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上好呀，諶醫生。

  “青枝姐，魚殺好了，給。”

  “多謝。”

  宋青枝接過殺好的鯉魚，認真清洗乾淨，然後將魚頭和魚尾切下來，讓楊繼慈等會兒紅燒了給大家加菜。

  魚身也不用刮鱗，隻沿著脊骨剖開，小心去掉脊骨，然後切成均勻的魚塊，用鹽抹勻，加薑片和料酒醃製去腥。

  楊繼慈在旁邊切筍，一邊切一邊同她說話：“老孫家的鯉魚也不知道怎麽養的，一點土腥味都沒有，很多客人都挺喜歡吃的。”

  宋青枝聞言嘁了聲，“人家怎麽會告訴你，那可是人家掙錢秘籍，不過他家花鰱沒有老楊叔家的養得好。”

  楊老太太端著茶缸，喝了口茶水，然後哼地冷笑一聲，“下午茶？晚上的就夠你忙了，還下午茶，不得累死啊？”

  宋青枝認真地點點頭，“明天某寶看一下。”

  提出了很多種可能，但最終在尋找證據時，都會發現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並且患者目前病情比較重，無法接受更多檢查，連加以驗證的機會都沒有。

  對於客人要見自己這件事，宋青枝沒有覺得很意外，但有點好奇，於是摘下圍裙，洗淨手，又攏攏頭髮，這才轉身上樓。

  宋青枝被他們接連噎了兩句，撇撇嘴，又笑起來。

  諶嘉樹應道：“這家私房菜據說每天隻招待十桌客人，也沒有宣傳過，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在點評網上找到的，評價都不錯。”

  黃主任說得擲地有聲，對自己的診斷十分有信心，而目前來看，的確是這個解釋最能說得通。

  彼時下午五點左右光景，宋青枝忙完手裡的活，站在院子的魚池旁邊，無聊地打量門邊的花盆。
    陽光越過院牆，溫柔地灑在地上，在樓房牆面上落下模糊的光影，風夾雜著余溫，吹過盆栽的月季花枝，也吹過水面。

  “休息一下，腦殼疼。”劉院士忽然間說了句，將鼻梁上的老花鏡摘下來，伸手捂著臉。

  於是大家討論了一下，都表示接受這個診斷，接下來就是討論治療方案。

  諶嘉樹還要收拾東西，聽見陸主任邀請劉院士他們晚上一起吃飯，還說平時難得有空，擇日不如撞日，叫上周教授一起，大家好好聊聊。

  血液科主任這時也接著道：“患者貧血可能跟他進食差、鐵攝入不足有關。這個患者的病變主要累及腹腔多個髒器，症狀和手術病理都不支持castleman病，我的建議就是補鐵，要是可以的話外科造瘺咯，改善一下進食情況，能取到淋巴結病理更好。”

  燈影婆娑，空氣靜謐。

  她回頭，看見老太太出來，忍不住說了句：“咱們家不做下午茶生意真是太虧了，就衝這氛圍，不知吸引多少客人，回頭來個網紅拍照往網上一發，我們就火了！”

  可能是跟放射科同事的會診有了統一意見？

  多科會診的討論到這裡，已經可以結束，大家都松了口氣，不再正襟危坐，說幾句題外話就散了。

  陳姐聞言立刻將他們迎進去，“諶先生，我們為您和客人預留了二樓的包廂，幾位這邊請。”

  最後只剩下放射科梁主任提出的“腹腔彌漫性castleman病”和病理科黃主任提出的“硬化性腸系膜炎”兩種可能。

  服務員笑著應了，很快就退出包廂。

  休息間隙，還是有人在討論病情，或者是跟劉院士說說話，難得見到大佬，肯定要搭話，哪怕是誇誇人家學生呢。

  劉院士已經七十歲了，是消化科權威，帶的學生沒有一個不是業內佼佼者，但為人低調謙遜，聽到別人誇自己的弟子，便擺擺手，“他們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罷了，還需要多學習。”

  張瑩瑩早就看著那晶瑩的魚凍在流口水了，從宋青枝拿筷子的那一刻起她就躍躍欲試，聞言立刻伸出筷子夾了一塊，嗷嗚一下放進嘴裡。

  剛走到魚池前面，就見穿著唐裝的服務員大姐迎上來，“您好，請問有預約嗎？”

  說著又看一眼正在專心聽趙一刀分析病情的諶嘉樹，抬抬下巴，“你看小諶，還這麽年輕，不也能管這麽複雜的病人了？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煮好之後將湯汁濾出，挨個倒進碗裡，等晾涼後放進冰箱冷藏，魚鱗煮出來的膠質，會讓冷藏後的魚凍更加好看。

  病理科的黃主任堅持認為是硬化性腸系膜炎，因為，“之前你們不是把他在外院的手術病理蠟塊送我們科嗎，質量不是很好，切片什麽的都不太順利，能看到的就是有大量的纖維組織增生和玻璃樣變，還有大量的漿細胞和淋巴細胞浸潤、淋巴濾泡生成，這些都很符合硬化性腸系膜炎的表現。”

  然後找來工具，沿著碗邊輕輕劃了一周，往青瓷盤裡一扣，就整個脫模，然後再淋上薑醋汁，“喏，等下就這樣操作。”

  宋青枝都沒來得及叫她慢點。

  宋青枝用調羹舀了點湯汁，試了試鹹淡，回頭笑話她：“傻子，多出的一碗當然我們自己吃啊！”

  諶嘉樹一邊聽，一邊在紙上寫著關鍵詞。

  緊接著便是十碟前菜，服務員一邊上菜一邊唱名：“這是鹵牛肉……這是帶凍薑醋魚。”

  服務員笑應道：“這是我們老板娘做的，用的鯉魚沒有丁點兒土腥味，老先生您一會兒可以多嘗嘗。”

  “喲，烤鴨。”劉院士登時笑起來，“這地方找得好，我好久沒吃了，哎喲，誰能理解三高病人多痛苦喲。”

  宋青枝搖搖頭，“來不及，這周還是先拍烤鴨，鄧濱把烤爐支起來沒？”

  六點一過，飯點就到了，廚房已經結束悠閑的休息，陳姐出來點亮屋簷下的“五谷豐登”和“萬事勝意”燈籠，大家各就各位，開門迎客。

  “各家有各家的本事嘛。”楊繼慈笑笑，又問她，“一會兒那道油煎筍，你做我做？”

  “好吃！”她嘴巴蠕動了幾下，將魚刺吐出來，又咂咂嘴，回味了一下，如實地向宋青枝描述自己的感受，“首先，魚不腥，沒有鯉魚常有的那種土腥味，肉質甘肥鮮嫩。其次，鹹淡剛好，因為加了荊芥，有種……嗯，香味，很清爽，有點像薄荷和檸檬加在一起，還有種中藥的感覺，要是用新鮮的荊芥，可能那種涼爽的感覺會更明顯。”

  宋青枝低頭將醃好的魚塊放進煮開的稀黃醬湯裡，“看情況，我做也行，你歇會兒。”

  “弄好了，明天我們就能用。”張瑩瑩應了句，又突發奇想，“做烤鴨會不會嚇到蹲蹲？”

  周圍挺安靜的，看起來更像民居，可是推開門，便有飯菜的香味漂浮在空氣裡。

  劉院士叩著桌面道：“這個病我們見得不是很多，但是文獻報道用腎上腺皮質激素、免疫抑製劑和他莫西芬可以緩解症狀，小諶，你再確認一下。”

  笑著問服務員：“我能不能見見你們老板娘？”

  這是多出來的那一碗，宋青枝拿筷子夾了點魚肉，放進嘴裡嘗了嘗，點點頭，招呼道：“大家都試試。”

  劉院士看著最後這碟薑醋魚，聽見名字，覺得有點驚訝，“這是帶凍薑醋魚，現在很多餐館恐怕都不知道這道菜吧？”

  “來得及的話，我們這周拍這個選題？”張瑩瑩咬著筷子問道。

  魚煮熟了，宋青枝將它們撈出來，用不鏽鋼調羹小心地將魚鱗刮下來，將魚塊放進每個深碗裡，數量都不多，到底是涼菜，每人能吃一兩筷就行了。

  諶嘉樹應道：“有的，我姓諶。”

  這一行統共十二位客人，動用了楊家菜最大的一個包廂。

  走在前面帶路的諶嘉樹聽見劉院士說了句：“這裡環境蠻好，我怎麽不知道這裡有飯店？”

  上了二樓，剛落座就有人送上來熱茶，茶有兩種，一種是普洱，另一種是八寶茶。

  這時門又開了，放射科的梁主任走進來，諶嘉樹注意看著他的神色，覺得他緊皺的眉頭像是松開了不少。

  放射科的梁主任跟諶嘉樹要走幾張片子，暫時離開回科室和其他醫生一起討論。

  說著話，就走到一扇門前，台階上豎著燈牌，寫著“楊家私房菜”字樣，屋簷下的燈籠散發著暖黃的光。

  宋青枝：“……”又不是拿它當原材料，有什麽可怕的：）
  晚上七點左右，有一行人陸續走進狀元巷，兩邊的磚牆阻隔了外界的喧囂，只有不知哪家在放的戲曲聲隱約傳來。

  “1，2，3……咦，怎麽是11個碗，今晚就十桌啊？”林月數了一下，問道。

  “要火還不簡單，你自己拍一個不就得了，不是全網千萬粉絲麽？”後面跟著出來的楊繼慈也接話道。

  大家笑了聲，然後紛紛道：“休息休息，喝點水。”

  “那您一會兒也不能多吃。”周教授笑著說了句。

  劉院士眉頭一動，這桌年紀最大就是他，也不用客氣，舉起筷子就夾過一塊魚肉，抿了抿味道，然後點點頭。

  接著將刮下來的魚鱗又倒回湯汁裡，然後又撒入一把荊芥，開小火繼續煮到湯汁變沸微稠。

  諶嘉樹點頭應了聲好。

  說著用湯杓推了一下鍋裡的魚塊，然後轉身從桌底下搬上來一摞白瓷深碗，在台面上整齊擺開。

  ===青枝 第5節===
  果然討論再次開始之後，梁主任第一個發言：“從患者前後幾次的腹部ct檢查來看，病灶是逐漸增大的，強化程度很高，形狀不規則，界限也不清晰，就好像一張大棉被一樣，彌漫浸潤，強化明顯，但是腹膜後的纖維化只有在急性期的時候才強化明顯，不支持腹膜後纖維化的診斷，這種表現不像是典型的castleman病。但是我們對硬化性腸系膜炎的診斷經驗不多，所以經過討論，我們科的大多數人都覺得，不能排除來源於淋巴組織的慢性炎性病變的可能。”

  宋青枝從冰箱取出一碗帶凍薑醋魚看了眼，發現已經凍好，便滿意地笑笑。

  諶嘉樹聽見，忙回頭應了句：“我也是站在周教授的肩膀上。”

  下午四點多，消化科談話室裡，針對諶嘉樹的35床患者的討論，已經持續了一個小時。

  這裡連空氣都是安寧的，很容易讓人想到歲月靜好這個詞。

  坐在諶嘉樹對面的趙一刀聞言眉頭一挑，嗯了聲，“他的門脈被病變包裹，手術切除不乾淨的，倒是可以做胃造瘺或者空腸造瘺，到時候順便取淋巴結病理。要是病變是良性，不能進食這個問題，食管—空腸吻合術可以緩解。”

  想到這個可能，諶嘉樹心裡忍不住一喜。

  這話說的，既沒謙虛自己很一般，又誇了自己老師，倒把大家都聽得笑起來。

  頓了頓，黃主任又說了句：“還有，特發性纖維化也有可能引起腸系膜纖維化。”

  好東西不能自己吃，那她這麽辛苦學做菜是為什麽？
  林月聽了撓撓頭，傻乎乎地笑了兩聲。

  剛推門進去，就聽見一聲小小的驚呼：“……是你？”

  她一愣，忙循聲看去，也笑了起來，“晚上好呀，諶醫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