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顧明霄聽到這話， 眸色微微沉了沉，正想說點什麽敷衍過去，卻發覺江楚容一直睜大眼， 很仔細地看著他。

  顧明霄：？

  “你怎麽這麽看我？”難道是發覺什麽了。

  江楚容聽到顧明霄這話，沒覺察出顧明霄細微的緊張， 反而赧然一笑， 道：“說來挺神奇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修為增長了不少的緣故，我總覺得我的眼睛好像比以前看東西更清晰了。”

  “現在這麽近，我連大師兄你睫毛顏色的深淺都看得清了，一層層的， 好漂亮啊。你原來是雙層睫毛。”

  說著， 江楚容還伸出手去輕輕戳顧明霄的睫毛。

  顧明霄靜了一瞬，有點哭笑不得——他倒是高估了江楚容在這塊的敏銳程度。

  尋常修士若是發現自己視力變敏銳， 興許會十分興奮地出門去測一測目力到底變強了多少， 但江楚容卻只在意他是雙層睫毛……

  想著， 顧明霄不動聲色地偏過頭，避開江楚容戳他眼睫毛的手指， 就道：“你整日裡就只知道關注這些東西麽？”

  江楚容回過神來，便乖乖“哦”了一聲，主動伸出手，讓顧明霄拉他起床寬衣。

  江楚容似懂非懂地點頭。

  顧明霄道：“分內之事，二位請。”

  江楚容很認真地聽完了，也都記了下來。

  一聽要去看劍神， 江楚容當即道：“我自然是要去的，雖然我修為低，但興許我運氣好，能起點什麽作用呢？”

  就這樣，反駁的話又被江楚容咽了下去，他道：“快走吧娘，別耽誤時間了。”

  旋即他就扭頭細細看了江楚容一眼，看完，他蹙眉道：“這事你們還沒告訴他？”

  顧明霄看著江楚容突然望著他發呆，因為沒有同心生死契，兩人之間的心緒感應也遲鈍了，他不由得就問道：“又怎麽了？”

  “我這個戀愛腦啊，可能無藥可救了。”

  江楚容理直氣壯：“現在我跟你在一起啊， 我不關心你關心什麽？”

  江楚容有些莫名：“啊？我眼睛挺好的呀，怎麽了？”

  最後還是江凝天神色微妙地看了顧明霄一眼，快人快語，淡淡道：“你娘替你把眼睛拿回來了，昨晚給你換上的，你沒感覺？”

  顧明霄聞言不覺淡淡一笑：“也是，你運氣向來不錯。”

  就這樣，四人一起朝劍神所在的密室走去。

  之後，一路上，靈璿英又徐徐給他講解了一些使用和蘊養靈眼的注意事項，絲毫沒有避諱顧明霄的意思。

  半晌，他神色有些微妙地又笑了一下：“那就不要治了，挺好的。”

  但想起正事，顧明霄又扶著江楚容， 正色起身道：“靈師叔今日要去看師尊的傷勢， 我得前去陪同，你要是想去， 也可以一起。若是不想， 留在這也行。”

  靈璿英含笑道：“傻孩子，眼睛放回去本就不疼，只是要耗費靈力養著，但你現在修為，養這麽一雙靈眼也綽綽有余了。你爹純屬瞎操心。”

  顧明霄一絲異樣的神色也無，就這麽細心拉著他起床，還給他又挑了衣服換上。

  江楚容靜了一會，歎了口氣道：“我懷疑我戀愛腦越來越嚴重了，怎麽越看大師兄你越覺得好看呢？”

  顧明霄靜了一瞬：“昨夜太晚了，我怕吵醒楚容，今早又怕二位多等，便沒來得及說。”

  接著他一邊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一邊又一臉震撼地看向靈璿英道：“娘你醫術真是太高明了，我一點都沒覺得疼哎。”

  江楚容：？！
  旋即他便驚訝道：“真的沒有！一點都沒有！”

  靈璿英和江凝天已經等在了那裡。

  顧明霄：好有道理， 他竟無言以對。

  江楚容再次含糊著哼哼了一聲。

  江楚容這會看著顧明霄近在咫尺的清冷如玉的面容上露出的這絲宛如冬雪初融般溫情宛然的笑意，一顆心猛然砰砰跳了幾下。

  江楚容鬧了個紅臉，不覺小聲道：“娘你怎麽上來就說是我，其實是——”

  靈璿英似乎看出什麽，也不多話了，點點頭就道：“明霄，有勞你帶路。”

  江凝天：？

  見到兩人出現，靈璿英不覺含笑道：“塵兒又賴床了。”

  靈璿英啞然，看向顧明霄。

  一路上，氣氛十分安靜。

  ·
  兩人整理完畢，便去往劍塔了。

  顧明霄看著江楚容不服氣的表情，靜了一瞬，沒再說這話題，隻道：“走吧，不要讓靈師叔久等。”

  江楚容：“哼，你又偷偷笑我，我知道的。”

  江楚容聽得一頭霧水：“什麽什麽？什麽事啊，你們有什麽瞞著我嗎？”

  顧明霄：……

  “大師兄”這三個字江楚容到了唇邊，他忽然又想起今早顧明霄那緊蹙的劍眉間縈繞著的淡淡愁緒……

  顧明霄看了他一眼：“你對我這樣，我高興都來不及。但只要你不對旁人也這樣就行。”

  倒是江凝天，路走到一半，他狀若無意地問：“塵兒，眼睛好點沒？疼不疼？”

  聽完之後，江楚容又想起一件事，遲疑了一瞬，他抿了一下唇，卻還是出聲問道：“那娘，你打算怎麽處置靈……我舅舅？”

  雖然知道這個時候問這個不太好，但現在是關鍵時期，任何一點不利的因素都有可能對大局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他不清楚靈璿英對靈玉修是什麽感情。

  所以，這話他必須得問。

  江楚容這話問完，空氣短暫地凝滯了一瞬。

  爾後，靈璿英神色異常平靜地道：“塵兒，以後你沒有舅舅了。我廢了他的修為，放他離開了。”

  江楚容：？！
  旋即江楚容便猛地抿了唇，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本來還擔心靈璿英會不會不夠殺伐果決，留下什麽後患，現在他才意識到，是他多心了。

  靈璿英比他想象中要強大冷靜太多。

  雷厲風行，一晚上就把他眼睛的事和後患全部都解決了。

  反而是這時，靈璿英還又看向江楚容，低聲問：“塵兒，你會覺得娘親這麽做不夠狠麽？”

  江楚容看向靈璿英此刻有些深邃和無奈的眼神，怔了一秒，連忙搖頭：“不會。我其實也沒有恨他到非殺他不可的地步。如果娘你親手殺他，反而落人口實，這樣處置就夠了。”

  江楚容這話說完，江凝天這時忽然冷冷道：“你娘確實不夠狠心。當初我本可以直接殺靈玉修這小子，但他用你來威脅我，還差點把你扔到懸崖下面。甚至大言不慚地放話說若不是因為你們親人，他早就讓長老殺了你！”

  “放他的狗屁！若長老們真敢對你動手，那會我就是自爆也要毀了他們靈族，他們怎麽可能不清楚我的性格？無非就是想利用靈玉修和你娘的感情還有重傷的你牽製我。”

  “那小兔崽子卻用這件事羞辱我，讓我求他放了你。”

  “這口氣，我忍了快二十年，今日，無論如何我也要說出來。”

  密道中一片死寂。

  最終還是江楚容看著靈璿英越來越幽邃和難過的雙眸，咳嗽了一聲，欲言又止道：“爹……”

  倒是靈璿英，抬起眼，神色複雜地看向身旁的江凝天：“他竟然還做出這樣的事？你那時不是說他沒有多說什麽，就把塵兒交給你了嗎？”

  若不是因為這個，靈璿英也不會在最後一刻還對靈玉修心存幻想。

  江凝天靜了一瞬：“你那時受傷，我怕說了實話影響你恢復。”

  後來……後來靈璿英一直被囚禁，兩人只能隔著高山，遙遙用道侶契約溝通，江凝天倒也不好再說實話了。

  靈璿英徹底抿唇不言了。

  江凝天見狀，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咳嗽一聲，他就道：“我剛才也就是隨口說說，璿英你別往心裡去。這都是靈玉修那小兔崽子的錯，你這樣處置已經很好了，我不過就是發發牢騷，說完就過了，不當真的！”

  靈璿英靜了許久，長歎一口氣：“你啊。”

  倒也說不出什麽別的話了。

  江凝天遲疑了一下，低聲道：“現在還是顧兄傷勢要緊。璿英你要是心裡有氣，回去我讓你打我一頓，咱們先去看顧兄，好不好？”

  靈璿英：……
    “我有說不替顧師兄治病了嗎？”

  江凝天：“啊？哦……”

  靈璿英無奈：“走吧。”

  江凝天連忙道：“走走走，你們兩個快跟上。”

  江楚容和顧明霄對視一眼，神色裡都有些微妙，但這時，誰都默契地沒有多話。

  ·
  進入密室後，靈璿英細細查探了一下劍神的情況，不覺蹙眉道：“顧師兄這傷好奇怪，中途一直在好轉，但最近一年又加重了一次。”

  顧明霄聞言，心頭一動，立刻道：“不錯，接近一年前師尊其實醒來過一次，那時他狀態還算不錯。但後來又突然昏迷，傷勢更重了，我不知道是為何，靈師叔看得出來原因麽？”

  靈璿英搖搖頭：“你都不知道原因，我也不能知道，只看得出來是極大的消耗——”

  “難道是我請顧師兄出手的那次？”一旁的江凝天忽然道。

  靈璿英和顧明霄還有一旁的江楚容同時：？

  江凝天沉吟片刻，低聲道：“當年我收潮生為徒，便有意引導他向往劍宗，後來他果然進入劍宗，我便借他的口知道了不少劍宗的情況。一年前我知道顧師兄醒了，便第一時間請潮生傳訊，讓我和顧師兄秘密見了一面。”

  “那時我把塵兒的事告訴了顧師兄，問他有沒有什麽法子可以把塵兒的神魂找回來。他想了很久，說要聯系孔師兄商議一番。後來……就沒音訊了。”

  “但現在想來，也許就是顧師兄和孔師兄一道聯手把塵兒的魂魄送回來的。除了他們倆，旁人沒這個能力了。”

  江凝天這話一出口，江楚容徹底恍然大悟。

  這時他才意識到當初為何在妖族妖尊對他說話總不說完全——大概也是怕自己知道承了兩位大能這麽大的恩情心裡過意不去，加上靈族那時的問題還未完全解決，妖尊也不方便多說。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有這麽多的大能在一路護送他啊……

  從前江楚容以為自己來修真界能走得這麽順是因為運氣好，現在才知道，這不是運氣，都是長輩們的悉心呵護。

  想著，他心頭不由得泛起一陣溫暖的酸澀感。

  一旁的靈璿英似乎感受到了江楚容的想法，伸手輕輕攬住他的肩頭就低聲道：“若不是小人作祟，塵兒你這一路會比現在要光明坦蕩更多，或許早就入聖境了。”

  江楚容靜了一瞬，笑了：“但現在這樣也很好了，我真沒吃過什麽苦。”

  靈璿英怔了怔，不覺也笑了：“你能這麽想，很好。”

  江楚容又道：“娘，你看掌門的傷勢，有救麽？”

  靈璿英聞言，回過神來，思忖片刻，就道：“顧師兄若是為了你再次受傷，便是破碎虛空時被空間的能量碾壓，雖然這傷勢有些棘手，不過對症下藥，我還是能治的。”

  “塵兒、凝天，你們修為不到，就先替我和明霄護法。我要同明霄一起，先替顧師兄梳理體內的空間傷勢。這是最新的傷，治起來更快些。”

  靈璿英話一出口，眾人沒有絲毫疑問，立刻各行其是。

  護法的護法，療傷的療傷。

  ·
  與此同時，魔域，獅駝殿。

  楚天闕用數百隻妖獸肉和一大缸妖獸血布置好了祭靈大陣，殿內血腥氣濃厚，氣氛沉凝。

  他即將要請獅駝大尊投影下界，幫助魔尊鎮壓體內的波旬殘魂。

  這時魔尊一襲玄金色尊袍，臉色微微蒼白，卻神色異常平靜地端坐於祭靈大陣中央，宛如一尊的雕塑，絲毫不動。

  楚天闕布置好一切之後，便神色凝重地割開手腕，取血，滴在大陣中央。

  瞬間，祭靈大陣轟隆隆地啟動，獅駝殿上空，乃至整個魔域上方都有源源不絕的濃黑烏雲聚集而來，裡面雷霆如金蛇一般滾動不息，磁場躁動狂暴至極。

  如此異象，引得魔族眾修士紛紛露出驚疑不定地表情，出門觀望。

  而獅駝殿內，威壓更盛。

  供奉的那一尊獅駝大尊雕像也在祭靈大陣中散發出的愈發濃厚的血腥味裡漸漸綻放出幽紫色的魔光。

  這是獅駝大尊即將投影下界，享受血食的象征。

  獅駝大尊也是後天魔神，不過它比較特殊，它最先跟隨孔雀明王尊者，位列正神位，後來又背叛尊者，墮為魔神。所以明王殿內也供奉有他的正神真身。

  魔尊當時是很奇妙的在明王殿內通過獅駝大尊的正神真身感受到了它的魔神真身，但這件事，他當時誰也沒有告訴——畢竟這對孔雀明王尊者太冒犯。

  後來妖尊出事，魔尊才敢自己塑出獅駝大尊的魔神法身，加以供奉。

  而獅駝大尊雖然是一尊比較邊緣的後天魔神，不如波旬強大，但畢竟是魔神，能量也不可小覷。

  這時在陣陣濃雲和雷霆中，終於，一聲渾厚的獅吼震撼天地——

  一道紫金色的獅駝大尊虛影轟然降臨在獅駝殿上方。

  魔尊倏然睜眼，眸中魔氣氤氳，沉聲道：“天闕！”

  楚天闕會意，立刻就上前一步，加持陣法！

  魔尊這時匯聚全身魔氣，割破眉心，這時他仰起滴出一滴金紅色魔血的俊美面孔，就朝空中的獅駝大尊虛影道：“大尊降臨，弟子今日特意獻上波旬殘魂和血食，請大尊享用！”

  獅駝大尊虛影從空中靜靜看了魔尊，聽到魔尊的話，它巨大猙獰的臉上露出一點詭異的笑意，嗓音隆隆：“波旬的殘魂？來，讓我嘗嘗。”

  下一瞬，魔尊臉上的魔紋便猛地暴起，有一個嗓音在他腦海中瘋狂叫囂：“小東西，你竟然敢用我當誘餌！”

  魔尊充耳不聞，繼續催動陣法。

  獅駝大尊虛影愈發凝視，這時它就伸出巨手，朝魔尊那眉心上方溢出的魔氣抓去——

  魔尊見狀，心頭不覺生出一絲淡淡慶幸——成功了。

  一縷殘魂而已，如何能比得上獅駝大尊真身虛影下界？
  可就在下一秒，極為恐怖的事情發生了，在獅駝大尊抓住那縷魔氣的一瞬間，那縷魔氣忽然猖狂地哈哈大笑道：“獅駝小子，你們都上當了！”

  獅駝大尊：？
  魔尊：！
  魔尊猛地睜眼，然後他就和獅駝大尊一起極為震撼地看到那縷魔氣竟然飛躥而上，瘋狂去撕裂獅駝大尊身後的空間！
  獅駝大尊怒吼一聲，伸手去抓那縷魔氣，但下一瞬，他瞳孔驟然收縮，因為——

  他透過那身後被撕裂的空間看到了一雙極為可怖，布滿了金紅色業火的魔瞳！
  那雙魔瞳，只是讓人看一眼，便覺得格外可怖。

  波旬的殘魂竟然是想趁獅駝大尊虛影下界，兩界空間連接上的那一瞬撕裂空間，把魔神波旬的真身引來！

  若是如此，別說魔尊了，就連獅駝大尊和此方世界都要被毀滅！
  獅駝大尊臉色驟變，立刻就對魔尊道：“小子！收陣！”

  魔尊何須獅駝大尊提醒，當機立斷，運轉魔氣，一掌直接擊穿了他身下的血祭大陣——！
  轟然一聲巨響，獅駝大尊那尊宏偉虛影在空中搖晃兩下，瞬間破裂！

  可即便獅駝大尊就此消失，那撕裂的空間卻還沒有完全合上！那雙可怖的業火魔瞳越來越近了——

  楚天闕臉色也在這時大變，他情急之下，想要運轉波旬之眼，卻被魔尊一掌拍飛。

  “這個時候用他的功法，你是嫌他無人奪舍麽？”

  下一秒，魔神在獵獵狂風中長身而起，一襲玄金色尊袍和他那頭墨發都被風吹得飄舞不定。

  這時他仰頭，漠然看向那被撕得越來越大的空間後那雙金紅色的業火魔瞳，喃喃道：“魔神波旬，隻這麽一雙眼睛便足以讓人心生無邊恐懼，果然厲害。”

  “不過我的地盤，不容你糟踐！”

  魔尊這句話說完，他竟是抬手狠狠點向眉心，下一秒，那一縷波旬殘魂竟是被他體內曾經融合過的那些魔血感召，瞬間被吸入了他的眉心！封印在了體內！

  空間裂縫後的魔神之瞳刹那間失去了此間感應，驟然變遠——

  殘魂在魔尊識海瘋狂大叫：“臭小子，你暗算我！”

  魔尊此時臉上魔紋瘋狂爆發，但他卻死死按著眉心，朝著那撕裂的空間最後打上了一道尊級封印！同時斥道：“天闕！”

  在震驚中回過神來的楚天闕也在這時，往那道空間裂縫補上了一道神王封印！
  兩道封印加持，空間裂縫被補上，魔瞳，徹底消失。

  此刻，魔尊按著眉心，臉色慘白，魔紋幾乎已經布滿了他的面容，他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楚天闕見狀，搶上來扶住了魔尊。

  魔尊最後看了他一眼，啞聲道：“去人族，找顧明霄。”

  便因為封印，徹底昏迷了過去。

  在魔尊倒下的那一刹，他臉上原本放肆猙獰的魔紋也在這一刻停止了生長。

  是魔尊用神魂之力在體內鑄就了一道囚籠，把殘魂和他自己一起封印了。

  波旬殘魂出不去了，他的神魂，也出不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