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三月初的光景裡， 村戶一派熱火朝天的播種。

  率先要培育的就是自家的秧田。

  稻谷從播種到成熟要歷經四個步驟，首先是浸稻種，接下來才是播種。

  播種前會用稻稈把稻谷種子包起來在水裡浸泡，待到泡過的稻谷種子發芽了， 這才將種子密密麻麻的灑進泥巴翻耙的細軟水田裡， 而這塊田被稱作為秧田。

  “可不就是他嘛，偏生地還離咱們家的這麽近，煩人的很。咱們要把地看好了，指不準就來偷我們的菜苗。”

  村民難得幫著秦小滿說了一次話。

  杜衡下意識的也拉著秦小滿，他倒不是怕孔家那個衝過來打到小滿，實則是怕小滿炸毛起來給孔照祥幾下。

  一到田邊就號了出來：“俺家的稻秧怎長這模樣了！”

  “那便是你田裡的水太多了把田坎衝垮了嘛。”

  村長這時也發話道：“誰讓你把秧田裡蓄那麽多水的，撒播天氣也不看好。”

  “你們竟然敢挖我的堤，我跟你們沒完！”

  杜衡順了順秦小滿的背：“好了，別生氣，管旁人的。我把地理好你可以撒菜籽種了。”

  孔照祥著急的直跺腳：“就是手再抖也不會撒的這麽不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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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兒那點小雨不礙事。”

  看來是嘗到甜頭了，這哥兒。

  杜衡笑道：“他要是不竊咱們田裡的水也不得遭這場災害，就等著他們著急去吧。”

  杜衡捏了捏秦小滿的臉：“成。”

  “是嘛，照祥你就是再著急也不能這麽說啊，誰也沒義務幫你看著田的。”

  “這兩隻小豬養到過年，養壯實些賣掉，不單成本錢能回來，還可以賺上不少。”

  “姨父想種那可得趕緊去買些種子了，要是錯過了時節可就種不成了。”

  次日，窗戶亮起來的時候秦小滿也醒了。

  “且不說家裡沒有幾畝田可用，這重新料理一塊田出來撒播種子又得花錢，家裡才多少點稻谷啊。”

  大夥兒面面相覷：“這又沒有落雨暴曬的，照祥喊個啥？”

  “啊？”

  秦小滿見他答應，喜滋滋的在杜衡額頭上親了一口：“起床！”

  稻秧開長本是喜人的事情，但是團在一起太密集了會影響稻秧的長勢不說，到時候分栽更是不好分開。

  那人哪裡有心思回話，一個勁兒在自家田埂前跳腳。

  分栽以後， 待到秋時稻谷成熟就可以進行收割了。

  “那哪成，都已經生根扎泥裡了，雖說不深，但是那耙子一耙傷了稻秧根子，耙開也不一定長。”

  “再者這都撒播好幾天了，怎的今兒才發覺嘛，平素也不來盯著些。”

  秦小滿也沒急著爭辯，眼睛轉悠了會兒，他趴到杜衡的胸口前：“下回換我在上頭唄。”

  “哎喲，這不是書生嘛，沒想到還會下地呢。”孔照祥湊過去：“今年還要點菜籽啊，真不錯咧。”

  “呀！田裡的水怎變得這麽淺了！”

  “這是怎的了嘛。”

  秦小滿揚起腳衝著兩人離開的方向空踹了幾腳。

  杜衡聞聲從床上爬起來，他看著一臉認真的秦小滿，遲疑了一會兒，旋即又斂眉笑了起來。

  一時間大家都用責怪的眼神看著孔照祥，滿哥兒脾性本來就不好，一個做長輩的還這麽跟人家鬧像什麽樣子，再者這事兒本來就跟小滿沒關系。

  “照祥，你胡鬧什麽呢！”

  “好啊。”

  一早上秦小滿一邊穿衣服一邊對杜衡說道。

  “我就是氣，這種人就該邦邦給他兩下！”

  秦小滿腰縮往後躲了些，他抓住杜衡的修長的手：“我腰還疼呢，昨晚上隻比前頭好一點點。”

  秦小滿話雖這麽說，但還是勒停了牛，跟著杜衡一起去看秧田。

  秦小滿眼疾手快抓住了孔照祥的手，拽著人不松開。

  撒秧不費功夫， 憂慮的是撒種後天氣變冷，又怕蟲害。

  兩人正說著，杜衡看見主路旁頭的田裡水比下雨前深了一點：“我去看一眼我們的秧田怎麽樣了。”

  瞧著過來的中年男人，秦小滿雖然很不爽，還是跟杜衡介紹了一聲。

  孔照祥的手被捏的生疼，隻好齜牙把手裡的種子放了回去。

  他爬去上一塊梯田裡，在那一塊自家的田裡開了個小缺口。

  “年前定下的小豬已經可以出圈了，我今兒去背回來。”

  兩口子見著秦小滿活像眼睛發紅的小牛犢，屬實也有些怵，好在是稻種已經撒完了，兩人可以借故趕緊走。

  “啊什麽啊，就說成不成吧。”

  “啊？”

  “小滿，別動手！”

  孔照祥卻充耳不聞，說著說著就想把抓起來看的油菜籽要往自己兜裡裝：“我們家裡還沒有種過這油菜，今年也撒兩顆看看咧。”

  村民七嘴八舌的，說了半天也沒個結論。

  “欸！你這哥兒，說話可得憑證據，你瞧見我挖你田堤了啊！？”

  兩人晚些時候忙完才收工回去。

  一道聲音傳過來，秦小滿才見著下頭那塊田的田彎處走出來正在撒稻種的兩口子，正是他姨父和小姨父。

  村長呵斥了一聲，兩個年輕的壯力一把拉住孔照祥不許他生事兒。

  “是你！就是你把我的秧苗弄成這樣的！”

  秦小滿冷笑了一聲：“姨父你講不講理，這究竟是誰家的田，自己看管不好還怪起旁人來了。這陣子農活兒那麽忙，我來也隻瞧一眼自家的秧田，誰有功夫給你守著你家的田啊！”

  小滿一點不怵：“我倒是想有本事給你弄成這樣，那撒到了田裡的稻谷我怎給你刨到一起去？莫不是一鋤頭一鋤頭的勾過去的。”

  秦小滿眼瞧著兩口子離開，他掙脫開杜衡：“你幹嘛啊！這明擺著就是他們兩口子乾的，不給他們一點教訓還想著使壞！”

  孔照祥見著秦小滿，心裡更是火大，但是大夥兒都在，他也不好說什麽。

  而下三月間正是播種的時候。

  尤其是才播種的日子裡， 這些稻谷才發芽吐出個白生生的嫩芽，鳥雀跳進田裡會啄食。

  搭話的中年男人腆著臉道：“你不會是借口不想借稻秧給姨父吧，我不過是開個玩笑，你這孩子可太較真了！”

  杜衡客氣的叫了人。

  杜衡蹙起眉：“這就是你先前跟我說的愛貪便宜小肚雞腸的姨父？”

  “你把我家田坎挖了口子，讓水流你們田裡！”
    杜衡看著流水出去的缺口，連忙刨泥巴給堵住，眼雖是瞧不出到底是人力拋開的還是水衝垮的，但是那點春雨確實不至於衝垮田坎。

  “我在最邊上開的口子，不會衝著稻種。”

  孔家兩口子本身也不是村裡勤勞的那一批農戶，稻種撒下後的兩三天裡沒有落雨，又見著秦小滿跟杜衡扎了三四個稻草人插在秧田和旁頭的地裡。

  開春以後白日子長了，秦小滿早早催促著杜衡回屋去睡，地頭的事兒忙完夫妻的事兒也還有的忙。

  他查看田坎的功夫，秦小滿已經臉紅脖子粗，擼起袖子一個縱身就跳到了下頭的田裡。

  “呀！照祥，你家的稻秧怎的團在了一起，是不是撒稻種的時候沒有撒勻啊？”

  “要不然把長一塊兒的都用密釘耙子給耙散開吧，反正才播不久。”

  “城裡買的。”杜衡實誠說道，如此有些廉恥心的也不會提出要人家的種子的話。

  杜衡趕緊繞著跑下田去，他一把抱住哥兒的腰，氣鼓鼓的人渾身蓄滿了力，要不是自己兩隻手勒著，人就要動拳腳了。

  兩口子原本還氣勢洶洶的，看見跳下田的小滿一下子就慫了，連忙往後退：“滿哥兒，你可不敢打人！我、我告訴你，你要是動手我可……..杜衡，杜衡，快拉著你家滿哥兒啊！”

  幸而是兩塊田都是自家的，秧田也選在了底下的那一塊，缺水可以從上一塊梯田放。

  說著就在麻袋裡抓了一把菜籽起來：“哎呦，這菜籽種好著咧，是城裡買的還是自家留的啊？”

  大夥兒也覺得不可能，就算真的有過節，但農忙時節裡誰有這麽多空功夫來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眼見著孔照祥一個人在那兒嚎叫，還是五福叔道：“怕是不成了，這秧田不敢去折騰灑下的種子，乾脆趕著時間還早，趕緊再開一塊田撒谷種吧。”

  諸人一通相勸，秦小滿也擠著進去假心假意的安撫了兩句。

  “是嗎，昨晚上有些人可不是這麽說的。”

  他趕緊拉著杜衡跑過去，生怕慢了錯過了熱鬧。

  杜衡打了個哈欠，輕輕捏了一下秦小滿的腰：“把牛趕去運吧，背著多重啊。”

  地裡鋤草種地的村民聽見一聲粗噶的喊叫聲，見著孔照祥在自家田坎上又跳又叫，活像條發了瘋的牲口。

  “我相公說糟踐下來後還不曉得夠不夠分栽咧，攏共種不了多少田。”

  如若不然，還得去河裡挑水過來，孔家的屬實也是心眼兒壞。

  過了兩日，夜裡下了場春雨，滴滴答答細細綿綿的下得有一個多時辰。

  “惡人自有天收，他們把水引到自己田裡不見得是好事。”

  “這是孔姨父。”

  秦小滿瞧見兩口子的田倒是水汪汪的，起碼三個指節深了。

  秧田是春耕的關鍵，但說到底不是自家出了事兒，大夥兒也只是出點子派不上用場的主意，沒真著急。

  “過年的時候你再做點香腸嘛，二叔同我說前些日子他在城裡碰見堂叔，他說我們年初送他的香腸味道很好。”

  村長見人不答話，丟下活兒上前去瞧，村民見著村長都過去了，連忙也跟著過去看熱鬧。

  還是村裡的老莊稼漢五福叔蹲在田坎上，伸手撥了撥田裡的水：“照祥啊，你這秧田裡的水太深了，是不是播種的時候起風了？這八成是撒播的時候種子沒有沉底，風大攪動水把種子給卷在一塊兒了。”

  杜衡拉著秦小滿的手，耐心道：“你要是真給他們兩拳頭，到時候反咬咱一口，指不得還要賠他醫藥錢。”

  看著年輕的小兩口撒完秧苗後又在秧田邊的地裡忙碌，他眼尖兒一下子瞧見麻袋裡裝的是菜籽，光著腳從田裡走了過去。

  兩人守著水緩慢流到了秧田裡蓄到一指節才封上。

  待到秧田裡長高出來的稻秧有一個月後， 再把這些稻秧連根扯起來分別栽到其余水田。

  男人罵罵咧咧的退了回去，繼續到自家秧田裡去忙碌了。

  這年頭沒有膠布可以籠在秧田上頭， 給稻秧保暖， 還能防止鳥雀跳進田裡吃稻秧。

  這時候就要靠人守著呵斥想飛來的鳥雀，但人總不能一直守在田裡， 於是曠野田地之間就多了許多的稻草人， 立在田裡土地上， 在風中搖晃嚇退鳥雀。

  小滿這才丟開了他的手，孔照祥連忙甩了甩手：“你這哥兒手勁比那牛還大，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看你認真的，不說是親戚還是鄉親咧，小氣的很。”

  杜衡扎的稻草人栩栩如生，又用料子輕的破布在稻草人身上系著，就是吹點小風那布條也飄的老高，鳩雀都不敢飛到這片兒來。

  秦小滿把種子灑了，杜衡又在種子上頭撒了一層細膩的薄土。

  “一畝田的秧苗， 夠分栽二三十畝田了， 你家裡不是二十畝田嘛， 怎麽都夠了。這稻秧分栽也不能種的太密，不然要互相陰著，田裡肥力不夠收成不好。”

  兩人吃了早飯趕著牛車去了一趟村民家捉了一對小乳豬，花費了將近一千文。

  “那是你沒見識過他們一家的德行。又懶又愛貪便宜。”秦小滿罵咧道：“大夥兒都忙著開始撒稻種了，他還擱那兒耙秧田。”

  秦小滿還沒有到田邊就嚷了出來，遠瞧著自家的水田裡的水淺薄的隻面住泥巴，他還不信，緊著步子跑到田坎邊發覺還真沒看錯。

  “緩著些，咱們家的也才播了落日，根苗沒有長穩。”

  “滿哥兒， 今年你們兩口子育下一畝田的秧苗啊， 是要種不少田噢。到時候我這秧苗要是不夠啊，怕是要管你們借點。”

  秦小滿怔怔的瞧著，他側身看了一眼杜衡。

  “什麽人呐，對著親戚還想動手動腳的，走，回去了。”

  杜衡看著氣鼓鼓的哥兒笑了一聲：“不會吧。”

  村長也在地裡播種，見狀停下鋤頭問了一句：“照祥，怎的啦？”

  “嗯。”

  往年他都隻養一隻，今年土地擴耕，牲口也多添了，他心裡美的很。

  一畝地的秧田半天都用不了就可以拾騰好。

  “你看看他們那水田，水都沒有多少，都不能叫水田得叫乾田了。每年收成不好只在那兒怨聲載道的，也不想想幹啥收成不好。”

  水田裡蓄積的水太深，灑下的稻谷未曾全然沉底，大風過來蕩漾起水波，平撒下的稻谷被吹刮堆積在了一塊兒。

  杜衡牽著秦小滿上了田坎，迎面來的風吹到臉發冷。

  秦小滿過來看自家的秧田，老遠就見著他那姨父的田埂上聚集了許多村民，就曉得孔照祥總算是發現了他田裡的秧苗長的不對。

  “那說不準噢。”

  孔照祥聽著村裡的老莊稼人這麽說，竟然急哭了起來：“那我這稻秧怎辦啊！”

  “昨兒夜裡下雨，怎的田裡的水不多反倒是少了！”

  秦小滿和杜衡兩口子把發芽的稻子撒進秧田裡，今年暖和， 稻谷發芽率不錯， 浸泡的稻谷種子差不多都發芽了。

  兩口子佔了這便宜，撒了種子後過了四五天才想著來看看稻秧的長勢。

  孔照祥自知是吃了啞巴虧，心裡是又悔恨又傷心，卻又是不甘：“滿哥兒，你天天過來看自家的秧田，見著我家的稻秧不對也不說一聲，是沒把我當親戚的！”

  村民在圍上田坎，孔家秧田的稻種一團一團的在水深的凹陷窩子裡，春日裡已經長出芽孢的種子沾著泥土本就很快能扎根，眼下這稻谷已經四五日了，早長進了泥裡。

  孔照祥看著秦小滿抱著雙手走過來，一臉瞧好戲的樣子，惡狠狠的就要上去拽秦小滿。

  這朝要損失稻谷不說，只怕耽誤了時節。

  心裡有氣也沒地兒撒，被大家勸著趕緊去開新的田來補撒種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