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貳拾玖

  種情蠱？
  凌有夢睫毛微微顫唞了一下，他沒有看玉羅刹的表情，不知道玉羅刹是什麽表情。

  但是他對是不是種了情蠱也不在意了。

  他道，“師父，我們走吧。”

  玉羅刹心底越來越沉，他覺得，他的小夢就像是一朵花，如今這朵花卻因為他在開始枯萎。

  玉羅刹握住凌有夢的手，在凌有夢疑惑的目光中將凌有夢抱入懷中，他低聲道，“對不起。”

  凌有夢睫毛顫了顫，也許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的眼淚落了下來。

  “對不起。”玉羅刹艱難道，“是師父的自私讓你變成了這樣，你分明一直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你視作長輩的人變成了你喜歡的人，但是我還是這樣做了。”

  凌有夢不說話，他連哭都是無聲無息地，臉色卻又極為平靜，看起來十分可憐。

  玉羅刹替他拭淚，“小夢，我想將你留在身邊，永遠留在我身邊。”

  凌有夢也不動，他想，其實他早就知道的，他也相信宮九的話，他知道他的師父是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人。

  凌有夢道，“不是的，沒有什麽天經地義，我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了。”

  凌有夢睜大眼。

  花滿樓怔了一下，慢慢道，“你別多想，將病養好，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凌有夢輕輕地牽扯了一下嘴角，喃喃道，“七童，你肯定不知，如今我在想我實在是不應該來江南的。”

  凌有夢指尖微微動了動，接過藥碗，“七童，這些日子，麻煩你了。”

  。

  “小夢隨心就好了。”花滿樓握住他的手溫聲道，“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沒有人會逼你做不喜歡的事情。”

  那些聲音分明都是他極為熟悉的，卻又像是來自很遙遠的地方，落不到他的耳中。

  他很多時候什麽事情都沒想，偶爾會想到玉羅刹，偶爾又想到西門吹雪，甚至他還會想到因為他滯留在江南的葉孤城。

  “遠離了江南，回到西方，回到羅刹教，你就會開心起來。”

  凌有夢眉眼低垂，看著自己的手，聽著外面的聲音。

  “哪有什麽麻煩？”花滿樓笑了一下，“你病未痊愈又不想住在萬梅山莊，我們是朋友，那我照顧你就是天經地義的。”

  “沒有難過。”玉羅刹笑了一下，他溫柔道，“小夢才很難過，我一直知道，小夢很難過，是我自私了。”

  他說著讓他去找他們，手卻抱得很緊，沒有絲毫放松。

  “我曾經看過一場不那麽盛大，也不那麽熱鬧的煙火。”凌有夢抬起頭淡淡地笑了一下，他自從解開情蠱之後便很少笑，總算露出了笑意，花滿樓卻看不見，“是葉孤城放的，他在船上問我喜不喜歡。”

  他覺得自己聽到了許多聲音，花滿樓的，陸小鳳的，葉孤城的，還有西門吹雪的。

  “但是留你在身邊的代價不是讓你的生命消亡，我說著我們要一起死，但是我終究還是舍不得你死。”

  他只是覺得以前真的好像一場夢啊。

  “小夢該出去了。”玉羅刹握住凌有夢的手，親了親凌有夢的指尖，聲音極輕，“母蠱死了，子蠱也會死，我便不必再出去了。”

  除了總是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的陸小鳳和整日與他說話的花滿樓，凌有夢把所有人都想了一遍。

  他的師父，他的愛人……是愛人嗎？至少現在是的。

  “昨天晚上下了雪。”花滿樓聲音溫柔，“一會兒下去堆雪人怎麽樣？他們也會來。”

  凌有夢張了張嘴，最終什麽話都沒說出來。

  凌有夢怔怔地看著玉羅刹，卻沒有說話。

  許久，玉羅刹松開了他，眼中泛著笑意，“至少，小夢喜歡過我。”

  凌有夢湊過去，安撫般地貼了貼玉羅刹的臉。

  他為何這般矛盾，又想親近又想逃離，不過是因為被種了情蠱，可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他的師父，成為了他的愛人。

  他想這些關系應當怎麽處理，又想自己以後該怎麽辦。

  “即便是種了情蠱，我也不舍得小夢種可能會被反噬的子蠱。”玉羅刹輕歎，他再一次擁抱凌有夢，“你去找他們吧，趁我現在還沒改變主意。”

  他總算是抬頭看了玉羅刹，這麽多天來，他第一次正視自己的師父。

  凌有夢裹著被子坐在床上看著花滿樓端了藥過來。

  他喝了藥又看向窗外，這會兒雪並不大，江南這邊的雪本身也不是很大，與關外不同的。

  他伸出手，手指撫摸上玉羅刹的眼角，聲音也啞，“師父，你別難過。”

  “你喜歡熱鬧，馬上過年了，那個時候會是最熱鬧的時候，我們可以去看放煙火，舞龍獅，猜燈謎，人會很多。”

  如今確實是沒有人逼他的，每個人都怕刺激到他，好像他是一個易碎品。

  凌有夢有些不知所措的想，為什麽要難過呢？他根本不會安慰人啊。

  冬天來了。

  玉羅刹低低地笑出聲聲，“這幾日我一直在想，若是如同以前一般，退回師父的位置上，小夢是不是會高興些。”

  師父好像很難過。

  “這麽些日子，小夢與我在一起，從未開心過，我卻想著，小夢總會開心的。”

  “那你喜歡嗎？”花滿樓問。

  凌有夢不答，他低聲道，“我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麽。”

  “我自幼在羅刹教長大，接觸最多的人是師父，他對我真是極好。”

  回來這麽久，花滿樓第一次聽起凌有夢說起玉羅刹，他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但是凌有夢卻沒有多說了。

  “我知道如今這樣，你們都在擔心我。”凌有夢又彎唇，“實在是抱歉，但是我沒有辦法克制自己這樣，我……”

  凌有夢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知道原來自己這樣脆弱。”

  花滿樓想說他不脆弱，任誰被長輩種情蠱，當做戀人都會難以接受的。但是花滿樓沒有說，凌有夢也沒有說這個話題，若是他再說出來，只怕會讓凌有夢更難過。

  “睡吧小夢，等他們來了，我叫你起來。”

  “我不想堆雪人。”凌有夢喃喃，“堆雪人好冷。”

  “那便不堆雪人了。”花滿樓道，“你可想聽琴？”
    花滿樓的琴聲一如他的人一般溫柔。

  凌有夢在琴聲中又閉上了眼，陷入了沉睡之中。

  花滿樓聽著他逐漸平穩的呼吸聲，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撫完琴樓下已經傳來了陸小鳳的聲音。

  花滿樓關上房門出去。

  西門吹雪問，“他睡著了？”

  花滿樓微微點頭，“睡著了。”

  葉孤城道，“今日可有好些？”

  “今日他多說了幾句話。”花滿樓微微笑了笑，“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陸小鳳早已偷偷地鑽進了房裡。

  他和睜開眼睛的凌有夢大眼瞪小眼，神色自若，“小夢醒了？”

  凌有夢歎氣，“你聲音那麽大，我想不醒都不行。”

  陸小鳳笑，“我故意的。”

  凌有夢坐起來道，“我聽見你說你帶了美酒。”

  “豈止美酒，還有美人。”陸小鳳眨了眨眼問，“要不要去湖上泛舟？”

  凌有夢遲疑了一會，他許久未曾出門了，若是出門……“別想了，今日你非出門不可。”陸小鳳一把把人撈起來給他披上外袍和狐裘大衣，“我們船都準備好了，就差一個你。”

  鮮豔的狐裘大衣給他淡色的唇都染上了些許顏色，被陸小鳳扛著打開門，凌有夢盯著屋外的人迷茫地眨了眨眼。

  花滿樓：“……陸小鳳！你就這樣把人帶出來了？”

  “要不然還要怎麽樣？”陸小鳳問。

  凌有夢道，“放我下來，我能自己走。”

  “你要走嗎？”

  “你都把我扛出來了。”凌有夢慢慢道，“我還能回去不成？”

  陸小鳳將他放了下來。

  凌有夢的目光掃過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最終還是道，“那就走吧。”

  湖便是凌有夢曾經來過的荷花池，只是如今湖上除了泛舟的人，什麽都沒有。

  凌有夢抿了口酒，看著葉孤城問，“你何時回飛仙島？”

  葉孤城手一頓，抬眸看著凌有夢。

  凌有夢微微彎了彎唇，“葉孤城，你不必因為我留在這裡。”

  葉孤城握緊酒杯，也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他道，“阿凌你趕我走？”

  凌有夢搖了搖頭，“不是趕你走，你這樣……我便不知道怎麽辦了。”

  葉孤城定定地看著凌有夢，“你什麽都不必做，也不必將我放在心上。”

  凌有夢沉默了片刻方道，“你們這樣，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做。”

  “你什麽都不必做。”西門吹雪聲音極淡，“小夢，你再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阿凌，你可想去飛仙島住一段時間？”葉孤城又問。

  凌有夢一怔。

  “那裡安靜一些。”葉孤城道，“你如今需要靜養，這裡總有人吵你。”

  陸小鳳瞪大眼，“葉孤城你什麽意思？你說我吵到小夢是嗎？”

  葉孤城淡淡道，“我沒有這樣說。”

  花滿樓微笑，“葉城主的意思是，我沒有照顧好小夢？”

  葉孤城道，“我不曾這樣想。”

  西門吹雪道，“飛仙島遠在南海，一去少則便是幾個月多則便是一年，你這算盤打得真好。”

  葉孤城道，“我只是想讓小夢好好養病，他最近瘦了不少。”

  “我與小夢是朋友。”葉孤城面不改色地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既然是唯一的朋友，我不能這樣眼睜睜看著他一直難過，白雲城的醫師醫術都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

  花滿樓微微蹙了蹙眉，又舒展開。

  凌有夢看向船艙外的風景，又轉過頭來看著西門吹雪道，“我們去外面聊聊。”

  船艙裡坐著的三個人都沒有偷聽他們的談話，互不干涉的飲酒。

  凌有夢拍了拍甲板道，“坐。”

  西門吹雪看了一眼凌有夢坐下了。

  凌有夢聲音溫和，“我曾跟你說，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西門吹雪竟有些緊張，他肅著臉點了點頭。

  凌有夢瞧西門吹雪這模樣微微彎了彎唇，他道，“這次沒有住回萬梅山莊，你是不是總是在害怕？”

  西門吹雪是不會害怕的，在他的身上永遠不會出現害怕這兩個字。

  但是此刻，他卻沉默了。

  凌有夢又道，“我只是過不去自己這關，我曾與我的師父你的父親……我知道你與他沒有感情，你們不像是父子。”

  “我確實是有喜歡你的。”凌有夢垂下眼簾來，“但是這種喜歡不能讓我走過去，現在我是不能回萬梅山莊的，至少在我邁過去之前。”

  喜歡西門吹雪本就不是什麽不能承認的事情，他五歲那年與西門吹雪見面，又在二十歲這年敲開萬梅山莊的大門，西門吹雪曾經是他的第一選擇。

  西門吹雪的呼吸有一瞬間急促又落了下來。

  “我與葉孤城去一趟飛仙島，去白雲城住一段時間，等我什麽時候想清楚了，想開了或許會再回來……當然，你不用等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