余的步數。

  輪到澹台勉聞,他是唯一一個才到終點附近的人。

  隨手一丟,白玉骰子轉了好半天,最後晃晃悠悠落在了六點。

  後來居上,澹台勉聞直接勝利。

  他將棋子一步一步往前挪,落在了最後一格,而後看著另外三人跟骰子作鬥爭。

  昨兒他已經知曉了尹徴的身份,本來還只是佩服他,但今天再見其他同窗,他才有了新的感受。

  明明知曉真相,卻不能說出口,讓他愧疚又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這位熟悉又陌生的皇叔是怎樣做到長久保守秘密的,至少他是真的有些受不了。

  是以,哪怕現在他坐在這兒與阿娘和薑翹玩飛行棋,他也無法心安理得地高興起來。

  澹台勉聞並沒有把這種心理負擔表現在臉上,可是薑翹能感覺到他的沮喪。

  對小朋友來說,這件事的衝擊還是蠻大的吧。薑翹一邊丟骰子一邊想。

  明面上,薑翹還有心思娛樂,實際上難免對戰爭有一定的恐懼。

  她知道能贏,也知道自己不會受到傷害,可是戰爭帶來的哀鴻遍野,是她可以想象得到的。

  為了緩解這種感覺,當天暮食,她到小廚房動手做了兩道菜。

  果然,還是做菜最能讓她放下紛亂思緒。

  可是住在其他地方的人,就沒有什麽辦法排解負面情緒了。

  宋如羨醒來之後,發現唯有薑翹不在,嚇得魂兒都丟了,偏偏她怎麽問侍衛,侍衛都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更讓她心中忐忑。

  而且她們七個人被限制在一間宮殿裡,有許多人看管,不能出門,也不需要做任何事,這真的太詭異了。

  往最壞了打算,她怕薑翹是死了,就算往好了說,她也怕薑翹重傷未愈。

  而宮外的小棗也一樣寢食難安。

  得知薑翹那間舍館走水後,小棗幾次想去現場看看,都被守衛攔下了,再後來,更是親眼看見八個簡易的棺槨被抬走,她徹底崩潰了。

  怎麽會呢?原本一切都好端端的,她們隔三差五還聚在一起說笑,明明前一天還說要給她做山楂糕的人,怎麽一眨眼就死了呢?

  她不敢相信,甚至懷疑這背後有什麽蹊蹺,於是等那八人下葬、守衛撤走以後,她偷偷溜去了那間舍館。

  主梁已經燒黑了,但還沒塌,小棗知道危險,因此動作小心,並且盡快地檢查了一遍這間屋子。

  忽然,她在北牆的一個角落看見了一塊銀飾。

  銀飾不大,似乎是個小圓球,原本串在什麽絲線上,但絲線已經燒成灰了,便只剩下這麽一塊銀子。

  小棗仔細想了想,感覺這像是拴在手繩末端的東西,可以防止打的結散開,這樣的小銀球在近些年很常見,興許就是這間屋子裡哪個小娘子的東西。

  除此之外一無所獲,她無法通過燒黑的破屋子找出任何薑翹還活著的證據,隻好先收著這小銀球,遺憾離去。

  入夜,薑翹熄了油燈,躺在床上睡不著。

  今天尹徴沒來,據說他回內坊局了。

  她倒不是想念他,而是感到不好意思。

  為了讓馮正幡派來的人信任她,她把青色荷包裡原本的東西塞在了袖子裡,然後用那個荷包裝了假的密信,可是慌亂之間,尹徴送她的朱索掉了出去,她並沒有發現。

  真正的密信和澹台勉聞給的朱索都還在,偏偏就尹徴給的那一條……現在應該已經在火中燒沒了吧。

  薑翹歎息一聲,扭頭看著窗外微弱的月光,難以入眠。

  與此同時,躺在內坊局舍館的尹徴,也在輾轉反側。

  耳畔是其他人均勻的呼吸聲,他抱著被子,坐在床邊,沮喪地看著月亮。

  薑娘子跟他這麽客氣,是不是厭煩他呢?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因為他既不想窮追不舍,讓薑娘子為難,也不想一直默默守護,讓薑娘子不安。

  仿佛他怎麽做,都會給薑娘子帶來困擾。

  難不成真的要順著她的意思來,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尹徴扁了扁嘴巴,不大情願。

  如果他退步,那萬一其他人追求薑娘子,薑娘子接受了,他得後悔死!
  像薑娘子這樣好的人,也許不缺人追求吧?
  尹徴的思緒放飛,從人想到動物,不知不覺就跑偏到了孔雀這兒。

  據聞南江侖道有一種名為孔雀的動物,雄性有著非常漂亮的尾羽,追求雌性時會展開它漂亮的大尾巴,此行為被稱為“開屏”。

  尹徴有點兒羨慕,孔雀求偶可以開屏,他要怎樣才能起到開屏那樣的效果呢?
  但想到這兒,他又覺得好怪,只是展開尾巴就想讓異性心動,這也太敷衍了!

  於是他又不想做孔雀了,他還是更想做一些薑翹有需要的事情。

  月光漸漸隱沒在清晨天光之下,只是不多時,豎陽道就有烏雲飄來,挨挨擠擠著佔了半邊天。

  粥棚開設在各個主乾道上,百姓各自捧著碗排隊,無人鬧事。
    盡管天陰了下來,可是排隊的人們並不急著躲雨,還是站在原地。

  畢竟被折騰多了,大家都覺得,即便有烏雲也未必下雨了。

  隊伍一寸一寸往前挪,瘦骨嶙峋的人們神情麻木,打到粥之後就有序離開,不緊不慢地邊走邊喝粥。

  微弱的“滴答”一聲,一位扎著藍頭巾的女郎忽然用手背擦了擦眼。

  怎麽好像有水落在碗裡了?
  她愣住一瞬,仰頭去看天,而後伸出一隻手,果然感受到了柔和的雨點落在掌心。

  “下雨了!下雨了!”

  她興奮地呼喊出聲,周圍的百姓也有所察覺,原本毫無生機的臉上,也紛紛出現喜色。

  “下雨了!快!快回家!”有人這樣喊著。

  “不!就在外面看著!終於下雨了!”有人立刻反駁。

  難得下雨,就算淋濕了,也夠痛快,哪裡舍得躲到屋子裡呢?

  排隊盛粥的人也沸騰了,安靜的隊伍一下子人頭攢動,如同長龍一樣搖擺起來。

  棚子下打飯的官兵也露出牙齒,激動地用手杓磕了磕木桶。

  真的太好了!他們盼望這場雨已經太久了!

  這時候,幾乎沒人記得,他們歉收的糧食救不回來,全都本能地認為,下雨是天大的好事。

  烏雲翻滾,細雨漸漸加大,站在雨中的人仰頭看天,情不自禁用嘴巴、用手掌去接住雨滴,這溼潤與微冷,一點兒也不讓人難受。

  帶著小朋友的大人,都怕孩子著涼,於是不能放任孩子在雨裡撒歡,抓緊將人逮回來,站在房簷下看雨。

  倒是有些年輕人,自己有主意,不怕生病,肆意地走在雨中。

  從清晨的淅淅瀝瀝,一直到一個時辰以後的敲打磚瓦,這場雨著實讓人心潮澎湃。

  謝長樂站在衙門門口,看著各處房簷匯聚的水流連成一行,看著雨線隨風傾斜,整個人就像是乾涸已久的小溪,在這時一下子舒展了、滋潤了。

  這是賑災這麽久以來,謝長樂第一次看到像模像樣的雨。

  當天下午,雨停了,但百姓仍然沉浸在這份欣喜裡。

  哪怕不知烏雲散去後,下一次聚集起來又是何時,但當下的快樂,足夠讓心如死灰的人們重新燃起希望。

  這天,這地,是他們的一切。

  傍晚,謝長樂去粥棚時,路過了一間掃盲學堂。

  自打沈長卿的掃盲課本推廣開來,所有百姓都有了免費讀書的機會,盡管只是學會扭扭曲曲的拚音字母,以及認一些簡單的字,但大多數百姓都對此有很高的熱情。

  學堂外的公告欄裡張貼著之前的《蒼柘旬報》,由於下過雨,報紙潮濕變色,但可以看清上面的內容。

  來自京中的趣事,來自地方的政策,來自各地的救災喜報,以及有趣的《胡娘子遊學手劄》。

  報紙旁邊,則是十幾頁劣質泛黃的紙張,上面寫著姓名,以及不同名字的主人寫的字。

  這是掃盲學堂的一種鼓勵方式,每個人學會造句之後,都可以寫下一句話,貼在公告欄裡。

  其中一位遲遲才來掃盲學堂的老嫗,用顫唞的筆畫寫下一行字:我的大地。

  簡單的四個字,蘊含著這位農民全部的愛。

  謝長樂忍不住摸了摸這行字。

  與從小接受教育的世家子弟寫出來的字相比,這行字的確算不得好看,但微微扭曲的橫豎撇捺裡,有農民扛起鋤頭時的力氣,以及插下秧苗時的小心翼翼。

  太陽西行。

  子桑翀坐在政陳女尊自治區的主席宮中,好半天沒有說話。

  今日她收到了密信,是蒼柘的尚書令提醒她,戰爭即將開始,請她出兵配合。

  最初是在五年前,達奚戎完就私下聯系過她,希望將來有機會合作。

  但誰能想到,他說的合作真的是指造反啊?
  說實話,子桑翀也是想獨立的。

  政陳上一任女皇當政期間,做得實在太差勁,她繼位後不久,為了不被吞並,保證女尊權利延續,才與蒼柘協商,成為蒼柘的自治區。

  如今政陳的兵力不弱,如果真與廉昇合作,重新獨立成國家的可能性很大。

  問題就在於,達奚戎完此人,本事不大,野心不小。

  如果他失敗了,政陳跟著一起倒霉;如果他成功了,他不會把政陳視作恩人,反而有可能下一步就打政陳。

  子桑翀望著門外,夕陽余暉將天空染得瑰麗。

  可惜啊,可惜政陳地處高原,本來就仰賴蒼柘的糧食,她真的賭不起。

  子桑玄溫正在做功課,抬頭看將子桑翀的愁容,忍不住問道:“媽媽,您有什麽煩惱嗎?”

  子桑翀不指望才十歲的女兒懂太多,但還是慢慢地將自己所想講給她聽。

  小姑娘放下毛筆,轉了轉眼珠,道:“媽媽,老師教我一個成語,叫‘唇亡齒寒’,我們應該選擇幫助廉昇吧?”

  “小傻瓜,”子桑翀點了點女兒的額頭,“我們才是‘唇’啊!”

  政陳自治區夾在蒼柘本土和廉昇之間,地理位置上,明明是政陳庇護廉昇。

  子桑翀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膀,道:“繼續做功課吧。”

  她渴望獨立,渴望這唯一的女性佔主導地位的地區不受製於人,可是她明白,蒼柘有沈長卿,她們永遠不可能被吞並,但如果廉昇佔了上風,那就不好說了。

  想到這兒,子桑翀艱難地做出了一個決定,仔細斟酌著用詞,寫了一封信,讓自己養大的金雕把信帶去蒼柘京城。

  轉天,中元節,陳幼端帶著澹台勉聞去祭祖。

  薑翹的嗓子好了許多,雖然還是啞,但是可以低聲地說些話了,不過不能多說,不然會有些疼。

  她借立政殿的小廚房做了一頓飯,給自己喂飽之後,就坐在院子裡望天。

  等待消息的這幾日,沒有人不心焦。

  馮正幡的信要送去哪些地方,決定了這場戰爭的難度。

  正發呆,她忽然看見一隻漂亮的大鳥在宮城上方盤旋。

  當大鳥飛得低一些,她認出那似乎是一隻金雕,不禁好奇地站了起來。

  金雕就在宮城飛翔,引來許多人注意,但始終沒有落下,直到薑翹看得眼睛發直,它才停在立政殿的屋脊上。

  薑翹看著它,它也回看薑翹,一時間她竟覺得這金雕通人性似的,不是野生動物。

  她慢慢靠近,並沒有說話,然而金雕卻忽然再次飛起,轉了一圈,然後直接落在了連廊的地上。

  定睛一瞧,金雕的腿上綁著一個小竹筒,原來是送信的。

  薑翹從未見過這樣的送信方式,覺得奇妙,卻不敢再走近,於是趕緊讓一個侍衛去找澹台晏河。

  沒等太久,尚鹹伏就急匆匆趕來了。

  “薑典食,您說這兒有一隻金雕?”尚鹹伏問道。

  “尚給使隨我來,它就在那邊。”薑翹給尚鹹伏帶路。

  尚鹹伏慢慢靠近連廊,觀察一番,認出這金雕來,“它有些年沒來京中了,竟還記得路!”

  說著,他架起胳膊,對金雕吹了一聲口哨。

  金雕撲棱棱地落在他胳膊上,任由他拆走自己腿上的竹筒。

  “薑娘子莫怕,就讓它在這兒歇著,我先將密信呈給陛下。”尚鹹伏一抬胳膊,放走金雕,而後又急匆匆離開了。

  薑翹隻當這是個小插曲,盡管跟金雕處在同一個院子裡,會有些害怕,但不刻意去看,也還算可以接受。

  傍晚,陳幼端和澹台勉聞還沒回來,尹徴倒是過來了。

  “見過鎮武王殿下。”薑翹起身行禮。

  “你嗓子不舒服,莫要多說話,”他端來一碗湯,笑著問道,“薑娘子吃過暮食沒有?”

  薑翹並未多想,如實道:“還沒有。”

  “那剛巧,我這兒有一碗湯,薑娘子嘗嘗看?”尹徴把碗放在她面前,而後退開兩步。

  這話說的,哪兒那麽多剛好?

  薑翹拿起湯羹,輕輕攪了攪,揚臉看向尹徴,他背後有樹影婆娑,更遠處是泛著金邊的雲彩,一切都像是在為他增添柔光濾鏡。

  “多謝大王。”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重新坐下來。

  舀起一杓,裡面可以看見均勻的豬肉顆粒,混雜著飽滿的玉米粒,挨挨擠擠。

  濃鬱的香味撲鼻而來,薑翹吹了吹,油脂托著蔥花打轉兒,隨後就被她放入口中。

  豬肉很彈軟,盡管全是瘦肉,卻沒有一絲一毫塞牙,全都乖乖地被吞入腹中。

  玉米粒則是有著獨特的清甜,咬破玉米粒外面那層膜,裡面柔軟的玉米肉就會在舌尖綻開。

  明明只是簡單一碗湯,但料放得很足,吃完幾乎可以半飽。

  薑翹起初還覺得自己隻隨便吃幾口就好,但很快她就忘了這回事,甚至已經忽略了一旁的尹徴。

  當湯見底,她才回神,下意識抬頭去看他。

  “薑娘子覺得味道如何?”尹徴負手,有些緊張地問道。

  薑翹對美食向來不吝嗇誇讚,將心中所想全都說了出來。

  就在這個過程中,她看到尹徴的表情一點一點變得欣喜,最後徹底轉化成了雀躍。

  他微微俯身,彎著眼睛說:“薑娘子喜歡就好!下次我再給你做!”

  薑翹微怔:“這是尹、這是大王做的?”

  這樣的手藝,她還以為是哪個庖廚做的呢,哪裡想得到,竟出自尹徴之手。

  尹徴不禁有些得意地揚了揚眉毛:“是!我練習了很多遍,總算學會了!”

  忽而他又想到薑翹討厭浪費食物,於是又解釋說:“沒有做好的湯,我都自己喝掉了,沒有浪費。”

  薑翹有些說不出話來,懸在半空的手放下來,道:“多謝大王。”

  若是往常,她一想到這個時代管受封的王爺叫“大王”,就會覺得喜感,在心中偷樂,但這一刻,尹徴學做飯這件事給她的衝擊太大,以至於她有些恍惚。

  心中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她不再抬頭看尹徴,生怕自己下一刻就昏了頭。

  尹徴得了誇獎,美滋滋地端著空碗離開了。

  薑翹則是心情複雜地等到陳幼端和澹台勉聞回來,又跟著吃了一頓飯。

  但是新調來立政殿小廚房的庖廚,手藝跟溫廚娘比不了,就連跟那個坑了她的李麗娘相比,也要遜色幾分。

  啊,似乎甚至還不如尹徴。薑翹胡亂地想。

  這一晚,薑翹睡得很不安。

  她夢到第二天尹徴又給她做了一頓飯,然後就消失了,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仿佛一切都是假的,她一直住在立政殿,不能出去,更不知道尹徴的下落。

  也許就像尹徴遭遇的那場大火,在他的養父母眼裡,他從此不知所蹤。

  這一次在薑翹眼裡也一樣,日升日落,不知過了多久,她已經老了,端不動鍋了,走不動路了,尹徴始終再沒出現過。

  這個夢很漫長,薑翹大汗淋漓著醒來時,有如重獲新生。

  屋外天色大亮,她有些心悸,抹了一把冷汗,而後去洗漱。

  朝食已經好了,薑翹與陳幼端、澹台勉聞一起吃飯,有些心不在焉。

  她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她在夢裡等了很久很久,也沒有等到尹徴,難道他會遇到什麽危險?
  身臨其境的那種惶恐讓她開始懷疑,這個夢是不是在暗示她什麽。

  可是這和上次她夢到原主薑翹來見她不一樣,沒有尖銳的目光和白茫茫的空間,反而一切都很真實,真實到她以為尹徴真的失蹤了。

  吃過朝食以後,澹台晏忱和尹徴突然結伴來了立政殿。

  陳幼端摸了摸澹台勉聞的臉頰,道:“聞兒先去溫書吧,我們要商討一些事情。”

  澹台勉聞乖乖點頭,行了禮之後就走了。

  澹台晏忱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他身後的尚鹹伏展開一張地圖,放在桌上。

  “這些地方,全都收到了馮正幡的信件。以防萬一,除了這些地區,還應該保留部分兵力,守在這條防線之後的軍事重地。”澹台晏忱說著,點了點地圖上的幾個區域。

  每一個地點,要麽有著較為特殊的地形,要麽就是此地本就不太平,總有起義或匪患,都是攪亂局面的好地方。

  薑翹蹙眉,心中有了一種猜測。

  這個糟糕的夢,似乎真的在暗示她什麽。

  澹台晏河看了一眼不在狀態的薑翹,繼續說:“同時,雙俍道外圍屯集了大量私兵,即便早有預期,但不可放松。這一部分的私兵預計會在戰報傳過來之前鉗製中央,隨時準備裡應外合。”

  “蒼柘這麽大,就算順順利利打過來,也要不少時日,這樣算起來,不太合理。”陳幼端搖頭道。

  尹徴點了點政陳自治區的汲道,說:“這裡最適合存放大量物資,派發各處,如果廉昇的兵力足夠多,那麽幾乎可以不考慮補給,靠人數取勝……而戰勝後剩下的人,享用補給上來的糧草,剛剛好。”

  這聽起來太殘忍了,薑翹咬了咬後槽牙,感到悲哀。

  “汲道佔了河流上的便宜,廉昇興許會對糧草的運輸無比自信,”澹台晏河微微一笑,“但達奚戎完或許不知,這個地點根本不可能為他所用。”

  畢竟是政陳的地盤,達奚戎完不至於強勢到親自檢查當地部署,因此當然是子桑翀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盤了一下這些地點之後,澹台晏河和尹徴商定了不同地區派哪位將軍領兵。

  “最後,綺夢道,”澹台晏河看向尹徴,“交在你手上了。”

  綺夢道與政陳女尊自治區接壤,也是當年尹徴的雙親戰死的地方。

  尹徴嚴肅地起立,眼含熱淚,重重點頭:“是!”

  這個地點,最有可能是廉昇主力軍駐扎的地點,至關重要。

  常年戍守邊疆的將軍,多多少少都有些舊疾,而尹徴這些年從未疏於鍛煉,領兵迎接主力,他完全沒問題。

  薑翹並不知曉內情,但聯想到自己的那個夢,她心中格外不是滋味兒。

  她要說些什麽嗎?要阻止尹徴嗎?
  別說她一個沒有道理的夢,就算他真的知道自必然會戰死他鄉,也許也會去吧。

  為了這一天,他等了太久太久,她又有什麽辦法阻攔呢?

  “盡快整頓好,我等你的好消息。”澹台晏河也站起來,他的笑意裡,帶著些許不符合年紀的滄桑。

  他與尹徴熟練地對拳,而後抱了一下,互相拍了拍背。

  似乎是薑翹目光灼熱,尹徴很快又看向她。

  “薑娘子,”他下意識舔了舔唇,組織了一下語言,“薑娘子,此去一別,不知是否能再見。我很感謝在我被困在東宮的幾年裡,忽然有你的出現,也很慶幸最後我們是同路人,有著共同的目標。”

  薑翹大腦一片混沌,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

  尹徴柔和地笑了,他說:“薑娘子,再見了。”

  薑翹心思微動,給他一個無關愛情的擁抱。

  一觸即分。

  她在他耳畔喃喃:“等你凱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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