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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靠修史位極人臣》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埋在聞和卿懷裡的任柯聽幾人陡然沒了聲, 一時心癢難耐,緩緩將頭探了出來:“怎不說了?繼續啊,聽著還怪有意思的。”

  三人的目光登時齊齊落在他露出的半張臉上。

  聞和卿臉色瞬間垮了下來, 手腳並用推搡著把人從自己身上撕走:“你小子!都清醒了還抱著我不放?滾遠點!”

  任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過一分鍾,又哭喪著臉屁顛屁顛要往聞和卿邊上擠:“不行啊哥, 我自己一坐那就感覺四面透風的太恐怖了, 你借我隻胳膊抱著暖暖吧。”

  聞和卿:“死一邊去。”

  任柯不甘心,視線往下一瞟,順勢直接盤坐在地, 一把摟住了聞和卿的大腿, 而後朝另外兩人點頭道:“你們繼續聊, 沒事的不用管我。”

  “沒人想管你, 但是你這樣抱得我很難受啊親。”聞和卿簡直要抓狂了。他同樣身為一個男人, 難道不知道被這樣抱著真的會很難受嗎!
  “哥你忍一下吧,我現在真的太害怕了。”任柯慟聲哭訴:“那大哥殺人真的是說殺就殺, 一點遮眼睛的時間都不留給我!他居然還讓我上去幫他收拾屍體!我哪裡來的膽子敢碰那東西啊!”

  “我不是拉著你讓你別跟著進去了嗎, 你就是不聽。”

  “因為這晚上的大街陰森森的太恐怖了啊, 那大哥看著陽氣重,比較有安全感。”

  簡昕和錢文靜在邊上半天算是聽明白了個大概, 能嚇成這樣說白了還是自找的。

  錢文靜:“這水我們沒換過。”

  這塊地區疏於管理,經年累月積澱下來的問題可不是朝夕間便可以解決的。

  聞言,季柕第一瞬間是十分茫然地抬起了頭。什麽城外的隊伍?

  季柕自書桌後坐下,將手中的兩卷狀紙展開,邊對袁五吩咐道:“你且派人去傳信,讓簡禦史和戶部侍郎隨最先抵達的隊伍盡快過來,越快越好。”這一桌子的東西他一人實在處理不完。

  簡昕:“也不知道上一口是誰喝過。”

  “那大哥好像專門挑當官的那些人,進去就先把反抗得最厲害的殺雞儆猴了, 然後趁著我綁人的工夫把宅子都翻了個遍, 搜出來不少東西都揣懷裡,回來的時候我看他撐得都有胸了。”

  屋外的侍衛已經將身上的粗布麻衣換下,肩覆鱗甲,長矛握手,隊列森嚴地守在門外。

  “朝廷的南派的隊伍大概還需多少時日才能抵達?”

  不用多勸,聞和卿自己也準備放棄了。底下這人手上跟長了吸盤一樣,真就是一點也挪不動,掰了半天反倒是把自己累出來了一身汗。

  錢文靜和任柯的視線有隔,乾脆拎著衣擺直接坐了過來:“你們當真是去開了一晚上的門?”

  一群臭老頭,煩。

  袁五應了聲,一腳跨出門檻,臨走前不忘替季柕將書房的門闔上。

  三年間兩地的書信往來斷斷續續,以渝城為中心擴散至周邊的城州,最早可追溯至元年,便是他剛登基後不久。

  季柕看到這場面隻覺得頭疼不已。

  他歎出一口氣,揉了把奔波一夜後憔悴的臉,沒有多想,伸手就用桌上的杯盞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昨日一夜都奔波在外,此時倦意如潮水般湧入大腦,勾連著神經都有些沉重發酸,就連桌角燈光微弱的燭火都竄動地讓人有些心煩。

  料是周良才自己,應當也沒想到麾下的這群人這麽沒用,才不過一個晚上便將東西都吐了出來。

  剛走至門邊,忽而想起什麽:“皇上,城外的隊伍要安排嗎?”

  密密麻麻的字跡如螻蟻覆於其上,每多看一行,蹙起的眉頭便會緊一分。

  要不說某些個老頭長得像模像樣的,背地裡還不知髒成什麽德性,都一大把年紀了還天天給他找麻煩添堵。

  猶豫半晌,還是決定告訴他真相。

  門窗扇起的風隻輕輕一帶便將桌上的幾張紙片吹到了地上,季柕無暇顧及腳下無足輕重的小紙條,視線落在杜和裕寫下的狀紙。

  “是。”袁五正好把衣服裡的東西都掏了空,領了命就要退下。

  “算了吧,人家學體育的,抱一會就抱一會吧。”看著他連吃奶的勁兒都要用光,簡昕看不下去了,拍著他的肩膀開導。

  季柕站定在幾人面前,淡著聲吩咐:“書房的門不要關,你們守在外邊看著,裡面的東西不能少。”

  待整整兩張全部看完,桌前坐著的人愁雲密布的臉上好似要結成苦瓜。

  聞和卿:“噗!”

  *
  季柕捏著兩張紙進了宅後的一間書房,這裡應當是杜和裕平日裡辦公的場所,屋內的書架凌亂一片,季柕的人已經從中搜出了足夠叫這家子人死十八回的罪證。

  季柕將眼一閉,上身傾靠在椅背上,心下煩悶不已。

  “……”

  “回皇上的話,算算時間應當剛登船不久,最快的一隊還需三日左右,慢的還需五日。”

  而後才恍然反應過來,昨日進城時被氣狠了,加之又忙了一夜未得閑,一時竟忘了城外還留著人沒進來。

  言罷,又補充道:“記得再派些人把城門看好,隻進不出。”

  聞和卿咬著牙, 掰開緊錮住自己的手,額角的青筋都因用力而崩起:“我看你現在挺好的啊, 都還有閑工夫打趣。”

  如今江淮百姓萬余口,當務之急是要先安穩民生,城州修繕也是一大勞力需求,大批流民的戶籍現下也是個難題……還有面前這張紙上的幾十個人,遍布此處至京城的各個途徑城,真要處理起來怕是不容易。

  仗著江淮水遠,暗中在此處培養勢力。憑借此處優越的地利和繁茂的商業,若不是此次突如其來的水患,他估計還得再過兩三年才過得來,屆時此處恐怕早已被蠶食地只剩一副空殼。

  “你去把人都帶過來吧。”季柕揉了揉疲倦的眉心:“就說是朝廷派來的人,日後三餐都在知府門口布粥放米,若是見著有生病的就帶進來,讓聞和卿過去瞧瞧。”

  他支著胳膊揉了揉太陽穴,閉眸休憩片刻後站起身,將桌上的東西往自己的衣袖裡塞好,這才打開了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簡昕和錢文靜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他整整一杯涼水下肚。

  細小的紙屑飛散,桌子上疊成的紙山都已經搖搖欲傾。

  “稟皇上,屬下已經將能拿到的東西全都帶回來了。”早一步來到書房的袁五一見季柕進來,從容不迫地上前拱手行禮,而後回到書桌旁,繼續從胸`前的衣襯內將各式各類大小不一的紙簿掏出來。

  “是。”

  “昨夜可有何異動?”

  統籌侍衛的首領走上前,拱手道:“回稟皇上,除了娘娘昨夜讓我等扇了一夜的扇子,巡視別處的人都說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扇子?”季柕只是思考了一瞬便恍然大悟,視線落在了那人的面上,仔細一瞧,果不其然看到了團在眼眶下的兩抹青灰,只是在盔帽的遮擋下有些不明顯:“……你也辛苦了,等城外的人進來了,你讓昨夜未睡的人都先去休息,莫要硬撐。”

  統領的面色一頓,聲音陡然激昂起來:“如今城中上下尚且荒敗,百姓仍舊流離失所,正是缺少人手的時候。屬下等替皇上赴湯蹈火且在所不辭,區區一日未眠,算不了什麽。”

  “別跟朕來這套。”季柕不耐煩地擺手:“少你們這些人的半天活也影響不了什麽,你這手抖得朕都要看不下去了。”

  昨日時間匆忙,找來能製作扇子的材料都是實心的樁木,即使每把都有四人一起操控,但一整晚下來還是難免會傷著胳膊。

  如今才歇了不久,肩胛骨便隱隱作痛,兩隻胳膊的肌肉也在不斷間歇抽痛著,不用想也能知曉等明日起來會酸痛成什麽樣了。

  “朕此行有帶著禦醫,一會兒先去找人來開個藥,城中應當有幾家藥館,人家不開門你們就自己開。”說著,季柕自衣帶上解下一包銀絲縫製的錢袋:“按明碼標價付給人家,切忌偷搶。”

  統領顫著手,受寵若驚地接過:“多謝皇上!”

  頓了頓,表情一變,又猶豫著開口:“只是屬下一路未曾見到過隨行的禦醫,不知其長相,能否勞煩皇上描述一下那位大人的模樣?”

  季柕不假思索:“那位長得很像馬夫的就是。”

  統領:“?”

  “……算了,朕現下正好找他有事,晚些時候直接讓他過來罷。”季柕揉了揉眉心:“皇后住的屋子是哪間?”

  “回皇上的話,是坐東朝西的那間,應當是杜修明的屋子。”

  說來也是奇怪,如此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一個貪官,兜子藏了這麽多銀錢卻還是安囿於不過這麽點大的小宅裡,能住得下人的屋子不過也就幾間,連拳腳都伸不開來。

  季柕點點頭,穿過走廊,徑直朝著簡昕幾人所在的屋子走去,留下`身後一眾旁聽多時、淚眼汪汪的侍衛。

  如此體恤將士、愛護百姓的君王,生逢其時,當真是三生有幸啊。

  *
  豔陽漸上枝梢頭,梅雨過後的三伏天,酷暑漸襲。

  當空烈日投下刺目的暖光,烘烤得空氣都愈發灼熱,本是蔭鬱的一角卻不見任何蟲鳥,連夏日嘈雜的蟬鳴都不見聽得。

  季柕將房門推開,屋內空空不見一人。

  正心有疑惑地要進去一探究竟,不料腳下的腿剛跨過門檻,便被一個自地板傳上來驚恐的聲音陡然叫住:“別踩!”

  他順著聲音的來源垂首向下看去,這才瞧見了一排整整齊齊躺在地上的四人。

  本擺在正中的那套桌椅被移到了床邊,櫃子裡的枕頭和被褥都被翻出來鋪到了地上,四周擺了一圈的涼水降溫,就差頭頂再放一盆洗好的瓜果用來避暑來了。

  靠近裡邊躺著的兩個女人看樣子抱著已經熟睡許久,中間塞了一個蜷著身子的任柯,而他的腳下就是剛被開門聲驚醒的聞和卿。

  聞和卿望著懸在身體上方的那隻腳,兩隻眼睛快要盯成鬥雞眼,絲毫不敢輕舉妄動,顫著聲音小聲道:“皇上,還請勞煩您挪一下貴足,微臣的身子骨不太硬朗,恐怕撐不過您的一腳。”

  季柕面色淡漠地睨著他,慢悠悠將腳放了回去,視線凝固在這兩個男人相交纏繞的手臂上,嘴角有一絲抽搐。

  聞和卿:“……”面前這個男人的心思不要太明顯,肮髒的猜想就差直接寫在臉上了。

  他顫悠悠地伸手扯住了季柕的衣擺:“皇上,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這種關乎微臣名譽的辯解請您務必抽空聽一下。”

  季柕看著他,語氣緩緩地陳述一個事實:“你邊上的人都已經睡去了。”

  聞和卿不明所以抬起頭,轉過去看了看,而後懵然地轉回來:“是啊。”怎麽了嗎?

  “別人都在睡覺,你還偏要拉著朕扯東扯西,愛卿你真沒素質。”季柕一手提著自己的衣服扯了扯,沒扯動,又低下頭警告:“還不松手?要是把朕衣服扯掉了,朕把你扒光了送到大街上跑兩圈。”

  那雙黑瞳裡閃爍著的精光根本不像是在開玩笑。

  “……”

  聞和卿不敢猶豫片刻,眨眼間便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藏進被子下,閉眼裝死,腹誹:

  都說了每天交上去的奏折不要寫這些奇怪的東西,還有這皇帝怎麽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要學點。

  季柕將半掩的房門又推開了些,才在邊上的角落裡找到一個能落腳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踩了進去,轉身重新將房門關好。

  戶牖一闔,瞬間擋住了外頭的太陽,陰暗的室內透出幾分沁人的涼意。

  季柕的步履很輕,除了衣服布料摩攃的細微聲響,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在屋內環視一周,猶豫片刻後便直接在榻側桌邊坐下,支起腦袋神色不明地看著地上酣眠的幾人。

  哦,還有一個是被他嚇到裝睡的。

  屋內雖然比室外要涼快不少,但到底還是有些悶熱,更別說裡邊這兩個女人還非要抱著一起睡覺。

  季柕看著快要被簡昕踹到大腿的的被子,心下思緒萬千。

  他當年在賜婚前派人暗中調查,除去禦史長女的頭銜,他這個皇后寂寂無聞了得有十來載,平日裡未見有誰特別交好,也從未聽說過有什麽情史。

  如今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便突然冒出來這麽些如此要好的舊友,還有那個匪夷所思的自小暗戀她的那誰,實在難叫人不起疑心。

  可平心而論,不論他自哪方下手,確實都從未查出過任何蛛絲馬跡。

  這個叫聞和卿的本是遊歷四方的散人醫者,幾年前偶然過路京城,沿街擺攤,問診者不論是疑難雜症還是日常小病皆隻取一文錢,醫術頗高,名聲大噪,這才被母后請進了宮,替當時已然臥病在床多年的父皇問診。

  醉花陰的幕後人是京城任家,如今在家族中最具話語權的便是這位正抱著別人胳膊睡覺的任柯。父母早些年便離京外出周遊,隻留了家中獨子看守一大筆家財。按理來說能做到京城首富這個位置的人多多少少定然是有些手段,偏生他的人調查多年,任家的家底就是跟面前這個家主的腦袋一樣乾淨極了。如此愚鈍的掌舵者居然能撐著巨大的家業到現在,這個人還是有待商榷。

  還有這位突然冒出來的閨中密友,史館內唯一的女官,出身寒門,連中三元,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嗯,也就這位倒還有些說服力,能連中三元的還能是什麽亂臣賊子不成。

  還有那……這人怎麽還踢被子?再踢就跟沒蓋著一樣了!不蓋被子作甚還要拿出來,當擺設嗎?
  這種三伏天本來就最是容易生病,一搞不好還會留下病根,屆時給她悔都悔不及。

  季柕皺著眉站起身,一邊在心中碎碎念著,一邊滿臉不耐地輕腳走過去。

  蹲下`身撚起被子的一角,不由分說地重新蓋回女人的身上。而後視線一轉,將聞和卿同任柯那一側的水盆緩緩踢到簡昕這邊,看著女人繼續安穩熟睡著,這才點了頭,放心地走回了桌邊。

  方才思索到何處來著?

  哦,他這個皇后,雖然待嫁閨中時才德不揚,倒是因為模樣實在出眾,每年在各家子弟聚首的盛會上都能引出不小的動靜,也就比當年的他轟動要小那麽一點點。現在看來,也有可能是簡禦史那老狐狸有心安排,舍不得自己的獨女早早嫁與□□。

  這麽說來他倒好像是成了罪人一般,當年選好了人便兩耳不聞窗外事,繁瑣的禮事都交給母后去辦了,連大婚時的節禮也是一切從簡,當夜還因為前一日不小心早睡積攢了折子,所以只是到場掀了蓋頭,便直接撇下她一人去了禦書房,本想著第二日去賠個罪,不料又被繁忙的公務拖住了身。

  季柕揉著腦袋使勁回想。

  後來再進后宮,嗯,好像就是今年年初爬假山爬瘸了之後的事情了。

  思及此,他猛然大悟。

  他好像知曉為何皇后每次見著他就一臉愁雲密布了。

  *
  一室安逸。

  直至驕陽漸沉,西邊群山掩去了余輝,屋外的人聲漸漸大了起來,睡在最外側的聞和卿才掙扎著睜開了眼。

  睡在一旁的任柯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本是密不留縫的距離突然就空出來好大一塊,那背影仿佛是在躲什麽避不可及的洪水猛獸一般。

  心下疑惑,他揉了揉酸痛的雙肩,支撐著坐起身,抬眼便看見把裡邊緊緊圍上了一圈的水盆。

  又轉頭打量了自己的周邊。

  果不其然,全都被挪過去了。

  他說怎麽睡一半夢裡跟被火烤了一樣,感情有個老六把他空調搬走了。

  老六是誰,排除其他所有可能性,那他媽就只有一個人了啊!
  聞和卿氣結,轉眼看著邊上某個睡覺還不忘嘬手指的巨嬰,瞬間氣打不出一處來,一腳照著他的屁股就直接踢了上去:“給爺醒醒!你還有臉睡覺?”

  還在沉浸在夢中的任柯不設防,驚醒的那瞬間眼看著額頭就要直接磕在梆硬的地板上,刹那間唯一的反應就是根本做不出反應,只聽見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另外兩人也緩緩轉醒。

  剛睡醒的簡昕還有些懵,一臉空白地看著正四肢趴地的任柯:“?”
    聞和卿早已經忍不住要破口大罵了:“都是你神神叨叨地扒著我不放,非要躺中間讓我們陪著你睡覺,害得我差點被一腳進門的皇帝踩死,還被他恐嚇!還讓他趁我不注意偷偷把我的水盆搶走了!可惡啊!”

  待他吼完,室內陡然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錢文靜突然木下了臉,朝著他道:“你說剛剛走進來了誰?”

  “皇帝啊。”

  “誰?”

  “怎麽你們睡一覺直接耳朵還睡不能用了?”聞和卿被問得有些茫然:“我說那個皇帝啊!”

  “……”

  錢文靜自認為她已經仁至義盡,畢竟她的眼角都快要抽劈叉了。

  簡昕也愛莫能助了,委婉提醒:“她的意思是想讓你抬個頭,看看屋裡有沒有多出來什麽。”

  聞和卿倏忽一噎,雙眼難以置信地漸漸瞪大:“……不會還沒走吧?”

  不等兩人肯定的回復,坐在床前的男人首先開了口:

  “怎麽了?哪個皇帝?怎麽愛卿一覺起來連怎麽稱呼朕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那聲音低沉地簡直比淬了毒的劍還冷,一字一句都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似的,砸得他隻想當場重新睡回去。

  聞和卿僵硬地轉過頭望向兩人,本充斥了怒火的雙眸轉眼間便被澆滅,無助地快要哭出聲來。卻見面前二人不約而同地避開了視線,一人看天一人看地,就是不看他。

  “愛卿怎麽突然啞巴了?”

  季柕不耐的聲音再度傳來,字裡行間已然夾雜了幾分難掩的憤懣。

  聞和卿硬著頭皮掀開被子,起身走到男人面前,雙膝輕輕跪地,頭低得不能再低了,面上的諂笑比鬼都僵硬:“……微臣給皇上請安,皇上午休憩得可好?”

  “朕休息得可不要太好。”

  “是嘛。”聞和卿乾笑著:“那臣就放心了。”

  盤腿坐在地上的簡昕和錢文靜已經沒眼看了,收拾了地上攤著的東西就要站起來。

  另一側的任柯還捂著頭蹲在地上,想到屋裡一覺起來突然出現的男人,嚇得恨不得直接鑽地裡去。

  “不用你們收拾。”季柕出聲阻止了簡昕二人的動作,隨即狠狠剜了一眼腳邊瑟瑟發抖的聞和卿:“你去收拾!”

  “好的好的。”聞和卿應之不及,都不用人再催促,忙不迭跑了過來,一把拽過兩人手上的被角。

  被鋪掀轉的聲音在封閉的屋內顯得響亮不已,四人份的地鋪到底收拾起來還是有些麻煩。

  季柕輕咳一聲:“還有地上那個,一起。”

  這兩個一看便是先前沒怎麽做過家務活的,疊出來的被子可謂是七扭八歪,捧住這一邊掉了另一邊,被芯也能被他們團成一個球。

  兩人堪堪將尷尬不已的被鋪都收拾好硬塞進了衣櫥,鬢邊滲下的汗都來不及擦,一臉乖巧地候在床邊,等待下一步施令。

  季柕都沒眼看他們剛剛整理了個什麽東西:“罷了。”

  方才借此睡了一覺,精神已經好了許多。早上還留著一堆的事情沒去處理,現下也沒空陪著這群人浪費時間。

  他站起身,理了理微皺的衣擺:“這幾日知府門口會開始布粥,你們若是得閑了便去幫個忙,有問題便先去問趙正德,朕有要務纏身。”

  幾人聽罷,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但還沒等這一口氣吐完,便只見剛走到門口處的季柕猛然回首,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完全沒反應過來的聞和卿。

  ?

  “你,跟朕過來。”

  !!
  身後三人以悲壯的注目禮目送兩人的離開,房門關上的那一刹仿若看到了遺落在半空中晶瑩的淚滴。

  任柯後知後覺地撫拍著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道::“我們下午睡覺的時候沒鎖門嗎?”

  錢文靜耐心科普:“這個時代鎖著門睡覺更會出大事了。”

  “那聞哥不會出什麽事吧!?”他一臉驚恐,雙手“啪”一聲就捧住了自己的臉:“那我這幾天晚上睡覺害怕了怎麽辦?我一個人躺房間裡會瘋的!”

  簡昕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至少你還有那個能給你帶來極盛的陽氣和安全感的袁五袁大哥。”

  任柯瞬間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我會瘋得更快。我現在一看見他就感覺那背後飄著好多的小人……”

  “沒事的,皇上不會把他怎麽樣的。”錢文靜不準備繼續逗他,同簡昕對視一眼,道:“隨行的隊伍裡他也隻帶了一個能看病的。”

  簡昕讚同地點頭,伸了一個懶腰,拍拍衣袖,也向著門外走去:“我們先吃點東西,然後去知府外邊瞧瞧。”

  城裡的人餓成這樣,知府門口應當會忙得不行。那人帶來的幾個大老爺們又三大五粗的,又常年弄武不弄文,辦事可能會缺些細致。

  三人在開了火的後廚簡單弄了些吃的,匆匆洗了碗,便直接去了門口。

  暫留在城外的隊伍已經都入了城,其中還有任柯隨行帶來的那一隊人,除去被另外安排至其他地方了的,剩下的人此時都擠在了外邊。

  門外的百姓早已將這一方小居圍得水泄不通,擺在外的大鍋足足又三大隻,長長的隊伍一眼望不見盡頭。

  每鍋粥看著多,不稍片刻就能見了底。府中的廚房加著大火快熬,無奈米多水少,燒的實在是趕不上要的。

  簡昕將鍋杓從已然精疲力盡的侍衛手中接過:“你先去歇息,這邊我先幫忙頂著。”

  那侍衛一見識簡昕,立即便想擺手拒絕,伸手將鍋杓重新拿回來。不料她的態度十分堅決,疲軟的手根本撼動不了簡昕手中的鍋杓半分。

  一直站在門口察視的趙正德見狀忙走上前,揮了揮手將人打發進去:“娘娘讓你去休息,便去休息吧,這裡還有雜家在。”

  “方才雜家見著聞太醫好似在側房裡問診,你也過去瞧瞧,在這兒做了一下午,別把自己做傷了。”

  那侍衛無法,隻得朝二人行了一禮,轉身進了屋子。

  趙正德立在簡昕邊上,指著那把洞槽不深不淺的鍋杓道:“娘娘,著把杓子是已經特意叫人敲深了的,每人一杓,老弱婦孺病殘者可多半杓,其余的便不能多舀了。咱帶來的糧食有限,且現下每日還有不少流民進城,還得撐足三日才行。”

  簡昕應聲:“知曉了,公公您繼續去忙罷。”

  “那邊辛苦娘娘了,奴才便站在邊上,若有什麽事情直接叫奴才一聲便好。”

  現下正值飯點,人流又急又凶,為保安全,兩側都站了不少披肩帶甲的侍衛。

  不得不說,這一杓一杓下來確實是有些費勁的,鍋深柄長,沒一會兒便感覺右肩隱隱酸痛了起來。

  怪不得另外兩鍋都是身高體壯的侍衛,偏生她要不知輕重地來逞強。

  正想著,面前遞來一張蒙滿了灰的褐色油紙,紙邊還布滿了細小的裂痕,掌心下凹握著,極力捏成一個空碗的形狀。

  簡昕抬了頭,便看見兩張熟悉的面龐,是昨日進城時見到的那對母子。

  她舀了滿滿一杓懸在半空,沒有直接倒下去:“有帶碗嗎?粥會很燙手。”

  婦人搖搖頭,沒有多言,只是將手又往前送了幾分:“沒有碗,多謝姑娘,直接舀在裡頭就行了。”

  簡昕盯著面前的那張油紙看了幾秒,而後側過身喚來正在另一側幫忙打包生米的任柯,將手裡的鍋杓遞了過去:“這邊你來幫下忙,你力氣大,動作快一些,先幫後邊的人把粥舀上,我去後廚取個空碗來。”

  言罷,她重新回過身看著那對母子,招呼著二人先站來大門一側,自己則是小跑著進了屋。

  不過片刻,嬌小的身影便連同懷中摞了一疊的碗又出現在了門外。

  她將空碗放在板桌空余的角落,而後取了最上面的兩隻,讓任柯往一碗裡舀了一杓,另一碗舀了一杓半。

  那婦人見簡昕端著兩隻碗燙得齜牙咧嘴地走來,慌忙將懷中的嬰兒抱在一邊,空了一隻手出來接過。

  “沒事沒事,這裡有塊台階,您正好湊合著先在這坐坐,我再進去給您找把空凳當桌子。”簡昕將兩隻碗擱在了一側的地上,說著就要繼續往裡奔。

  “不用了不用了!太麻煩姑娘了!”婦人忙不迭伸手攔住簡昕:“姑娘借民婦這塊地,又給了兩隻碗,已經不知該何以回報,實在是太感謝姑娘了。”

  簡昕隻得止了步子,立在一側。見面前的婦人來不及多言,趕忙將一碗粥吹涼,準備送到孩子的嘴裡。

  “誒等等!我忘了我剛順便拿了杓子的。”簡昕一看那還在冒著熱氣的碗,心臟嚇得差點驟停一瞬。

  她出來得有些匆忙,那根杓子沒地方放,便直接塞進了衣袖裡,方才一時著急就給忘了這件事。

  “您也喝著吧,孩子東西吃得慢,我先幫您喂一會兒。”簡昕在一側掃了個乾淨的位置便直接同她並排坐了下來,伸手先從婦人的懷裡將孩子抱到自己的臂彎裡,而後才從她手中接過那碗粥。

  她用杓子撇了一點最上層已經有些凝了的,又汲了些稀湯,輕輕吹了幾口,便朝懷中孩子的嘴邊送去。

  那婦人神色焦急地探過頭來,見孩子的小嘴在輕輕咂動,這才將蹙起的眉眼一松,把地上另一隻盛滿了的粥捧到手中。

  “沒事的,您慢慢吃就行,幫您多喂一會兒。”簡昕看著婦人狼吞虎咽的動作,忍不住皺眉。

  這鍋還是剛送出來不久的,再怎麽餓也不能吃地這樣快。

  “唔。”婦人嘴裡含著燙粥,一時咽不下去,隻好含糊地應了一聲,乖乖聽了簡昕的話,改為小口小口地喝。

  眼看著又沒了好幾鍋,街上排著的長隊才漸漸少了一些。

  此時暮色漸沉,空氣也不似晨日裡那般燥熱了。

  那婦人的雙眼不曾一瞬離開過身側的二人,多日沒進食,簡昕不敢一下子喂太多,便先將碗放在一側歇歇。

  “姑娘應當是家中有弟弟妹妹罷。”抱娃娃的姿勢比他家男人還要熟練,看樣子也很會照顧這般點大的小孩。

  只是後半句話不敢說出來,畢竟不知曉面前這位好心的姑娘有婚配否,免得壞了人家的名聲。

  “對的,家中經常會來親戚的小孩。”

  那得是沒穿越前的事情了。他們家族譜系十分龐大,逢年過節不說,平日裡時不時就會有親戚帶著自家孩子來她們家。特別是因為她自小成績就好,後來還考上了Z大,來家裡的小孩就比之前更多了。

  偏生幾個家長見面了就只會湊一起聊各種八卦,留著小孩全都托給了她一人照顧,一來二去個幾年,八歲以下她都能輕松應對。

  那婦人喝下最後一口粥,從簡昕懷裡緩緩將孩子抱了回來,掂在懷中仔細打量,看著孩子不知何時已經睡去的睡顏,嘴角泌出的笑容許是自己應當都沒察覺到。

  她晃動著身子,安撫地拍著孩子的背,輕聲對著簡昕道:“姑娘真是菩薩心腸,自打山洪將民婦的屋子衝垮,男人也死了後,便一直饑一頓飽一頓,可憐孩子也跟著他的母親受苦了。”

  “自洪水後,城裡的這些官一點糧食都沒有發嗎?”簡昕抱著雙膝打聽。

  “發自然是發了的,但總歸只是做做樣子。最好的米幾乎都直接運到了那些個富貴人家的門口,留給我們小老百姓的都是摻了沙的,每個人分到的更是少之又少。”

  “當初洪水來時衝走了一批人,山上餓狼入村時又調走了幾個人,活活餓死的更是不在少數。其實能活到現在,民婦算是幸運的了。”

  洪水衝走的和餓狼叼走的,遠遠不及那些直接餓死於家中的。所以那些個拿著救命糧貪享的惡徒,怎麽不算是死有余僇。

  “那您今後可有打算?”寡婦帶著一個年歲如此小的孩子,怕是熬過了今天,往後的日子也不好過。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民婦已經當這條命是老天送來的了,隻想著起碼能看著孩子再長大一些。”婦人將自己粗糲的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點了點孩子肉嘟嘟的小臉,滿足地輕笑一聲,這才又看向簡昕:“姑娘先去忙就行,民婦再坐一會兒,等孩子醒了再喂點,便走了。”

  簡昕點點頭,站起身來:“那您明日便直接到這個位置來,您帶著孩子不方便,我會讓人把舀好的粥放過來的。”

  說罷,轉頭遙遙望了過去,見錢文靜端坐的背影隱匿在忙碌的眾人之間,便也走上前一頭扎了進去。

  眾人身後,趙正德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看了一夜。直到夜霧完全降臨,屋內都點起了油燈,板桌前最後一人端著碗走了,忙了一天的人才終於得閑。

  一院之隔。

  書房內,季柕的桌前直接點上了三盞燈。

  不似他那間舒適寬敞的禦書房,這裡桌椅逼仄不說,燈光還暗得可憐,一待便知是從不熬夜批公務之人的書房。

  從各家大戶裡搜出來的傳信紙條,字跡都小得可憐不說,有幾張還十分有特色。

  寫得醜還帶連筆。

  這疊紙山看了一晚上都沒看下去多少!
  都不知道這幾人當年考舉的主司究竟是放了多少的水!
  季柕正鬱結著一股火氣在胸口,眯著眼費勁想看清手上這張紙寫了什麽,書房的門陡然被一陣有規律的節奏敲響。

  “進。”

  趙正德推了門進來,停至桌前:“稟皇上,前門布粥已經都完了。”

  “嗯,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趙正德沒動,看著季柕一副頗為頭疼的模樣,已經含在嘴邊的話一時不知該說不說。

  季柕見面前的人一直沒動,視線不舍地從兩手間移開,看向正一臉扭扭捏捏的人:“還有事?”

  “就是這個,皇上吧,奴才感覺皇后她……”

  他挑眉:“她又怎麽了?終於趁朕不注意要造反了?”

  “……那倒沒有。”

  男人重新低下頭:“沒有便不是什麽大事,留著朕晚些有空了再說。”

  看著面前的人滿不在意的模樣,趙正德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便是他多嘴了,皇上本來就不待見娘娘,又怎會抽空聽這些呢。

  他搖搖頭遺憾地轉身,正要走出門,小碎步才碎了一半,便聽到季柕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先好好記著方才要跟朕說的皇后的事情,怕記不得了就一會回去寫紙上,屆時等朕空了再同朕說。”

  “朕不是不聽,只是現在有些忙,朕晚點再聽。”

  頓了頓,不放心地又強調一遍:“一定要記住別忘了同朕說啊。”

  趙正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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