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家人團圓， 氣氛罕見地和睦，其樂融融。

  顧明霄還特意在迎客峰給江凝天和靈璿英安排了最清幽雅致的住處。

  是夜，顧明霄在自己行宮處設宴款待江凝天和靈璿英， 白辰冰和江潮生等人前來作陪。

  一眾人十分開心，都喝了不少， 微醺。

  其中翹楚當屬江潮生， 喝多了就開始發酒瘋，還是白辰冰看顧明霄臉色不對，連忙把人往外拖。

  就這樣，江潮生還一邊歪在白辰冰肩頭，一邊大聲嚷嚷道：“師父好福氣， 我好羨慕師父啊嗚嗚嗚！”

  “我為什麽要修無情道， 路走窄了啊，走窄了……”

  白辰冰神色詭異， 只能伸手捂著江潮生的嘴巴， 一面向江凝天等人賠罪， 一邊連拉帶拽把江潮生拖出了別院。

  眾人見狀，不覺莞爾。

  話是這麽說，但他要是隨便帶走江楚容也顯得很不禮貌。

  上面寫著——我和凝天去找塵兒他舅舅，明霄你先看著塵兒，最好先哄他睡著。

  顧明霄：？

  靈璿英起身。

  這會顧明霄看著江楚容笑得晶亮又微微彎起的桃花眼，再看著他臉上醉人的潮紅，自己心情都不由得好了起來。

  顧明霄起身去了。

  說的什麽他自己也不太清楚，顛三倒四的，但無非就是他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他本來還在想要怎麽哄江楚容睡著，結果回來一看，江楚容已經窩在床上，臉頰紅紅的，抱著一條金絲軟枕睡得正香。

  顧明霄一看，立刻就明白了。

  靈璿英和江凝天是去取江楚容的那雙靈眼了。

  江楚容：“好。”

  這次， 是江楚容先倒。

  顧明霄連忙稱“是”，就扶著江楚容下去了。

  江楚容卻笑笑，醉醺醺地貼在顧明霄懷裡去摸顧明霄那修長骨感的手，道：“你看我爹那沒出息的樣子，眼珠子都恨不得放在我娘身上，摳都摳不下來。我要是留在這，只會敗他們的興啊……”

  江凝天隨後跟上。

  啞然一瞬，顧明霄伸手取過一旁的被子輕輕給江楚容蓋上。

  ·
  江楚容對於父母二人的安排一無所知，這會正趴在床上扯著顧明霄的袖子跟他絮絮叨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外面吹進來的夜風都有些涼了，顧明霄正打算關上房間的窗戶時，靈璿英夫婦二人終於歸來。

  顧明霄身上帶著一股十分清冷好聞的香氣，江楚容這時貼在他懷裡挨挨蹭蹭，覺得因為醉酒有些發痛緊繃的額頭都好了很多。

  是靈璿英先開口：“凝天，我去找塵兒的舅舅。你要陪我一起麽？”

  靈璿英這時見狀，目光微動，就含笑衝顧明霄道：“明霄，你先帶塵兒下去休息吧，他體內道傷還有些沒完全痊愈，喝多了靈酒也不好。”

  顧明霄卻也不阻攔他，就這麽輕輕抱著他，拍他的背。

  江楚容怔了一瞬，雖然有些不情願，但知道顧明霄這麽做是周到的，便默默放開了手：“你去吧。”

  江凝天淡淡：“小瘋子一個， 不理他。我們喝我們的。”

  江楚容似乎是感應到了顧明霄的氣息，便又這麽蹭了過來。

  江凝天道：“好。”

  他先前看了江潮生喝醉的樣子，覺得十分丟人， 所以這會即便喝醉了， 也只是往桌子上趴，並不往誰身上靠啊蹭的。

  一時間，偌大的酒桌前便只剩下靈璿英和江凝天二人。

  結果到了外間正廳，顧明霄才發現靈璿英和江凝天早就不在了，隻留下一張紙條。

  “又在說什麽胡話？”顧明霄無奈。江楚容這頭一日跟父母倆團聚，合該三人一起住的。

  不過顧念著嶽父嶽母還在外面，顧明霄倒是不敢造次，只是慢慢在床邊坐下，伸手把江楚容摟在懷裡，讓他躺在自己的膝蓋上。

  兩人這麽安靜相處了好一會，江楚容忽然就窩在顧明霄懷裡輕聲道：“大師兄，你帶我回你的行宮吧。”

  兩人此刻目送顧明霄和江楚容走遠，對視一眼，神色裡皆是一種莫名的平靜。

  顧明霄唇角緩緩浮出一絲淡淡的笑意，絲毫沒有一絲不情願地將江楚容抱在了懷裡。

  臉色酡紅， 長睫顫顫， 薄唇抿著， 意外顯得有些乖巧。

  最後江楚容便放肆了起來，借著酒勁在顧明霄懷裡窩著亂滾了一通，把顧明霄一身素白衣裳都揉皺了。

  旋即，他默默收起紙條，又起身返回了屋內。

  忖度片刻，顧明霄垂頭道：“你先躺一會，我去看看他們喝得怎麽樣了。”

  顧明霄：……

  江楚容忍不住笑道：“沒想到堂兄放開了竟是這種性格， 還挺好玩的。”

  於是一家人又喝了起來。

  二人悄無聲息地進屋，看到顧明霄低頭輕輕抱著江楚容的溫柔模樣，對視一眼，眸中不覺都生出一絲讚許之色。

  這時，靈璿英先低聲傳音道：“明霄，我們回來了。”

  顧明霄聞聲，心頭一動，連忙看了過來。

  見到二人，顧明霄連忙告罪了一聲“失禮”，便要輕輕放下江楚容起身。

  靈璿英卻立刻阻止他道：“不必，靈眼放回去會有一點點疼，你就這麽抱著塵兒，也免得他亂動。”

  顧明霄聽到這，神色稍微有些認真，旋即他便又輕輕抱緊了懷中的江楚容，給江楚容身上下了幾道禁製。

  靈璿英見狀，微笑，誇了顧明霄一聲，便跟一旁的江凝天對視一眼。

  江凝天會意，起身出去護法。

  靈璿英這才走到床前。

  只見她抬手輕輕一招，掌中就浮現出兩點宛如雪花一般晶瑩剔透閃爍著靈光的東西。

  顧明霄沒想到靈眼竟然是這樣的存在，一時間有些詫異。

  靈璿英這時便傳音解釋道：“靈眼本身就是類似伴生法器一般的存在，是天賜靈物，會選擇最適合的主人。”

  顧明霄神色稍緩——他本還以為眼睛是直接挖下來的，若是如此，不用剜眼再換回去就好極了。

  靈璿英似乎感受到顧明霄的想法，微微歎了口氣，傳音道：“但靈眼同宿主血脈相連，如果並非自願被剝離，其中痛苦也不亞於活生生剜眼。而且蘊養靈眼還需要宿主本身靈血，所以當年塵兒一身靈血被取了大半。”

  “他舅舅本身天資其實沒那麽差，但因為要時刻要用自身血脈蘊養靈眼才會耽誤修為進境。貪心不足，便是如此。”

  “不過陰差陽錯，他也替塵兒把這雙眼睛蘊養到了法相境，若由塵兒自己蘊養，他的境界只怕也達不到現在這個高度。”

  顧明霄聽到這，眸色微微有些沉凝。

  不過靈璿英又道：“好在塵兒現在身體養得很好，修為也高，便不會擔心他無法蘊養靈眼了。”

  顧明霄意識到什麽，抬眼看向靈璿英。

  靈璿英這時同他對視，靜了一瞬，方才低聲道：“塵兒性格有些敏[gǎn]，又愛哭，又怕痛。我這麽多年不在他身邊，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是什麽樣子，幸好明霄你陪了他最關鍵這一程，看得出來，塵兒他很相信你。”

  “所以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

  顧明霄心頭微微一顫，立刻道：“靈師叔有話盡管吩咐。”

  靈璿英：“若我卜算不錯，你們二人命中都還有一劫，也是同此方世界息息相關的一劫。就快到了。”

  顧明霄臉色頓時慎重了起來。

  靈璿英：“若非如此，我也不想在塵兒道傷還未盡數痊愈時便把靈眼給他換回。”

  “明霄，你既然入聖境了，應該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

  顧明霄聽到這，心頭狠狠一跳，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旋即，他未等靈璿英多說什麽，便主動道：“靈師叔放心，我發誓，若我真是那滅世之人，我也絕不會傷到楚容分毫。希望你不要阻攔我跟楚容——”

  靈璿英：“不是這個，我對你跟塵兒在一起沒有任何意見。是我單方面想求你一件事。”

  顧明霄見靈璿英不是要阻攔他們在一起，神色稍霽，但看到靈璿英慎重的神色，他卻又緩緩蹙眉道：“那師叔有何事求我？”

  靈璿英神色有些複雜：“你和塵兒有同心生死契，是不是？”

  顧明霄心頭大震，在這一瞬，他終於明白靈璿英方才為什麽要同他說這麽多了……

  過了許久，顧明霄啞聲道：“師叔說的，我明白了。同心生死契，我會解的。”
    靈璿英終於低聲歎了口氣：“好孩子，我不是不讓你們在一起，實在是我害怕魔神用這同心生死契掌握你們二人想法，從而內部破局，瓦解我們。”

  顧明霄沉默了一瞬，神色不變，平靜道：“靈師叔擔心得有道理，若魔神之禍真從我而起，那時我也未必是我了，同心生死契只會成為魔神威脅你們的手段。確實弊端太多。”

  靈璿英：“你明白就好。”

  顧明霄垂著眼，眸色晦暗難明：“嗯。我知道師叔是好意，畢竟師叔不是讓我解除道侶契約，我已經很感激了。”

  靈璿英啞然，但旋即她又微微歎了口氣，認真低聲道：“多謝你，明霄。”

  顧明霄不再多話，只是垂頭靜靜看了一眼懷中睡得正香，什麽都沒有發覺的江楚容。

  江楚容這會長睫垂著，臉上尚且殘留著一點醉意的粉色，看上去分外柔軟安靜，並無任何異樣，漂亮精致得就像是一些仙人玉雕般。

  凝視了這樣的江楚容許久，顧明霄方才緩緩取出無妄劍。

  然後他便衝著面前空氣中的一處，面無表情地一斬而下——

  雪亮劍氣唰然而落！

  無聲無息間，連接在兩人之間的一道血紅色的羈絆就這麽被斬斷了……

  睡夢中的江楚容也在這時不自覺蹙了蹙精致好看的眉頭——即便他沒醒，他也覺得自己做夢都有些空落落的，仿佛哪裡丟失了一塊一般。

  顧明霄此刻垂眼靜靜收劍，他這一瞬，心緒大起大落，但他，一絲都沒有表現出來。

  畢竟靈璿英這個要求，實在是不過分，也情有可原。

  他不能傷害一個作為母親的心。

  尤其是為江楚容籌謀隱忍這麽多年的母親的心。

  但靈璿英何等敏銳聰慧，這會看著顧明霄那張淡然清冷卻仿佛隨時都能下雨的如玉面龐，靜了一瞬，她極為鄭重地道：“明霄，這次是我做得不對。若這場大劫能過，我一定親自替你們籌辦一場最盛大的婚禮，說到做到。”

  顧明霄這時靜靜抿唇，抬起眼，認真道：“那我就提前多謝嶽母了。”

  靈璿英聽到顧明霄這話，終於默默笑了。

  顧明霄又收回眼，淡淡道：“事不宜遲，我替楚容限制五感，嶽母您盡快替楚容把靈眼放回去吧。”

  靈璿英自然知道顧明霄心中還是有些不平，但顧明霄能這樣已經很好了。

  她不奢求太多，便抬手緩緩祭出掌中那兩枚靈眼，道：“好，我要來了——”

  ·
  融合靈眼比強行取出靈眼要輕松百倍。

  畢竟就等於把一個天品法器轉化為一個伴生法器一般。

  再加上江楚容本就是這雙靈眼的原主，融合起來自然是一絲困難都沒有。

  夢中的他隻隱約感覺到自己頭頂像是有微涼的光照進來，他看到兩瓣十分輕盈漂亮的雪花從空中靜靜墜下，落入他眼中——

  那一刹那，光華璀璨，江楚容隻覺得自己整個世界都仿佛亮了起來……

  不過很快，他又在顧明霄催眠的法術下靜靜睡了過去。

  睡得很沉、很香，什麽都不知道。

  靈璿英在放回江楚容的靈眼後，便主動悄然離去，並沒有多待。

  顧明霄這時關好四面的窗戶，就寬衣上床，靜靜抱著江楚容睡了一整晚。

  ·
  此時，地宮之下，十八層水牢中。

  靈玉修失去了靈眼，隻覺得自己大半身靈力仿佛都被抽走了，他行屍走肉一般躺在那，神色蒼白，頹然。

  但他沒想到，靈璿英還會來。

  靈玉修這時遙遙看到靈璿英，忽然就冷笑道：“眼睛給我那好外甥放回去了？”

  靈璿英靜了一瞬，沒有回答靈玉修這個問題，隻低聲道：“玉修，你現在還不知道自己錯了麽？”

  靈玉修臉上的笑意在這一瞬凝滯，他翻身而起，用一種十分凶狠的眼神看向靈璿英。

  但此刻，靈璿英端莊華美的面容上只剩下一片淡漠，靈玉修什麽也看不出來。

  “我錯了？呵，明明是你錯了，你既然能卜會算，為何料不到今日的結局？”靈玉修諷刺道。

  靈璿英聞言，靜了一瞬，淡淡道：“不錯，我也有錯。我明知你天資不夠，心性狠毒，未來或許會釀成大禍。卻還是一次次對你心慈手軟。”

  “而我現在，也終於吃到了當年縱容你的苦果，我不得不去做我最討厭的人，去幹涉塵兒和明霄之間的事——”

  “住嘴！”靈玉修忽然嘶聲道：“你張口塵兒，閉口顧明霄，可你有想過我麽？”

  靈璿英不說話了。

  靈玉修怒吼：“我是你親弟弟，你憑什麽不偏袒我？當時無論是修煉資源還是別的你從來不會給我開小灶，甚至還對我要求比一般族人都嚴格許多。”

  “所以我討厭你，你一點都不像個姐姐！”

  “大事上也是如此，什麽開天路，什麽為四族大計著想？我們靈族就是最高貴的種族，為何要同那些低賤的種族混在一起？你還要同人族通婚，是你先背叛靈族的！”

  靈璿英聽到這，終於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半晌，她低低歎息了一聲，身形一閃，便落在了那被鎖鏈困住的靈玉修身前。

  靈玉修本來破口大罵，但見到靈璿英來了，他又不自覺打了個哆嗦，露出一點恐懼的神情。

  靈璿英見到靈玉修這幅表情，神色愈發複雜了一絲。

  在這一刻，她終於徹底明白，因為天資不夠，智商不足的問題，她這個弟弟是永遠都無法明白她曾經對他的那些苦心了。

  他只能接受長老們那些非黑即白的說辭。

  想到這，靈璿英緩緩閉上眼，她抬手，在靈玉修驚恐的眼神中輕輕按上了靈玉修的額頭。

  一道靈光閃過，靈玉修渾身靈力就在這一瞬間盡數抽走。

  他瞳孔驟然收縮，渾身顫唞，露出極為驚懼的表情，但也無濟於事。

  靈璿英抽走了他全身修為，又解開他身上捆綁著的鎖鏈，才緩緩收回手，靜靜看著他道：“走吧，無論去哪，不要再出現在我和塵兒面前。”

  “靈璿英從今以後，沒有弟弟了。”

  靈玉修在全身修為被抽走的那一刻才知道害怕，可他還要強撐著維持自己可笑的高傲姿態。

  直到，靈璿英那一襲紫衣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水牢之上，靈玉修才徹底後悔了。

  不多時，水牢深處傳來撕心裂肺的求救聲。

  “姐姐，我知道錯了！”

  “姐姐你回來，你把修為還給我，我一定會改好的，我會給塵兒道歉的——”

  但這次，他再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一絲也無。

  ·
  次日清晨，天氣分外晴好，是個豔陽天。

  江楚容懶洋洋醒來的時候，居然發覺自己還靠在顧明霄懷中，緊緊被顧明霄那一雙修長雙臂摟在腰間。

  靜了一秒，江楚容悄悄回過頭，去看顧明霄的睡顏。

  但看了一眼，江楚容有些詫異，顧明霄這時也不知為何，一雙好看的劍眉微微蹙著，如玉的面容上帶著一絲淡淡卻化不開的愁緒。

  不喜歡看到顧明霄露出這副表情，遲疑了一下，江楚容便小心翼翼地伸手，輕輕撓了一下顧明霄的下巴。

  顧明霄沒醒。

  江楚容又撓了一下。

  顧明霄眉頭輕輕蹙了一下，纖長濃密的羽睫顫了顫。

  江楚容不覺笑了，然後他又湊過去，親了親顧明霄修挺的鼻梁和他淡色的嘴唇，小聲道：“大師兄，快醒來啊。”

  顧明霄：……

  片刻後，顧明霄緩緩睜開眼，有些無奈地看著眼前貼著他的鼻尖，蹭來蹭去的江楚容。

  江楚容順勢“吧唧”親了他一口：“老公早安，好帥。”

  顧明霄啞然一瞬，這時看著江楚容亮晶晶的眸子，無憂無慮、笑意盈滿的昳麗面容，心頭莫名就湧出一股極為溫熱酸澀的情緒，然後他便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扣住江楚容的後頸，仰頭朝著那薄紅唇瓣狠狠吻了上去——

  江楚容詫異了一瞬，就“唔唔”地回吻了回來，他一邊同顧明霄唇舌交錯，一邊眨著眼去端詳顧明霄的表情。

  顧明霄蹙眉一瞬，含糊道：“不專心。”

  江楚容靜了一秒，便略略松開唇，兩人交錯的溼潤唇齒間拉出一點細細銀絲——

  旋即江楚容臉頰紅了紅，不動聲色地抬手擦了一下嘴角，卻又十分關心地凝視著面前的顧明霄，低聲道：“大師兄，你昨晚是不是做噩夢了，為什麽一直皺著眉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