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到底有多少馬甲》第四十三章 哥哥病倒了
第四十三章 哥哥病倒了只要這藥罐子別再因為他生病
五分鍾後, 弱不禁風的奚大少離開了晚香苑。
左邊跟著厲鬼似的弟弟,右邊跟著狗熊的似的保鏢,他本人走在中間, 本就蒼白的臉色被襯得更加蒼白,脖頸上血管分明, 像是一隻手就能掐斷似的。
這時, 不知哪個不怕死的, 躲在圍觀人群中喊了一句:“大少!讓您弟弟來我們鏢局吧,保證他連戲樓的影子都摸不著咯。”
管家臉上原本還帶著笑,一聽這話, 立刻耷拉下眉毛, 心想小少爺不知道跟什麽東西犯了衝,先是戲樓,後是鏢局,就沒個正經營生。
然而, 這實在也怪不了旁人, 只能怪奚頌年自己;要讓奚佑來評價, 甚至連奚頌年都不能怪,只能怪奚老爺太不是個東西。
回家的路上,奚佑和奚頌年並排坐在後座,一個人垂著頭打盹,一個人死命盯著窗外“看風景”, 誰也不和誰說話。
奚佑倒是想聊幾句,可他還病著呢,昨晚難受一宿沒睡著, 今天一大早又被管家薅起來, 藥都沒來得及吃, 就出來逮人。
這會兒實在是有些受不住了。
他就這麽靠著,聞著周圍濃厚的皮革味和煙味,胃裡一陣接一陣的犯惡心,感覺自己像是一隻燒不開熱水的熱水壺,身上冷得很,腦漿確熱脹得快要蒸發,一時間,他什麽都看不清,什麽都聽不見,眼前像是蒙了一層霧氣,耳朵則被熱油裹住,朦朦朧朧,搖搖晃晃………
管家很久沒在他臉上看見過這種表情了早年間他天天籌謀著“篡權奪位”、“報復生父”的時候,這種表情倒是經常見。
他聽人說,他這兄長在外面過的日子很不錯,有事業有人脈,奚老爺剩下的那點家產只能說是九牛一毛。
他攙著奚佑的胳膊,等他吐完,然後抖開扔在汽車後座的毛裘,打橫把人抱了起來。
他呆呆坐在兄長床邊。
奚頌年煩躁地“嘖”了一下。
管家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扶住他們大少爺的腦袋。
前頭有人過馬路,司機把車停下來,一個賣報紙的小販瞅準時機,衝上前敲他的車窗:“先生,先生!您要買一份報紙嗎?先生”
是真的香,那股劣質黏膩的味兒,熏得他眼睛都疼。
他捏住奚頌年的手腕,不知道哪來那麽大力道,捏得他骨頭咯吱作響:“這次別跑了,好歹等我………”
管家打了個哆嗦,迅速擰開奚佑的臥室門,一進去,濃鬱的藥味撲面而來,奚頌年光聞著就頭疼,難以想象這人是怎麽在裡面一呆就是十天半個月的。
就這樣,奚佑勉強挨到了宅院前,一下車,冷氣順著鼻腔鑽進體內,他一個沒忍住,先扶著車門吐了一場。
“哎喲喂我的大少爺啊”管家急得滿頭熱汗,阿山恰好又沒跟著車回來,一個肩能扛手能提的都沒有。
他輕輕哼了一聲,探身搖起車窗,坐回去的時候,某人也順勢向他這邊倒。
就為了瞞著我生病的事……奚頌年心裡一沉,感覺更難受了。
管家從前排扭過頭:“沒事沒事,您別擔心,大少爺他入冬就不太舒服,您一直不在家,可能不太知道……醫生在宅子裡候著了,您……”
“哥?”
奚佑雲裡霧裡,頭腦發脹,整個人幾乎難以維持清醒,只能暈在頌年懷裡,跟著他的行動掂來掂去。
他喊得聲音很大,但車裡人一動不動,既沒打發他走,也沒說要買他的報紙。
“別動,讓你哥靠一會兒。”
奚頌年張了張嘴,還沒說話,人就又昏了。
小販今天生意不太好,又聽說奚家大少爺是個好說話,剛壯著膽子準備再試上一試,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從另一側橫插過來,搖下車窗,遞出來一遝錢票。
20歲的大小夥子,雖然喜歡纏腰施粉扮女相,但到底還是有些力氣的。
“你……”
奚頌年不知道他回來幹什麽,如果他沒回來,他現在指不定已經一刀把奚老爺捅死,然後自己也跟著跳了海。
“您、您要幾份報紙?”
他忘了一旁的奚頌年。
“……”
躺到床上時,奚佑短暫地清醒了一瞬。
奚頌年無語,這燒得都開始說胡話了,還說沒有沒有呢。
“你發燒了?”奚頌年手勁大得很,捏著他的下巴,卻不敢用力,他接過小販遞來的報紙,隨手扔到一旁,然後莽莽撞撞地去摸兄長的額頭。
這樣一個人,兩年前卻想不開,突然拋下一切回國。
沒有了車窗的阻擋,小販說話的聲音陡然清晰起來,奚佑一皺眉,從喉嚨裡泄出幾個含糊的音節,下一秒,他的下巴就被人捏住了。
沒走,也沒亂動。
他緊皺著眉,坐直身體讓奚佑靠得更舒服些。
奚佑不知道弟弟心裡又在上演什麽複雜小劇場,此時此刻,他僅剩的一點意識全都分給了那兩片嘴唇別吐,千萬別吐,到時候吐頌年一身,還不知道要怎麽收場。
奚佑平時從不大聲說話,生病了也還是沒脾氣,只是胡亂扯掉他肩頭的珠翠,然後倚著他肩膀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哥,很難受嗎?快到了……”奚頌年清涼的嗓音就在耳旁,他聽著,一邊因著這聲“哥”而高興,一邊腹誹他衣服上的脂粉怎得這樣香。
醫生熟練地給奚佑開了一副新藥,囑咐管家讓他多休息,不宜憂思,事無巨細地交代一番後,他剛要退出去,就聽那一直不聲不響地小少爺突然問道:
“我哥他……他…………”
管家後半句說了什麽,奚頌年完全沒聽清,滿腦子都是“入冬就不太舒服”、“您可能不太知道”。怎麽回事?他也不是一天都不在家,大雪小雪都回來吃過團圓飯,這人那幾天不是還好好的嗎?難道都是硬裝的?還有,他生著病,今早還要去戲樓抓人………奚頌年吐出口氣,心裡有些難受。
“別鬧……”奚佑掀開眼皮,勉強瞅了頌年一眼,“沒發燒,車裡太熱了。”
“喂,醒醒,先別睡,”奚頌年從沒見過大哥這樣,因為奚佑一生病就找借口躲到房間裡,誰也不見,這會兒,他聽著這人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沒來由心裡就是一慌,連那不想叫的稱呼也下意識叫出口了:
醫生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但好在古往今來,病人家屬問得無非也就那麽幾個問題;他和管家對視一眼,解釋道:“大少爺據說幼時遭遇過海難,從小身體就不好,但沒什麽大毛病,中醫管這叫‘不足之症’………”
“那能治嗎?”奚頌年擰起眉,臉上還未卸去的油彩糊成一片。
“這……”管家在身後杵了他一下,醫生立刻點點頭,“能治,當然能治;只要一直好好養著,總能養好的。”
奚頌年沒什麽反應,自己都沒發現自己松了口氣。
管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奚佑,機靈地攬住醫生的後背:“來來,我送您出去………”
“……”
臥室裡靜悄悄的。
奚佑怕冷,所以暖爐燒得很旺,這可苦了奚頌年,正是身強力壯的年紀,又穿著那麽一身熱死人的衣服,沒過片刻,他整個人就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可他沒顧得上管,一個勁兒想著這人的“病”,從床邊想到窗前,從窗前想到沙發,又從沙發想到地毯,眼看著晚飯時間就要到了,他也沒得出一個結論。
甚至於,他都難以確定自己在想些什麽。
突然,身後那人幽幽轉醒,冷不丁把一隻手按在他肩膀上,啞著嗓子喚他:
“頌年。”
頌年頌年。
叫的這麽親密。
奚頌年擰著眉轉身,開口卻是:“……哥。”
奚佑愣了兩秒,似乎以為自己還在夢裡:“你叫誰?”
奚頌年額角抽搐,學著管家的動作把他扶起來,然後又給人倒了一杯熱水。
他從沒照顧過人,也沒怎麽生過這種病,不知道體虛的人剛睡醒都沒甚力氣,這不,病人還沒拿住瓷杯呢,他自己倒先松了手幸好幸好,又及時托住了。
幾滴熱水飛濺而出,奚佑捂住手背,忍著沒吭聲。
奚頌年察覺到了,去旁邊的涼水盆裡擰了兩個帕子,一個用來替換額頭的那個,一個用來擦手。
奚佑半闔著眼,打量著這突然乖巧起來的弟弟。
半晌,他咳嗽兩聲:“原本說好了訂婚,怎麽又不去了?”
奚頌年不回答。
奚佑:“說吧,我難道還罵過你不成?”
奚頌年嘴閉得更緊了。
他從小隻挨過打,挨過罵,挨過冤枉,挨過下三濫的家法………從沒有人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之前他縮在自己的蚌殼裡,只和奚佑發生過寥寥幾次的“交談”,今日像是第五次或者第六次,不知道為什麽,似乎就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他依舊不適應,依舊不習慣,可下意識地,又想再多聽這大哥說上幾句。
他想得倒美,奚佑卻不能讓他如願。
今天他打定主意要撬開弟弟的嘴,得不到回答,就變著花樣反覆問。
奚頌年覺得自己傻了,其實只要躲出去就好,可他沒躲,不僅沒躲,最後被問得受不了,還說出了真話。
“原本是說好要訂婚。”
奚佑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示意他繼續。
奚頌年盯著他手背上被燙出的紅痕,倏地起身,又去折騰那幾條可憐的帕子:“……可沒人告訴我,那什麽‘程家小姐’原來是個私生女,她想繼續去西洋深造,不想代替程小姐嫁人。”
奚佑一愣:“這你是從哪聽到的?”
“戲樓,唱戲的時候聽到的。”奚頌年偏頭看了他一眼,眼尾的紅痕一直染到鬢角。
戲樓。
奚佑皺起眉。
那地方的消息不能全當真,但也不能全作假。他從沒聽說過程家還有什麽私生女,和程夫人商談時,她滿口都是“留學歸來的小女兒”。
“……頌年。”
“你不了解上京,不了解世家,”奚頌年扔掉帕子,過了片刻又重新撈起來,繼續擰,“這地方吃人不吐骨頭,你才回國兩年,沒被絆住,現在走,誰都留不下你,以後想走都走不了。”
他走回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奚佑:“趕緊走,別淌這渾水。”
說完,他也不等人回答,自顧自擦了擦手,準備開門叫管家進來。
奚佑說:“可我已經被留下了。”
奚頌年腳步一頓:“你在說什麽,你……”
“你知道,”奚佑閉上眼,“頌年,你知道的。”
奚頌年沉默良久:“你沒有對不起我。”
“嗯。”
“所以你不用做這些……”
“不。”
“…………”
奚頌年深吸一口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他的藥罐子大哥又開始咳嗽了。
於是,他隻好陰沉著臉走回床邊,一邊幫人拍背,一邊給人倒水。
“咳咳,咳咳咳……”奚佑拽著那一片滑溜溜的戲服,生怕他又跑了,“程家小姐現在在哪?程夫人說找不到她………”
“不知道,”奚頌年敷衍,“哥,少說點話,醫生囑咐要靜養。”
奚佑:“………”
他固執地盯著弟弟看。
“………”好半天,奚頌年別開臉,不情不願道,“我把上個月賺的錢都給她,讓她坐船留學去了。”
奚佑眼前一黑:“你就不怕她是騙你的?這什麽私生子私生女,還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呢,好歹先和程家那邊對上線……”
“對上了,她就走不了了,”奚頌年垂下眼,“走得了,也逃不掉。”
奚佑微微一怔。
奚二少怕是鋸嘴葫蘆成精,說兩句真心話就要累到他。
見大哥沒有新“指示”,他乾脆靠著床沿滑坐到地毯,背對著奚佑,一動不動地開始發呆。
早春日頭短。
這才四點多鍾,外面就已經有些擦黑,臥室裡沒開燈,人影變得模糊,只能看清楚一個隱約的輪廓。
奚佑不喜歡這樣的氛圍。
他盼望夏天,仲春和早秋也很好,獨獨受不了冷清,受不了灰蒙蒙、雪皚皚的一片。
“該吃晚飯了。”不知過了多久,奚頌年突然說。
“你去吧,我在房裡吃。”
奚頌年沒說什麽,利落地站起身,帶上門離開。
十分鍾後,他再次出現在房門口,洗去妝面,換了身正經的西裝:“廚房做了牛肉鍋。”
“……嗯。”
奚佑看著他空空如也的雙手,沒反應過來。
奚頌年煩躁地扯了下領口,拿外套裹住這根弱不禁風的竹竿,然後轉身,背對著他半跪在地上。
“上來。”
“………”
“我背你下去。”
“………”
奚佑一邊懷疑自家弟弟被什麽不乾淨的東西衝撞了,一邊掀開被子下床。
他的動作很慢,奚頌年卻沒催促,耐心等他趴上來,又四平八穩地把他背到餐廳。
銅鍋內熱湯翻滾,騰騰冒著白汽。
吃到一半,奚佑突然放下筷子:“程家的事等我再查查,這婚先不訂了。”
“嗯。”
“明天開始到學堂去,之前的法文課才上了幾節,陸老師念叨你。”
奚頌年撈肉的動作停頓一瞬。
奚佑手指微蜷。
片刻,奚頌年眯起眼,像隻莫名其妙就被順了毛的老虎,不僅聽話,還把到嘴的肉放進了大哥碗裡:“行。”
上學,就上學;別人能上,他也能上。
只要這藥罐子別再因為他生病,上學,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