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江九陽擦幹了腳上的水， 換上新拖鞋，才去敲余晞景的門。

  他象征性地敲了兩下，又喊了兩嗓子， 裡面的人沒回音， 江九陽便試探地按了按門把手。

  意外的是， 余晞景居然沒反鎖。江九陽眉毛一挑，堅信“不拒絕就是同意”，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順手關門落鎖。

  門外眾人：“……”

  你好他媽熟練啊！
  趙南表情複雜：“要不……我往門縫裡塞個竊聽器？”

  “算了算了，沒必要，犯法的， 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吧，”聞訊趕來的盛哥把他拉走了，“老鹿你看好二百和宸烈，別讓他們去打擾人家。”

  “說不定他們睡一覺起來，我們就不用天天看他倆努力讓對方先表白了。”Deer推了下宸烈，讓他趕緊回屋睡覺，扭頭喊百百， “二百，你兩個爸爸都走了， 你還蹲著幹嘛？等人明早回來找你算帳？”

  “不不不，我回去， 我這就回去！”百百跳起來， 因為起身太急有些頭暈。他大步跑出門外，濺起一片水花， “鹿哥你明天幫我看著點，陽哥表情OK我再出門， 不然我用宿舍的電腦練也是一樣的。”

  Deer：“……既然這麽慫，以後就不要亂摸東西。”

  “什麽叫‘那些玩意’？”江九陽捶了下他的床，“那可都是我的——”他忽然頓住了。

  江九陽：“……你再說一遍，你當我什麽？”

  余晞景一腳踹開被子，睜開眼睛冷冷地看著面前的黑影：“你退役後可以去當演員，專門演鬼片。”

  “嗯。”

  余晞景奇道：“你怎麽知道的？”

  在開門聲傳來時，他把被子拉過頭頂，背對江九陽的方向裝睡，實際上貓在被窩裡刷手機。

  宸烈看看百百，又看看余晞景的房門，覺得這二貨如果明天邀請余晞景雙排，可能要被江九陽當場鯊人拋屍。

  余晞景其實醒著，但聽到敲門聲卻沒說話，反正門沒鎖，進不進來是江九陽自己的事。

  要怎麽說？
  那是我的寶貝？

  他往後挪了一點，躲開江九陽的手指，平淡的語氣下掩蓋著一絲躍躍欲試的狠勁兒：“不如哪天我去毀個容？看你還想不想要。”

  “那就剪碎。”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睡著了嗎？”

  “這麽好看的臉你也舍得不要啊？你不要我要。”江九陽伸手想去戳余晞景的臉，卻摸到了一縷柔軟的頭髮。

  “但我這也算幫了Zero吧？”百百想了想，拍拍胸口慶幸，“那就沒關系，輔助爸爸不會因為這個就不跟我雙排的。”

  不行，聽起來好像變相表白。

  余晞景不吃這套：“大夏天的，冷什麽冷？”

  “忍心。”余晞景無情地說，“我不要臉。”

  “你不知道隨便毀掉自己的照片是不吉利的嗎？”江九陽胡扯得有理有據，“佛像唐卡可以火化，但你那照片又不是和尚念經加持過的。”

  “硌死你算了。”

  “睡著了。”余晞景聲音平穩，顯然是清醒的。

  “下場是來送分的菩薩，你安心躺平吧。”

  “傻逼啊。”余晞景體貼地重複一遍，附帶注解，“藏一大堆那些玩意，不是傻逼是什麽？”

  “就因為好看嗎？”余晞景似笑非笑，說不上心裡是什麽滋味。

  江九陽偏過頭，視線追逐著光線，低聲問：“你睡不著？”

  “你的什麽？”余晞景不放過他，“我還以為你改行開淘寶店了，五箱周邊，能賣不少錢吧？”

  江九陽：“……你好狠的心，做人能不能對同類多一點同情、少一點迫害？”

  這廂江九陽進了門，反鎖後摸黑將被子鋪到床邊的地上，把枕頭丟上去，就地一躺，把自己裹成春卷。

  江九陽大驚失色：“那不行！你沒看過自己的臉嗎？你忍心剪嗎？！”

  夏天的空調被很薄，手機亮度調到最低，也能透出一點光線。窗簾拉的嚴嚴實實，一絲光線都透不進來，就顯得那點微弱的亮光愈發明顯。

  江九陽再接再厲：“地板還硬，特別硬，被太薄了根本睡不好。”

  江九陽坐起來，瞪著床上一團鼓起的輪廓：“你當我傻逼是吧？”

  江九陽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聰明的大腦馬上反應過來余晞景怎麽突然不爽，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收回誇余晞景好看那句話。

  床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繞到他正面。江九陽伸手掀起空調被的一角，探頭往裡看：“睡了啊？”

  “賣什麽賣？我買來收藏的不行嗎？我花錢買的，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江九陽盤起腿，能屈能伸地開始胡編。他越編越理直氣壯，似乎把自己一起說服了。

  江九陽蹲下來，趴在余晞景床邊，模仿每次宸烈被經理禁止吃夜宵時可憐兮兮的表情：“地上太冷，特別冷，嗖嗖冒涼氣。”

  雖然有99%的可能，江九陽不會這麽膚淺，可那1%呢？
  人都是視覺動物，萬一江九陽最喜歡的僅僅是他的外表呢？
  余晞景心情複雜，不知道該慶幸自己長得符合江九陽的審美，還是該嘲諷江九陽，原來他和那些表面一見實則鍾情見色起意的人沒什麽兩樣。

  江九陽被他噎了一下，心裡明白，這回可不能繼續嘴硬了。

  “這麽睡一覺起來，我就得感冒發燒頸椎病肩周炎，下場比賽上不了了。”

  “寶你這樣很不好，人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你毀容了疼的不還是你嗎？”江九陽心說你這人，不誇你不開心，誇你了更不開心，要不要這麽難伺候？
  可再難伺候又怎麽樣呢？人是自己看中的，上趕著伺候祖宗當貓奴也是自己樂意的。

  余晞景冷笑：“能，你把那五箱東西燒了就能。”

  余晞景關了手機，眼睛一閉，不準備再理他了。

  余晞景則說：“沒關系，只要有人比我更不開心，我就贏了。”

  “……你這是什麽可怕的勝負欲啊？”江九陽開始思考，他在所謂的“先告白比賽”中，到底能不能戰勝余晞景。

  如果比嘴賤不要臉，他肯定能贏；可比堅持泡不到男朋友，江九陽忽然沒有了一開始的信心。

  他想直接說出來，告訴余晞景，你長什麽樣我都喜歡，你就是吃成兩百斤的胖子我也喜歡。但是這人對送上門的勝利從來懶得多看，只有贏過他、讓他感到有挑戰性的，余晞景才會多看一眼。

  Angel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賽前余晞景對他愛答不理，賽後直接同意加上好友以後切磋。

  “我就是不想輸，不服憋著。”余晞景甩下一句話，挪了挪位置，睡到大床另一側，冷淡地說，“別煩我，我困了。”

  “好的，放心，絕對不吵你，我睡相很好的。”江九陽用生平最快上床速度鑽進余晞景的被子，心滿意足地蹭了蹭余晞景枕過的枕頭，鼻尖縈繞著淡淡的奶香。

  LIM的宿舍面積不大，但床足夠大。起因是百百睡相實在太差，當初用單人床時，做夢夢到Solo吊打江九陽，過度興奮，手舞足蹈地從床上摔下來崴了腳，導致下一輪比賽沒能上場。

  這個缺席比賽的理由完全不用隱瞞，放出去也只會因過於沙雕給百百賺流量，代價就是百百被網友笑話了整整一賽季。
    自那以後，LIM宿舍的床全換成了兩米五寬的雙人床。

  余晞景翻過身，再次背對江九陽。

  江九陽難得老老實實沒作妖，貓是很有領地意識的生物，他通過不懈努力終於從打地鋪升級到同床共枕，表面穩如老狗，心裡樂得一批。

  屬於另一個人體溫和呼吸入侵到自己的地盤，讓余晞景十分不適。他本以為有江九陽在旁邊，晚上會睡不好，怎料合眼不到十分鍾，就昏昏沉沉地陷入夢鄉。

  江九陽拿過他枕邊的手機，小心地放到床頭櫃上，沒發出一點聲音，隨後在余晞景逐漸平緩下來的呼吸聲中閉上眼睛。

  第二天江九陽早早醒了，余晞景仍然睡得很沉。他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又翻了個身，此刻不僅正對著江九陽，還往這邊靠過來不少。

  江九陽看了一會，靠過去一點，伸手懸在半空中，擺出一個把人攏在懷裡的姿勢。知道舉得胳膊酸了，他才放下手，又輕輕碰了碰少年濃密的睫毛，把手機打成靜音悄悄給他拍了張照，然後小心地鑽出被子下了床。

  他記得自己昨晚趴在床邊時，膝蓋似乎頂到了什麽東西。江九陽又伸手戳了下余晞景的臉頰，確認對方睡得很沉，忍不住多品味了一會指尖傳來的柔軟細膩的觸感，便蹲下`身，探頭往床底看去。

  余晞景的床底沒有江九陽那麽誇張，隻貼著床頭櫃放了一個長方形的小收納箱，上面掛了個精致的小鎖頭。

  江九陽知道擅自翻別人東西不禮貌，可他實在好奇，余晞景到底能這麽謹慎地把什麽東西鎖起來。

  哪怕當年最缺錢的時候，江九陽也沒這麽鎖過銀行卡。

  他給自己做了幾分鍾心理建設，小心地看了余晞景一眼，見對方仍舊閉著眼睛，呼吸平穩，便捏著小鎖頭研究起來。

  根據高中時期撬天台鐵門學校後門門鎖的經驗，江九陽成功憑借一根原本用來捆台燈電線的細鐵絲，捅開了這把僅僅是看起來精致、實則根本攔不住人的小東西。

  這叫互相（偷偷）查閱隱私以示友好。

  江九陽悄悄把收納箱掀起一角，往裡看去。即便是白天，拉著窗簾的房間也十分昏暗，他只能看到大致輪廓，像是衣服和帽子。

  於是江九陽將蓋子掀得更高，打開手機，用手電筒往裡照去。

  看清楚的一瞬間，江九陽愣住了。

  余晞景的珍藏當然沒他那麽喪心病狂，不過也是各類LIM戰隊周邊，一些面向粉絲出售的帽子、隊服、圍巾、海報、鑰匙扣之類的，不過余晞景這裡的全印有“First”ID的款式。

  江九陽：“……”

  嘿嘿嘿哈哈哈嘎嘎嘎！
  他忽然覺得哪怕這場告白比賽輸了也沒關系。

  人和心都已經不知道飄到哪去的江九陽重新上床，趴在枕頭上，對著余晞景的睡顏出神，不知不覺地笑了起來。與平日不懷好意或者挑釁嘲諷的笑容不同，他面上帶著幾分傻氣，像是剛求婚成功的黃毛小子，恨不得昭告全世界。

  不過他本來也才二十一歲，放到普通大學，還沒畢業呢。

  余晞景一睜眼就看到江九陽吃錯藥似的笑容，他猛地坐起來，忍著起身過猛帶來的頭暈，往旁邊挪了挪，警惕地盯著身邊的人：“你笑什麽？”

  江九陽就對著他笑：“沒什麽，今天心情突然特別好，你看這天是不是很藍？鳥叫是不是很好聽？陽光是不是很燦爛？”

  余晞景看了眼窗外陰雨連綿的天氣，不知道這貨又在抽什麽風，自顧自下床去衛生間洗漱，也沒提趕人出去。

  江九陽聽著衛生間傳來的水聲，盤腿坐在床上，看著剛設成手機壁紙的新照片，越看越喜歡，決定這張死也不會給別人看，更不會拿去傳教，他要私藏一輩子。

  不過江九陽的志得意滿隻維持了不到一個小時，等換好衣服出門才發現，物業已經火速修好了隔壁漏水的水管，而他也要正式開始了雙排沒有余晞景的生活。

  輸了比賽後，職業選手們基本不開直播，沒人願意趕在這時候給自己找不痛快。

  余晞景卻不讚同：“天天輸比賽的那些人都不開播，直播合同不做了？等月末扣錢？”

  “但是他們基本也就三十個小時的時長，兩天不比賽就補回來了。”百百不以為然，“至少在合同這方面，我們還算得上一線戰隊。”

  “First沒來的時候，我們確實有過一個月三十小時的苦日子。”Deer朝江九陽舉保溫杯致意，“感謝隊長帶我們飛。”

  全身寫滿不爽的江隊長沒理他，隔著余晞景盯住百百的腦袋，喃喃道：“我有一點嫉妒，我有一點想把他拖下去，我有一點覺得他不行應該讓我來。”

  Deer悶笑：“億點嫉妒？”

  “億點點。”江九陽撐著下巴，耳機隨意掛在脖子上，在列表裡挑選幸運好友，“讓我來看看今天找誰Solo呢？”

  “艸。”Deer火速給宸烈丟了個雙排邀請，“宸烈來，哥帶你雙排，離你隊長遠一點。”

  宸烈接受邀請的速度更快，生怕被江九陽盯上邀請Solo。

  “至於嗎你們？我是欺負小朋友的人嗎？”江九陽不屑地說，縮小遊戲窗口，轉而從微信列表裡薅出老顏，“他今天應該去針灸了，我跟他輔助Solo應該可以，讓他喊Angel上線加我個好友。我倒要看看這棒子有什麽魅力，能讓我學弟加他好友，還同意以後有空切磋。”

  Deer&宸烈：“……”

  就這你還好意思問至不至於？至不至於你心裡沒點AC數？
  你是醋缸成精嗎？
  兩人默不作聲地戴上耳機，當江九陽是空氣。

  左邊中野裝聾作啞，右邊上輔雞飛狗跳，唯獨被夾在中間的隊長像是被孤立了一樣。

  孤獨的江隊長偏過頭，視線落到右手邊。

  “失誤啊啊啊！這次是失誤！真的爸爸你信我！”

  提莫在百百手中活像個羊癲瘋患者，連滾帶爬地逃出敵方集火，滾回琴女身後求奶一口。百百認爹認得熟練到令人心疼，連聲喊著“輔助爸爸”瘋狂保證：“再給我一次機會，最後一次！失敗乃成功之母，下次我一定可以成功跨越龍門帶你飛！”

  “失誤一次你是缺點，失誤十次你是焦點。”余晞景諷刺道，“我看你這焦點當得挺開心。”

  “哎別這麽說啊！Zero零神親親學弟輔助爸爸你最好了，你世界第一好，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百百認爹速度一流。

  訓練室五台電腦圍了個圈，百百和余晞景的位置挨著。他正趁著回城讀條時要伸手去搭余晞景的肩膀，“啪”的一聲，手被人拍開了。

  余晞景的手還在敲字，嘲諷同隊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噴子，肯定不是他打的。

  “哪裡來的刁民敢害朕？！”百百憤怒地轉頭，想看看是誰這麽大膽。

  於是他撞上了江九陽似笑非笑的視線。

  百百：“！！！”

  刁民竟是我自己。

  江九陽拍開他的手後，順勢撐在余晞景椅背上，對百百露齒一笑。尖尖的虎牙抵在他唇邊，百百打了個寒戰，懷疑那顆牙下一秒就要開始噴灑毒液。

  余晞景頭也不回地伸手按在江九陽胸口，往後一推：“別影響我排位。二百，你再掛機，等下我讓你在泉水掛個夠。”

  “好的爸爸，我來了爸爸。”百百脖子一縮，在江九陽的注視下當起了鵪鶉，秉持“只要我沒看到他就不是在瞪我”原則，換了裝備後衝出自家高地。

  為了打團不被輔助放生賣掉，拚了。

  江九陽垂下眼睛，胸`前衣服的褶皺已經恢復平整，仿佛還殘留著少年手掌覆上來的觸感。

  他摸了摸胸口，感覺心跳更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