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叁拾（完）

  其實飛仙島遠沒有凌有夢想得那樣冷清，白雲城也沒有他想象中那樣孤寂。

  分明是冬日，飛仙島卻如同春天一般，但是凌有夢依舊披著厚厚的披風。

  他確實瘦了不少，站在那裡，像是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

  葉孤城握著他的手道，“這裡不算冷，但是你身體不好，不能多吹風，回到房之後好好休息……”

  凌有夢側頭看了他一眼，微微彎了彎唇，“我都知道的。”

  葉孤城便閉了嘴。

  只是沒一會兒他又道，“今晚島上會放煙火，你要看嗎？”

  凌有夢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瘦弱的手腕，輕輕地吐出一口氣道，“你都為我準備好了，我自然是要看的。”

  “你特意為我準備這些，就是為了讓我高興些，也是為了讓我覺得白雲城不冷清。”凌有夢輕輕笑了笑道，“我都知道的。”

  “你與他之間，已經有了隔閡，無論那隔閡是不是你們想要的，是不是你們造成的，都已經有了。”

  凌有夢垂眸看著手上留下的疤，他道，“走吧。”

  葉孤城沉默了許久，他攤開凌有夢的手掌，上面他的劍留下的傷也還在。

  凌有夢垂下眸，“你也知道，我喜歡西門吹雪。”

  凌有無奈地笑了笑，“原來你早就喜歡我了。”

  葉孤城道，“是。”

  “劍無止境，阿凌，我有了新的感悟。”葉孤城的一雙眼在黑夜中極亮，像是寒星又像是明月，他道，“我是劍客，劍道與你才是我的追求，至高無上的權利不是，皇座也不是。”

  這句話有些熟悉，西門吹雪也曾說過。

  “阿凌。”葉孤城喚他，“今日想做什麽？”

  凌有夢緩慢地眨了眨眼睛道，“看你練劍。”

  在飛仙島的日子沒有凌有夢想象中那般無聊和無趣，葉孤城雖然話不是很多，但是凌有夢無聊的時候他總能接上。

  凌有夢偶爾會想，若是這樣一直與世隔絕也不錯，這樣便什麽都不用想了。

  葉孤城又道，“是。”

  盛大的煙花放完，下城樓的時候，凌有夢忽然問。

  凌有夢定定地看了許久才問，“你說喜歡桂花糕，可是因為那桂花糕是我送給你的？”

  這是這幾個月來，第一次眼裡有光的凌有夢。

  但是葉孤城知道他聽見了，葉孤城早有預料，也不感到難過。

  葉孤城又閉嘴了，凌有夢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猜得出，他做什麽似乎都沒有驚喜感了。

  過年那日，西門吹雪坐在院子裡和陸小鳳花滿樓二人對飲。

  “但是，我遇到了阿凌，似乎我不再無聊，也不再想謀反。在白雲城練劍想阿凌，也很好。”

  葉孤城牽起凌有夢的手握住了劍柄輕聲道，“我的劍……你可要試一試？”

  凌有夢看了一眼葉孤城的神色，收回目光。

  凌有夢怔住。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他盯著黑漆漆的天空，沉默著。

  他看著凌有夢的側臉想，阿凌答應與他來飛仙島，待他應當也是不一樣的，他只需要再等一等，等到阿凌把西門吹雪忘了便好。

  花滿樓道，“葉孤城肯定將他照顧得很好，也許用不了多久他便回來了。”

  漂亮的各式各樣的煙花在空中綻開，城內外都是一片的驚喜聲，好像是過年了一般，當真是極為熱鬧的。

  凌有夢站在城牆上看著接連不斷的煙花，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葉孤城。

  “我知道你喜歡西門吹雪。”葉孤城聲音極輕，“阿凌，若是你不能接受他，你也可以考慮考慮我。”

  “我送你的桂花糕可還在？”

  煙花綻放的聲音太大了，但是凌有夢還是聽清了葉孤城的話，他看向因為煙火而亮如白晝的天空，沒有回答。

  凌有夢道，“來之前，我還懷疑過，你究竟是把我當朋友還是因為喜歡我才這般盡心盡力。”

  葉孤城伸手從脖子上拿出那枚桂花糕來。

  陸小鳳道，“也不知小夢在飛仙島過得如何。”

  凌有夢道，“你現在比以前變了許多，若是以前，你不會說這些話。”

  葉孤城在樹下練劍，凌有夢便坐在房間的窗口看葉孤城。

  他猜到了葉孤城準備的煙火，但是他沒想到葉孤城準備的煙火這樣盛大。

  葉孤城道，“都有，我沒說謊，你既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唯一喜歡的人。”

  白衣劍客，矯若遊龍，一劍天外飛仙。

  葉孤城沒有看煙花，葉孤城在看他，葉孤城眼裡映照出一個眼裡有光的凌有夢。

  “我曾所追求的劍道已至巔峰。”葉孤城平靜道，“我想過謀反，甚至我已經準備動手了，那次遇見你想要羅刹牌，就是這個緣故。”

  陸小鳳瞥了一眼西門吹雪，又道，“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帶小夢來萬梅山莊。”

  西門吹雪冷淡的視線移到陸小鳳身上。

  “他該跟我一起去浪跡天涯才對。”陸小鳳道，“瞧你們父子倆，將人弄成什麽樣子了？”

  花滿樓：“陸小鳳，你這就有點不講道理了，西門莊主也沒有做傷害小夢的事情。”

  西門吹雪聲音極低，他道，“我有錯。”

  他早在凌有夢十六歲那年便知道了，但是他什麽都沒說，若是那個時候說了，或許也沒有現在這些事情了。

  又是一年盛夏。

  花滿樓站在窗前，修剪著枯死的花枝，他耳朵微微一動笑道，“陸小鳳，西門莊主，來了怎麽也不說話？”

  “我在看……”陸小鳳沉思著，“小夢送給我的這隻雞。”

  花滿樓：“……小夢說了，那明明是鳳凰。”

  陸小鳳道，“這分明就是雞，誰家鳳凰長這樣？”

  西門吹雪冷冷道，“你不要可以不收。”
    “誒，西門吹雪，你這麽不高興，該不會是你沒有吧？”陸小鳳樂滋滋道，“我們都有，你什麽都沒有。”

  西門吹雪面無表情，“我自然有。”

  “雖然是隻雞，不過小夢送的嘛，我還是放在第一位的——”

  “那分明是鳳凰！”樓下傳來青年不悅的聲音，“陸小鳳，你把它還給我，我送給別人去。”

  花滿樓的手一頓，臉上露出笑容來，他的喜悅也極為內斂，“總算回來了。”

  “小夢！”陸小鳳眼裡爆發出驚喜之色來，聲音還留在樓上，人已經下樓了。

  然後花滿樓聽見陸小鳳的叫聲，“葉孤城！你怎麽跟著來了？”

  葉孤城面色冰冷，“我當然陪著阿凌一起回來。”

  “什麽叫你陪著？你分明就是不掩藏你的不軌之心了。”

  青年穿著一身張揚的紅衣，抬起頭，看向西門吹雪，他微微一笑道，“別來無恙。”

  這個笑容一如當初，西門吹雪克制了許久，終於還是沒忍住，將青年擁入懷中。

  小樓裡久違的鬧騰起來，戴著鬼面的男人靜靜地看了紅衣青年許久，終是轉身離開了。

  ——《陸小鳳傳奇》完
  窗戶被輕輕地敲響，外面傳來一道男聲。

  “小夢，你睡了嗎？”

  凌有夢一下子翻身坐起來打開窗，燕南飛提著酒問，“要喝嗎？”

  凌有夢鼻子嗅了嗅微微皺眉，“不喝，你這酒又是從哪家青樓別院提出來的？”

  燕南飛笑了起來，“你放心，我沒有去尋歡作樂，都是為了迷惑他人。”

  凌有夢搖頭，“不喝。”

  燕南飛手一撐，坐到窗戶上回頭看凌有夢，他的目光落在凌有夢雪白的脖頸上，上面一道指印淤青格外顯眼。

  燕南飛臉色一變，伸出手去模棱有夢的脖子，他壓低了聲音陰沉沉道，“今日他又叫你了？”

  英俊的青年沉下臉來有幾分嚇人，凌有夢卻不怕，他摸了摸脖子道，“沒事。”

  燕南飛從窗戶鑽進房間，他撫摸著凌有夢的脖子，眼中帶著恨意，他冷冷道，“小夢，我早晚會殺了他的。”

  說罷他又問，“你疼不疼？”

  凌有夢微微搖頭，“沒事，只是一道淤青而已。”

  “明日我會假扮他出去。”燕南飛道，“他需要我給他做事。”

  “他有沒有懷疑你。”凌有夢微微蹙眉。

  “他早便懷疑我了。”燕南飛笑了笑，“也不差這一次。”

  他笑起來像個孩子似的，就如同前十七年他與凌有夢雖然過得辛苦，但是每次笑起來總是開心的。

  凌有夢斂下眉目，他溫和道，“那你可知道，公子羽給我一個任務。”

  “什麽任務？”燕南飛問。

  “他讓我去取得傅紅雪的信任，將傅紅雪帶到他面前來。”

  燕南飛臉色變了變道，“你答應了？”

  凌有夢道，“我只能答應。”

  燕南飛神色再次變幻莫測。

  凌有夢道，“你不必擔心我。”

  燕南飛的手指又按上那道淤青，他道，“這次若是去取得傅紅雪信任，你便想辦法跟著傅紅雪一起走，不要再回來了。”

  凌有夢怔了怔，“可是你還在這裡。”

  “不用管我。”燕南飛道，“等我殺了他……我便接你回來。”

  凌有夢低聲道，“燕燕，我們當初不該來公子羽這裡，如今你既無法脫身……”

  “小夢。”燕南飛打斷凌有夢的話，“我唯一後悔的就是將你一並帶過來了，讓你受挾於公子羽。其他的我是不悔的，這裡有權勢，權勢早晚屬於我，公子羽……早晚死在我手下。”

  凌有夢怔怔地看著燕南飛，他早就知道燕南飛野心勃勃，又貪戀權勢，他們所想要的不一樣。

  “早些休息。”燕南飛又道，“明日去見傅紅雪，你也要當心些。”

  。

  傅紅雪臉色英俊而蒼白，瞳孔漆黑，手中的刀也漆黑。

  他坐在桌邊，一隻手慢慢地端起了碗。

  周圍嘈雜紛亂，來來往往的人那麽多，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奇怪的男人。

  傅紅雪也不會注意其他人，所有人對他來說，都如同空氣一般。

  直到他面前坐了一個穿著藍色衣袍的少年，那個少年叫道，“傅紅雪。”

  傅紅雪沒有答應，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他只是喝完了他碗中的湯，然後他放下了一粒碎銀站起身。

  “傅紅雪。”

  凌有夢他跟上去道，“你知道一個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什麽嗎？”

  傅紅雪依舊沒有說話，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

  “你為什麽不回答我，你心裡有恨嗎？”凌有夢又問。

  這次傅紅雪說話了，他說話得聲音無悲無喜，沒有絲毫的情緒，“恨？”

  凌有夢道，“你心中也沒有恨了。”

  傅紅雪沉默地轉過頭看著凌有夢，他這次看清了面前這個少年的長相，精致完美，就像一個幻象。

  傅紅雪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你要去哪裡？”凌有夢問。

  傅紅雪也不知自己要去哪裡，他這段時間都是這樣。

  凌有夢並不在意傅紅雪的冷漠，他臉上帶著笑問道，“你是不是不知道去哪裡？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裡，我們能不能一起結伴而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