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射雕（12）

  凌有夢睜著眼看著帳篷頂。

  他坐起來揉了揉腦袋，喊道，“黃藥師。”

  外面有人撩開了簾布看著凌有夢，他眸色沉沉，“我的嫂嫂，這裡可沒有黃藥師。”

  凌有夢怔了怔，茫然地看著他問，“你是誰？”

  歐陽鋒的臉色再一次變幻莫測，他大步走到凌有夢面前，蹲下捏著凌有夢的下巴道，“嫂嫂，你可別跟我開玩笑。”

  凌有夢伸出手推開歐陽鋒的手，他輕聲道，“你究竟是誰？這裡是哪裡？”

  “嫂嫂不記得我，卻還記得黃藥師？”歐陽鋒臉色陰沉，靠近了凌有夢，“嫂嫂，你別激怒我。”

  凌有夢小心地後退，他小聲道，“我不認識你，我要找黃藥師。”

  “他死了。”歐陽鋒低低的笑了起來，他冷冷道，“嫂嫂，他死了，如今你是我的了。”

  他問，“你是誰？”

  第四日。

  他喃喃，“黃藥師。”

  讓人嫉妒。

  歐陽鋒眼底的妒火已經不加掩飾，他捏著凌有夢的臉冷冷道，“他死了，你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乖乖地忘了他，死心，別再念著他。乖乖地與我回白駝山莊，與我成親。”

  凌有夢哦了一聲，疲倦地閉上眼，他喃喃道，“他來了，記得叫我。”

  第三日，凌有夢果然又忘了。

  好像他所做的都是無用功，在凌有夢眼裡他永遠是那個陌生人，每日醒來凌有夢都要用倉皇失措的目光看著他。

  凌有夢靜靜地聽著，他不反抗也不說話，早上的時候是反抗過的，但是這個男人力量極強，他反抗不了。

  凌有夢喉嚨癢得不行，他也不想咳嗽。

  歐陽鋒這三個字，此刻從凌有夢口中說出來都是溫柔的，歐陽鋒心中悸動，卻又在聽見黃藥師三個字時眸色暗沉。

  “嫂嫂。”歐陽鋒眸色沉沉，卻不敢再如同昨日那般刺激凌有夢，怕凌有夢再次吐血，他笑容不變，“黃藥師就在來的路上，可能還有些時間才到。”

  果然，他的小嫂嫂，隻記得黃藥師。

  歐陽鋒低笑，“我是歐陽鋒。”

  那無力的巴掌又拍到了歐陽鋒臉上，凌有夢眼中含著恨意，“我說了，讓你閉嘴的。”

  “嫂嫂在看什麽？”歐陽鋒捏緊凌有夢的手腕問。

  外面騎馬的歐陽克低聲問，“小夢，你在看什麽？”

  凌有夢微微張了張嘴，視線落在歐陽鋒緊握自己的手上，細白的手腕脆弱易折，仿佛再用力一點點便會斷掉。

  他不該在路上留下痕跡迷惑黃藥師，他應該讓黃藥師早些來，他就可以在凌有夢面前徹底的殺掉這個人。

  “嫂嫂醒了？”歐陽鋒溫聲道。

  那恨意如同一根刺刺入了歐陽鋒的心臟，他低低笑了起來，他按住凌有夢輕聲道，“嫂嫂恨我？那便恨我吧，便是恨我也比眼中沒有我強。”

  歐陽鋒似是又看到了在白駝山莊那段日子的凌有夢，他臉色陰沉難看。

  “你閉嘴！”

  凌有夢怔怔地看著歐陽鋒，他閉上了眼。

  凌有夢用陌生的冷淡的眼神看了一眼歐陽克然後垂下眸，歐陽克心頭微微一窒，他方才聽得清清楚楚，凌有夢不記得他們。

  “你胡說。”凌有夢的臉色又白了起來，他道，“你胡說。”

  重複的昏睡，日漸消瘦的身體。

  然後凌有夢閉上了眼，陷入了昏睡之中。

  鮮豔的紅色染紅了唇，凌有夢看著歐陽鋒，見他驚慌失措。

  他看著歐陽鋒的目光陌生而沉寂，他趴在馬車上，靜靜地看著外面的山川。

  凌有夢隻記得黃藥師。

  凌有夢唇色蒼白，渾身無力，他躺著沒動，他看著歐陽鋒的目光依舊陌生。

  凌有夢沒有昏睡多久便醒了，他問，“黃藥師來了嗎？”

  他會殺了黃藥師，殺了黃藥師，凌有夢便沒有退路了，只能跟他回白駝山莊。

  “嫂嫂，你只能屬於我。”所以黃藥師，必死無疑。

  “……”凌有夢疲憊得厲害，他低聲道，“歐陽鋒，這是要去哪裡？黃藥師呢？”

  “若是他還活著，為什麽讓你跟我走？為什麽不來找你？”歐陽鋒道，“因為他死了，他來不了，嫂嫂，把他忘了。”

  歐陽鋒卻忍不住了，凌有夢可以恨他討厭他罵他打他，他唯獨接受不了凌有夢記不了他，他接受不了一晚過去又回到，無論如何凌有夢都記不住他。

  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念著腦子的人。

  “我說他死了！”歐陽鋒抓緊凌有夢的手，一字一頓，“他死了，你記得那個人，死了。”

  “嫂嫂。”歐陽鋒將凌有夢強硬地擁入懷中，一字一字道，“即便是你不理我，不與我說話，視我於無物，我也能找到方法讓你看著我。”

  歐陽鋒道，“先吃東西，吃了東西我再告訴你。”

  凌有夢道，“哦。”

  他沒吃多少，便又沉沉的睡去。

  歐陽鋒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讓人來收了之後方才盯著凌有夢。

  他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凌有夢的臉，然後道，“克兒，叫醫士來。”

  外面的歐陽克低聲道，“是，叔叔。”

  馬蹄聲很快又回來了。

  歐陽克借此機會看了一眼凌有夢，少年蒼白的臉色極為惹人憐愛，歐陽克心頭煩躁。

  明明剛開始不是這樣的，即便是凌有夢剛回來那日也不是這樣的，是叔叔將他逼成了這樣。

  若不是歐陽鋒，那晚凌有夢對他的態度分明已經溫柔緩和了許多，人也精神許多。

  都是因為歐陽鋒。
    若不是因為歐陽鋒，現在凌有夢並不是這副模樣。

  歐陽克似乎忘記了，曾經在白駝山莊的時候，他對凌有夢做的時候要更加過分。如今他只會一昧的埋責歐陽鋒。

  歐陽克心裡，終於埋下了對歐陽鋒的絲絲惡意。

  下了雨。

  凌有夢在雨聲中睜開眼，他這次沒在馬車裡，而是在客棧的房間中。

  歐陽鋒溫聲道，“醒了？”

  凌有夢看著歐陽鋒的臉，腦子混亂了好一陣，才道，“你又想做什麽？”

  歐陽鋒笑了笑，“我並沒有想做什麽。”

  他牢牢記得醫士說凌有夢是心病，即便是表面忘記了意識中也不曾忘記，所以不能受刺激這樣的話。

  凌有夢聽著窗外的雨聲，樓下嘈雜的交談聲，他道，“你出去。”

  歐陽鋒道，“好，我出去，但是你要把桌上的東西吃了。”

  凌有夢微微閉了閉眼輕輕地嗯了一聲。

  外面的雨聲越來越大，關門聲響起。

  凌有夢下了床，扶著牆走到窗邊。

  他推開窗，外面冰涼的雨點打進來，打在了他的臉上。

  凌有夢輕聲道，“黃藥師……”

  官道上，終於找到方向的男人在雨幕中對著身下的馬一鞭打下去。

  凌有夢伸出手指接了一滴水放進口中，涼涼的，沒有什麽特別的味道。

  好困。

  這些人他一個也不想看見，還不如睡著。

  他順著牆滑下去，躺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著涼了，燒得厲害。”

  “需要先給他散熱。”

  歐陽鋒擠乾帕子給凌有夢敷在額頭上，他的表情是冷的，心底卻是煎熬的，推開門發現凌有夢倒在地上的時候，他第一次覺得恐懼。

  歐陽鋒再一次後悔起來，曾經不應該那樣對他，也不至於如今一點余地都留不下。

  “對不起。”歐陽鋒的聲音很低，“我不該殺了那個下人。”

  昏睡中的凌有夢眉頭緊皺起來，他好像是聽見了，喃喃著，“我錯了，我不跑了，我會乖的。”

  歐陽鋒一愣，床上的少年的夢囈已經透著恐懼與悲哀，“我會乖的，會很乖。”

  他甚至顫唞起來，好像冷到了極點，牙齒都打著戰，眼角都滲出淚來。

  歐陽鋒心底的悔恨越演越烈，他緊緊抱住凌有夢低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但是他還是不想放手，凌有夢……他的小嫂嫂，只能是他的。

  總會忘記的。

  每天都忘記他，他每天都和他的小嫂嫂重新認識，終有一日會忘記黃藥師，隻記得他。

  他曾經是很混蛋，現在他在知道錯了，他想要彌補，他的小嫂嫂如今不記得的，他都會記得。

  凌有夢這一次昏睡了許久，他站在迷霧中，眼前終於亮了起來。

  他看見了桃花島。

  黃藥師無奈道，“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他尷尬地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又有些委屈，“你為什麽還不來找我？”

  “馬上就來了。”黃藥師朝他伸出手來，“不要怕，對自己好一點。”

  “我很難受，我頭疼，我還想哭。”

  “那就哭吧，你方才十六歲，遇到這些事情，都是可以哭的。”

  他搖了搖頭，咬了咬唇，眼淚無聲無息地掉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

  黃藥師將他抱在懷裡，低聲道，“你答應我的，我們還要成親。”

  凌有夢又點了點頭。

  “不要睡太久了，要吃東西，不能讓自己難過。”

  凌有夢又點頭。

  “我很快就來接你。”

  凌有夢睜開眼，面前是歐陽鋒布滿血絲的雙眼，見到凌有夢終於睜開眼，那張頹廢英挺的臉上露出笑容來，凌有夢已經昏睡一天一夜不曾醒來過。

  他道，“嫂……”

  “我餓了。”凌有夢的聲音沙啞著道，“我想吃東西。”

  歐陽鋒有些激動有些欣喜，他道，“好，我這就讓人給你送吃得上來。”

  凌有夢嗯了一聲，又閉上眼。

  願意吃東西就好，歐陽鋒對凌有夢的冷漠都沒有那樣在意了。

  “客棧的東西簡陋，稍微將就一下，等回去了就好了。”

  凌有夢困乏地嗯了一聲，他腦子空白一片，什麽都不想去想。

  他慢騰騰地拿起筷子，外面歐陽克敲了敲門道，“叔叔。”

  歐陽鋒看了一眼凌有夢站起身來問，“怎麽了？”

  歐陽克的視線從凌有夢身上移開，他低聲道，“黃藥師要趕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