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052】

  次日， 薑翹悠悠轉醒時，還輕微有點頭暈。

  陳雪花起得早，所以一早上用乾梅子煮了些湯， 見薑翹醒了，便給她端了一碗來。

  薑翹謝過，打起精神來洗漱，又喝了乾梅湯，酸溜溜的味道讓她稍微舒服些。

  她是很少喝酒， 但並非不能喝， 昨兒那是忘了現在這具身體和以前不同了，沒想到原主是完全不能喝酒的類型， 往後需得注意這一點才是。

  “對了， 昨日玩到最後，只剩馮典食和尹花匠清醒著了，你和迎春、小棗都在餐桌上睡著了，是尹花匠來敲門把我們喊醒，讓我們帶你們回來的。”陳雪花說。

  薑翹這才想起來， 自己確實沒有醉了以後的記憶。

  “那可太謝謝你們了， ”薑翹笑道，“也得謝謝尹花匠和馮典食才是。”

  空口說感謝沒用， 等下午的時候，薑翹有了精神，便去庖屋做了熱飲子， 作為感謝。

  典膳局這幾個人倒是好找， 但尹徴不住這兒， 薑翹做好飲子後找了他許久也沒找著，問了附近的侍衛， 也無人知曉，於是隻好暫且算了。

  屋內沒有外人，微醺的禮賢王妃歎息一聲，握著澹台晏河的手，眼含熱淚道：“五年了啊陛下！五年了！忱兒冊封開府數月就被一場大火燒了府邸，每每回想到五年前的那日，我都在想，既然找不到屍骨，忱兒便還活著……可是五年了，他究竟去哪兒了啊！”

  在他的印象中，大伯母向來是平和謹慎的人，性子並不突出，極少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刻。想來也只有借著酒意，才能略抒一二心中的悲痛。

  小年之後，年味兒越來越濃，無論宮中還是民間都熱鬧非凡。

  澹台晏忱很懂事，從小就很讓人省心，五歲能讀詩，六歲打架常勝，最惹人嫌的年紀也從不主動惹事。

  澹台晏河沉默良久，最後悶聲說：“伯母若是如此自責，那便是我的不是了，阿忱的蹤跡仍然在追查，而那場大火是什麽人放的，沒有露出任何馬腳，可見幕後之人必然是地位不凡。伯母，相信我，相信朕，阿忱會沒事的。”

  澹台晏河喉結滾動，艱難地說：“只要沒找到，他就一定還活著。堂弟是有福氣的人，興許您下次過生辰，他便能好端端站到您面前了。”

  門外又飄起雪，烏雲快速流動，遮蔽稀疏的星星。

  宴席已經漸漸到了尾聲，陸續有人醉酒，禮賢王起身送客，離開房間。

  禮賢王妃搖搖頭：“終究是我沒有保護好忱兒，愧對姐姐和尹歧將軍。早說剛過易折，如果我們沒把忱兒養成這耿直性子，又或者我們沒有告訴忱兒他的身世，忱兒如果沒有繼承生母遺志，興許一切都會不一樣罷。”

  除卻禮賢王一家，還有其他幾位宗親，一同來給禮賢王妃祝壽。

  宋如羨緊趕慢趕，日夜兼程，可算是在除夕夜之前回來了。

  澹台晏忱並非禮賢王妃的親生兒子，她卻悉心教導他，在他八歲就告訴了他真相。

  原來他尚在繈褓中時，他的母親與父親為了救下廉昇自治區上一任主席而犧牲，因為他母親尹歧與禮賢王妃的長姐是至交，而王妃的長姐戍守邊疆，不方便照顧這個孩子，禮賢王妃便決定把他接入府中，改名澹台晏忱。

  今年沒有三十，二十九就是除夕了，為了明日聚餐愉快，薑翹帶領大家一同備菜，提前做好準備。

  他不能說出真相，空洞的安慰便不能撫慰禮賢王妃的心。

  第五個沒有她的忱兒陪伴的生辰，她望著門外許久，也沒有等到自己想看到的身影——五年過去了，他或許高了，壯了，早不是小小少年的模樣，但她相信，如果忱兒出現，她一定認得出。

  獵獵長風吹過，卷起細碎的雪，越過東宮房簷上一人的肩頭，又悠然落在典膳內局的院子裡。

  禮賢王妃身體弱，年輕時候得了一對龍鳳胎兒女后，再未生育，只是除了這一雙兒女，她也另有牽掛。

  大年二十八，澹台晏河一家人不在皇宮，而是一同去了禮賢王府。

  大街上有書生乾寫對子的活兒，有冬日沒田地要種所以進城打工的莊稼人，有近日才發了工錢所以推到現在才置辦年貨的工人百姓……盡管一年裡未能事事順遂，但每個人都在期待著辭舊迎新，在新的一年裡好好生活。

  十二歲進軍營磨礪三年，十五歲他回京，被封為鎮武王，在朝當武將，因曾立過功，即便人人都知道他並非王妃親生，仍然在十六那年受封立府——只可惜，一切止於一場查不出源頭的大火。

  “看，下雪了！”宋如羨指了指窗外，然後把提前炸好的鍋巴用油紙包上，放到櫃子裡。

  薑翹一邊捏碎新做出來的土豆澱粉一邊說：“得虧你快馬加鞭趕回來，不然就要在外面淋雪了。”

  宋如羨用力繞了繞肩，說：“到現在還覺得骨頭僵硬呢，真累慘了。好在一切都很順利，我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呢！”

  薑翹沒有問她具體發生了什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她沒有說出來，何必讓她為難呢？

  一群人最後一同切配好各種食材，還把烹飪過程比較複雜的部分菜肴提前預製，直到很晚才各自回去休息。

  薑翹多照看了一會兒手頭的湯，於是最晚一個離開庖屋。

  她推開門時，雪已經停了。

  “尹郎君，你怎麽在這兒？”薑翹抬頭看向坐在宮牆上的尹徴。

  四下無人，雪落了一層，安靜得只剩下風聲。

  尹徴好半天才說：“我在這兒坐坐，薑娘子先回罷。”

  “小年夜你叫人接我回舍館，還未曾謝過你的，若不是你好心，我恐怕要在庖屋睡一夜嘞！”薑翹說著，提著燈籠走近些。

  尹徴總不好一直這樣居高臨下，於是跳了下來，恭敬叉手：“薑娘子不必客氣，我應當的。明日我沒有叫花雞了，來幫薑娘子乾活，能與你們一同用暮食嗎？”

  薑翹笑說：“尹郎君這就見外了，這一冬天，朝食的水都是你幫我們打的，可是我們典膳局的大恩人，您或許不知道，我們顛杓有勁兒，打井水卻吃力，您幫我們那麽大的忙，應當我們請你才對呢！”

  尹徴被感謝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說：“薑娘子總是如此，事事都論恩情，某受之有愧。時間不早了，薑娘子早些歇息，明日再見！”
    薑翹便與他告別，回去睡覺。

  後半夜又是風雪肆虐，到了次日，好不容易清理出來的道路又鋪上厚實松軟的新雪。

  過年就是要吃喝玩樂，庖廚們一起堆雪人，一個個雪人都堆得老大，還用鍋鏟來充當雪人的胳膊呢！

  “都這麽瘋玩，看你們待會兒不凍成冰坨坨！”薑翹蓋好早上剩下的魚，對屋外的人喊道。

  這邊過年的習俗是除夕早上吃新米飯和燉魚，魚不可以吃完，剩下的等大年初一吃，取“年年有余”的吉利意向。

  早上的紅燒魚是薑翹掌杓，加了不少粉條燉煮，還根據不同人的需求臥了許多荷包蛋。

  那粉條比魚還香，吸溜溜一下子進肚，又彈又軟，而荷包蛋吸飽了魚湯，連中心的蛋黃都有魚味兒，可見燉得到位。

  就這麽吃痛快了，全都有勁兒出去撒歡兒了，喊都喊不回來。

  朝食的時候尹徴沒來吃魚，一直到下午，他進了典膳內局就去幫其他人堆雪人，薑翹喊人的時候才看見他。

  互相說了吉祥話後，尹徴熟練地挑了幾桶水，放在庖屋內方便取用。

  “不堆雪人了嗎？他們要把新雪全都堆成雪人呢。”薑翹掃了一眼杵在門口的尹徴，然後低頭一樣一樣檢查昨日預備的食材。

  尹徴笑道：“堆雪人不及看薑娘子做飯有趣，倒不如一直在庖屋裡，若是薑娘子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也可以讓我來。”

  他就是單純的喜歡看薑翹做飯。

  很難形容這種感受，薑翹做飯有一種馬不停蹄的爽利勁兒，幹什麽活都特別痛快，光是看著就覺得讓人放松，並且有一種她很有生命力的感覺。

  薑翹便不多說什麽了，讓他隨便看。

  除卻要交給傅典食和馮典食的幾道菜，其他大多數菜肴還是薑翹來做。

  有了昨日的準備工作，今天動起來也快。

  薑翹先和了面，放一邊餳著，然後才從費時費力的燉煮菜開始，按照計劃逐個製作。

  她一個人可以同時管四口鍋，除了偶爾懶得洗手了真不想動了，才會讓尹徴幫忙動一動柴火，其他時間基本都是自己做。

  宋如羨才回來，累得整個人都快傻了，陳雪花又是天真貪玩的年紀，薑翹便不折騰她們，反正自己顧得過來。

  直到複雜的菜都做了個七七八八，面也餳好了，薑翹才喊外面的人進屋。

  “可以包餃子了，萬不能破了皮，都小心點。”她囑咐道。

  傅典食率先洗手，說：“放心，我看著呢！”

  大家在外面不知疲倦地折騰了兩個時辰，早凍透了，手僵硬得很，烤火好半天才緩過來，而後忙碌開。

  年夜飯有四種餃子餡兒，分別是羊肉大蔥、牛肉蘿卜、豬肉芹菜、三鮮蝦仁，為了不混一起，自然還是用不同的包法。

  包餃子醜的人全都被發配去揪劑子和擀皮，什麽也不會做的，那就只能等著吃完飯後刷碗了。

  尹徴不好意思乾看著，便自告奮勇去學包餃子。

  起初他動作笨拙，包出來的餃子癟得像只剩一張皮，多包了幾個才熟練起來，倒也挺像那麽回事。

  “咦，這是什麽？怎麽有這麽大一粒花椒？”尹徴扭頭問正在炒菜的薑翹。

  薑翹不分心，等這盤菜出鍋才說：“誰吃到特殊的餃子，誰就是幸運的人。”

  這個時代的銅錢太大了，包不進去，糖塊都是傳統麥芽糖，個頭也大，於是薑翹就在羊肉餡裡加了一粒花椒，其他餡裡加了半粒花生。

  薑翹本是東北人，別說逢年過節了，但凡是個日子都得吃餃子，並且熱衷於往餃子裡包硬幣之類的東西，有時候一家三口包六七十個餃子，其中得有十幾個是她塞過硬幣、糖或者花生的，生怕有誰吃不到。

  只是本朝暫無此習俗，不知道大家對花裡胡哨的幸運餃子的接受度，因此薑翹沒有太放肆，每種餡兒只有一個幸運餃子。

  半個時辰以後，好幾個蓋簾的餃子分批下鍋，薑翹這邊的菜也陸續完成，很快就開飯了。

  大家以茶代酒，先互相碰杯，一飲而盡，才開始吃年夜飯。

  有了餃子，薑翹對菜就沒有太大興趣了，碗裡倒醬油，加厚厚一層蒜蓉，然後夾起一隻芹菜豬肉餡兒的餃子品嘗。

  從她記事起，她家過年就吃芹菜餃子，因為芹菜諧音“勤快”，過年一定要吃的，而蘿卜諧音“懶惰”，過年堅決不許吃蘿卜餃子。

  本朝沒有過年不吃蘿卜的講究，但薑翹更在意自己故鄉的習俗，因此隻吃芹菜餡兒。

  薑翹心中懷念著家人，不知此時故鄉是否也是日月輪換如常，歲歲更替如舊，也不知自己的親朋好友是否在吃著和她一樣的芹菜豬肉餡兒餃子。

  “哇！我吃到花椒了！”尹徴忽然驚訝地叫了一聲。

  薑翹一邊對他豎了個大拇指，一邊仔細咀嚼，芹菜豬肉餡兒裡忽然出現一股不一樣的味道。

  “咦？我吃到花生了！”薑翹彎起眼睛，開心到差點站起來。

  每種餡兒裡只有一個幸運餃子，但是她吃到了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