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封博士

  封黎川第一次祭拜林燁的奶奶， 就是在他爺爺奶奶的合葬典禮上。林燁的爺爺去世時九十多了，留下的親戚還真不少，他兄弟姐妹的後代們也都拖家帶口的來了。

  不大的小鎮被亂七八糟的車輛擠滿， 南方潮濕， 還下了點小雨， 青石板上被人踩的都是泥，看在封黎川這種強迫症眼裡，有些膈應。

  林青玄忙裡忙外的招待客人， 他都五十多了，卻依舊沒處理好這些的能力。林燁本想幫忙的，但封黎川不願意讓他勞心，就叫助理去幫忙辦了， 瞬間小鎮井井有條，連車位都給人劃出來了。

  看得出來林青玄心情很差， 倒不是因為他老爹的原因，是他本就不耐煩處理這些人情往來，有時他去拍攝野生動物，能一個月不見活人。如今這兒進進出出人擠人，還都要他迎來送往， 太為難他了。

  林燁在旁邊看得心有余悸：“你死了， 我不會也要辦這麽大場面吧。”

  林青玄焦頭爛額的擺擺手：“那倒不必， 一切從簡就好，墓地我自己買好了， 你給我擱進去就行。”

  林燁松了口氣。

  林青玄瞟了他一眼，突然痞笑道：“這麽看來你爹比我爹好多了， 但是你媽沒我媽好。”

  林青玄歎了口氣：“你從小就沒在媽媽身邊長大，我可不一樣， 現在快五十了，還是有點想她。”

  “真的來了。”林燁皺了一下眉頭，迎了出去。

  封黎川禮貌的朝林燁的姥爺點點頭，然後悄悄說：“咱倆的關系是不是得藏著點，別把老同志嚇壞了。”

  林燁抿了抿嘴，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也許人就是這樣，林青玄逼著他回去照顧爺爺，他就怎麽也不樂意，洛儀雪一個字都沒跟他提，他又覺得愧疚了。

  封黎川彬彬有禮的微笑：“洛女士，您坐車來的？進屋歇歇吧。”

  林青玄嗤笑：“少逗我。”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三十了，如果你需要我……”

  林燁為封黎川介紹：“這是我姥爺，和我爺爺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洛儀雪苦笑了一下，寬慰道：“你順著他的話隨便說兩句就好，他去年腦子就不好使了，經常說胡話，沒什麽大礙。”

  “害，告訴你一個小孩子做什麽，我去年就回國了，正帶你姥爺看病呢，看好了就沒事兒了。”

  林燁指了指門外：“我媽來了。”

  “不著急，”洛儀雪攙著身後的老頭兒跨過門檻，“我父親要先去看看林老爺子。”

  只見門外一位戴著墨鏡的優雅女子款款走來，她身材優美，皮膚雪白，穿一身黑色職業套裝，高跟鞋踩在泥地裡一點也不見髒汙，一看就有豐富的躲泥經驗：“林燁，好久不見。”

  林燁尷尬的咳嗽兩聲，湊到洛儀雪耳邊小聲道：“說話注意點，封總在呢。”

  洛儀雪雖然這麽說，但大家都知道這麽大年紀得這種病，情況只會越來越差，是不可能看好的。

  洛儀雪拍了拍林燁的肩膀：“不錯啊，戒掉打架鬥毆好些年了，還這麽結實。”

  林燁點點頭：“還是你考慮的周到，那我怎麽介紹你？”

  這事兒林燁都不知道，他姥爺也練了一輩子武，年輕時還參過軍，身體一直很健朗的：“媽，這事兒你怎麽不告訴我呢？”

  林青玄眼睛瞪得溜圓：“真的啊，洛儀雪回國了？”

  封黎川看向洛儀雪：“阿姨，這是……”

  洛儀雪驚訝的摘掉墨鏡，環視了亂七八糟的人群一圈，視線準確的鎖定在了封黎川身上：“封總，幸會。”

  還沒等封黎川說話，林燁的姥爺就主動拄著拐杖來到封黎川身邊：“這是我孫子吧，長這麽大啦？我女兒對不住你啊，從小也沒管你，好在你自己出息，瞧瞧這洋裝，瞧瞧這身板，人模狗樣的呀哈哈哈哈哈……”

  林燁話說一半，就被洛儀雪打斷了：“說什麽傻話，你這個年紀正是為未來打拚，或是享受美好生活的時候呢，在養老這件事上，你確實還是個小孩子，所以你就別管了。”

  其實林燁也不是太想管，他對姥爺的討厭不比爺爺少。但他媽媽也很討厭姥爺……所以他有點心疼自個兒親媽。

  他媽當年被迫嫁給林青玄，就是他姥爺和他爺爺合謀乾的，這倆老頭兒，沒一個好東西。

  哪怕千般不樂意，林燁還是說：“如果您忙不過來，隨時找我。”

  洛儀雪感動的笑了笑，她沒怎麽照顧過林燁，也沒指望林燁多愛她，如今林燁這般為她著想，她很窩心：“好，管不過來我一定找你幫忙。”

  話是這麽說，但他們心裡都清楚，洛儀雪一定不會找林燁幫忙。

  “你們在廢話什麽！”洛老頭兒生氣了，“還不快帶我去看我兄弟！”

  “好好好，馬上去，別鬧啊。”洛儀雪連忙扯著洛老頭兒走了。

  封黎川看向林燁：“我們也過去吧。”

  連綿細雨幾乎每天都在下，小鎮總是霧蒙蒙的，如今濃綠的竹林氛圍陰沉。

  一群不怎麽熟悉的人站在兩尊墓碑前，林青玄拿著個皺巴巴的A4紙念著網上抄的悼文，場面有些滑稽。

  封黎川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還在世，他從未經歷過如此場面，這和他想象的葬禮有些不一樣，倒仿佛像個公司年會。

  村裡規矩多，他們一會兒跪下，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跪下。林燁早年膝蓋受過傷，現在跪在陰雨連綿的磚頭上刺骨的疼。林燁不免擔憂，在場還有幾歲的小孩子，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受得住。還有女人們，她們萬一正好是那幾天，豈不是受涼了？
  林燁戳了戳跪在最前面念詞的林青玄：“待會兒準備點薑湯和暖寶寶。”

  林青玄想都沒想就回到：“哪兒來的暖寶寶，你去鎮上買？”

  封黎川小聲插話：“我已經叫助理買了。”

  林青玄豎了個大拇指：“謝謝封總，我同意你和我家林燁的婚事了。”

  “婚什麽……”還沒等林燁說完，一陣風把巨大的花圈吹倒了，還差點砸到人。

  “好家夥，”林青玄連忙展開自己的破紙，開始大聲念稿子，“我的父親，樂於助人……”

  洛儀雪翻了個白眼，洛老頭兒眯著眼睛推洛儀雪：“丫頭，這是誰和誰的墓呀？”

  洛儀雪好心的解釋道：“是林老爺子和蔣阿姨的墓。”

  “林老爺子是誰呀？”洛老頭兒迷惑了。
    洛儀雪戳了戳林青玄：“哎，你爸叫什麽呀？”

  林青玄躲開洛儀雪的手：“別說小話，要遭報應的。”

  他們從清晨一直忙到傍晚，一套流程走下來，大家都很疲憊。林燁忙著給大家分發薑湯和點心，林青玄在旁邊抹淚說他想媽媽，洛儀雪跟著林燁忙前忙後，把鬧騰的洛老頭兒扔給了林青玄，洛老頭兒正在和林青玄一起哭。

  封黎川怔愣的盯著兩個墓碑，直到目光掃過蔣奶奶的墓碑，腦海中閃過她年輕時清純可愛的大眼睛小梨渦，這才有了些生命逝去的實感。

  他對生命的看法和別人是不一樣的，他父親自殺過，並且一直教育他感情比生命更重要。

  而今天，他看到的所有一切都顛覆了他的想法，所有人都忙著自己的事情，大家似乎都沒什麽感情。

  原來人真的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

  可他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每當他想到這些，都會覺得惶然無助，然後陷入情緒的泥濘中去。

  黑影肅穆的站在角落中，像是念悼詞一般說：“這世界人人為己，愛是不存在的，你追逐愛就是你脆弱的證明，你的柔軟，注定被他人掠奪到遍體鱗傷。”

  封黎川扯了一下嘴角，眼神有些偏執：“沒關系，再怎麽遍體鱗傷，等死後，也都一樣。”

  “你還好嗎？”林燁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一如既往的利落又溫柔，林燁拿著熱水蘸濕的毛巾覆蓋在封黎川臉上，“經歷今天這些，不容易，辛苦了。”

  一切陰暗的思緒，只需要這一句關切的話，就能煙消雲散。

  雖然封黎川的情緒還是不高，但他已經恢復理智了：“累的是你，我沒怎麽幫忙。”

  “是小陳在忙。”林燁朝封黎川的助理揮揮手，“辛苦了。”

  助理倒是沒感覺累，一方面是因為封總的紅包，另一方面是這葬禮跟他半點關系都沒有，他隻負責安排流程，其實並沒有參與其中。知道封總和林先生現在心情不會美妙，他很有眼色的告辭了。

  等賓客們漸漸離開，封黎川才真正松了口氣，低落的情緒一直沒離開他，他唾棄自己沒用，這點事兒都不能抗，還怎麽做林燁的依靠？

  今晚林燁的心情一定不好，他得打起精神做林燁的後盾，但他真的沒那個能量，所以該怎麽辦呢？

  要不，想想母親這時候會怎麽做吧。

  封黎川閉上眼睛，用腹式呼吸冥想，漸漸地，清明回到他的大腦。

  腦海裡，黑影肅穆的退到一邊，朝一個方向鞠躬：“封博士，好久不見。”

  那個所謂的封博士面目很不清晰，像帶著一層白色的假面，他平靜的開始指揮大腦。

  等封黎川再次睜開眼，強大的氣場回到了他身上。他先安撫了林青玄的情緒，然後送洛老頭兒和洛儀雪回家，這期間還回復了幾封工作郵件。

  等一切事情都完美處理完畢後，封黎川才看向林燁，他發現林燁神色有些蒼白，也許是身體不舒服。

  於是原本準備離開的封博士，立刻把照顧林燁的身體加入任務欄。

  “累了？”林燁坐著，封黎川蹲在他面前，像個騎士，“是跪的太久所以不舒服麽？”

  林燁搖搖頭：“沒有，就是忙了一天有點心累。”

  封黎川用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林燁，盯得林燁有點心虛：“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封黎川微微搖頭，勾起一抹機械化的微笑：“看看我的寶貝到底哪裡不舒服，有什麽需求。”

  林燁想了想，說：“想吃晚飯，幫我解決一下吧，封總。”

  封黎川在林燁疑惑的注視下搓了搓手心，直到手心微微發熱後，他才用手覆蓋住林燁的膝蓋：“這裡不需要照顧麽？”

  溫熱的掌心覆蓋住刺痛的膝蓋，確實令他十分舒服。林燁這才想起來膝蓋不舒服也算是不舒服，這個毛病跟他太多年了，他經常忘掉這回事兒：“嗯，其實還好……”

  林燁話音剛落，封黎川已經那個熱敷藥袋給他纏好：“膝蓋受過傷，什麽時候？”

  封博士表情嚴肅，已經準備好聽到答案後制定治療方案了。

  可林燁偏偏不按常理出牌，他盯著一本正經的封黎川，莫名覺得他很可愛，於是忍不住湊過去親了他一口：“你真好。”

  “咳，”封博士卡殼了，但還是堅強的說，“這是我該做的。”

  林燁伸出漂亮的手指，一根根爬上封黎川的衣領，“我膝蓋疼，你會抱我上樓嗎？”

  封博士點頭：“當然，不過你還沒吃晚飯。”

  “我想在搖椅上吃，”林燁自顧自的鑽進封黎川懷裡，摟住他的脖子，“你先抱我上去吧，樓下的椅子坐著好難受。”

  封博士僵住了，他像個機器人一樣抱起林燁，林燁還是一如既往的比秤砣還重，但封博士撐住了，沒有丟臉。

  “在搖椅吃飯不方便。”封博士一邊說一邊抱著林燁上樓，老舊的樓梯被踩的嘎吱響。

  林燁拿手指調皮的戳封黎川的臉，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的說：“如果你嫌麻煩……”

  “不嫌。”封博士的語速有些快，他看向一旁的黑影，“我的任務完成了，你來。”

  黑影震驚了：“您還沒照顧完林燁。”

  “蠢貨，你連照顧人都不會麽，治療計劃我會發在記憶區，記得調取。”暴躁的封博士開始嘴臭。

  “可是您難道不想和林燁談戀愛麽？我和小王子都談過了，該您了……”

  “我不需要愛情，蠢貨，快來接手。”

  黑影委屈巴巴的走過來，結果又挨罵了，封博士跟更年期了一樣急躁道：“大點勁兒，你會摔著他的！廢物，意志力這麽差，只能調動這麽點力量！”

  黑影快哭了：“對不起，我會努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