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經過一夜的奔波，凝香已經很累了，可她卻緊緊盯著篝火無法入睡。

只要一閉眼，腦海裡就會出現成百上千的頭顱與斷肢，鮮血與內臟，哀嚎與慘叫。

這些東西刺激著她的腦神經，大腦完全無視身體的疲憊，病態的興奮著。

此刻的凝香抱著肩膀坐在行軍馬紮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火苗很久也不眨一下，說不清她究竟是呆還是在想事情。

「第一次上戰場感覺如何啊。」千net走過來，蹲在她的身邊，手裏端著一碗熱湯。

「兄……千net兄長！」凝香好像被嚇了一跳。

「坐，坐下，喝了暖暖吧。」千net按著凝香的肩膀示意她不用站起來，並把手裏的湯遞給她。

「……我不餓。」儘管湯碗裏只有一點米粒和野菜，但凝香還是感覺陣陣反胃。

「是嗎……那麼談談你今天的出陣感想吧？殺敵多少呢？」千net笑了笑，把碗放在一邊，然後別有深意地看著凝香，「是不是和你平rì中想像中的一樣興奮與刺激？你可是從小就想上戰場和父親與我並肩作戰呢，今天可滿足了你的心願啦？」

「我一個敵兵也沒有殺死……」凝香低下頭，兩條秀眉不住顫抖，雙手緊緊的攥著，「我看見一個曲瀨的士兵，他和我差不多大，他大聲喊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可是一名士兵還是從他身後砍了一刀……」說到這兒凝香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就好像受傷的是她自己一樣痛苦。

「那一刀很深……但並沒有要了他的命，他哭泣著，哀號著，爬向營外，但一名騎兵卻看見了他，抬起馬蹄重重落下，直接踩死了他！」凝香的雙手抓住了自己的長，身上抖得很厲害，突然歇斯底裡的喊起來，「不是只要擊潰敵軍活捉曲瀨就可以了嗎？為什麼大家還要肆無忌憚地殺人！？若是敵人反抗也就罷了，明明他都已經放棄抵抗……為什麼……為什麼他還要殺死那個少年，然後臉上居然還有得意又猙獰的笑容！？大家平rì裡都那麼溫和，說說笑笑的，為什麼上了戰場都變成那個樣子！？大家都瘋了嗎？啊啊啊啊——！！！」

「呼……呼……」大聲宣洩完情緒的凝香重重的喘著粗氣，臉上泛起一陣病態的紅暈。

千net一把將妹妹摟進懷裏，憐愛地撫弄著她的秀：「好啦，凝香，戰鬥結束了。」

「！」凝香楞了一下，千net的氣味和體溫隨之傳來。她緩緩閉上自己淚光閃閃的大眼睛，在兄長溫暖堅實的懷抱裡，靜靜地平息自己激動的情緒。

「你聽好，我第一次殺人時比你今天的模樣好不了多少，」千net等凝香的氣息平靜以後，才慢慢地說，「當晚我把自己最心愛的刀遠遠的丟開，不願意去觸摸。我並不是害怕，但卻無法承受敵人臨死前的絕望與悲傷。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但他有非常強烈的求生yù望，他不想死；他是一個被通緝的重犯，殺人，搶劫，綁架……乾過很多壞事，可以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人，但還是不顧自己的重傷保護家人，奮戰至死……那一刻，我搞不清楚我究竟是否還代表著正義。」

凝香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兄長，不敢相信千net也有過這樣的經歷：「那……他的家人……？」

「都死了……」千net默默地回答，「他的妻子舉起他的刀殺死了兩個孩子，然後自盡了。在死前，她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我，有仇恨，有無奈，有悲傷，有詛咒，甚至還有解脫……」

「這……」

千net把凝香抱回營帳，放在行軍床上讓她躺好：「你是不是想說，他們都是罪人，死亡是他們罪有應得的下場？可當看到這一幕，你覺得自己真的還能那麼堅持自己的想法麽？」

「我覺得，正義也好，復仇也好，革命也罷，無論什麼理由，都不能成為隨便奪取他人生命的借口，」千net起身走向帳門，「大人物們總是喜歡高高打起一面很偉大的旗幟，然後讓百姓的子弟替自己去送死。有的時候，恰好他們的野心順應了民意，就成了千秋萬代傳頌的偉人；可又有誰想過，在他們的成名之路上，成千上萬的人命就像鎚頭鐵鍬一樣，只是廉價的工具啊！然後再由他們出面吹捧，讓這些協助自己達成了野心、卻只剩下一捧白骨的死者成為了人們嘴裏的『英雄』，煽動更多的人為自己賣命。可是，哪一家百姓的妻兒老小，希望看著自己的親人只剩下一個英雄的牌位回歸故裡呢？」

凝香坐起身來，手裏緊緊抓著被子：「兄長！我們北雪家……也是一樣的嗎？」

「很遺憾，是一樣的，」千net沒有回頭，凝香只能看到兄長低垂的頭和鮮艷的赤紅戰袍，「父親是個名副其實的戰爭狂，野心家，這個我從小就知道了。說來慚愧，作為長子的我沒有父親那麼大的野心，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充滿殺伐的未來……但如果我繼承了家業，我想做一個好的領主，不再向外無度擴張，讓大家安居樂業；在我活著的時候，不讓任何人侵犯我的領地、傷害我的家人就夠了！」

「快休息吧，最多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千net掀開帳簾，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弓手就位！每人配三筒箭矢！」

「不要讓秦家的混蛋們踏上城牆！」

「燒沸水的快點！多添木柴！」

雪原城在嘈雜的喧嘩中迎來了清晨。

上千名弓箭手在城牆的垛口就位，神情緊張的望著遠處的大軍。在弓手身後，數百名長槍兵也是嚴陣以待，主家的存續，軍人的榮耀，城中的家人，一切的未來都在這關鍵一戰。

秦家八千人的攻城軍隊天沒亮就來到了雪原城下，但敵軍主將除了讓軍隊駐紮下來休息，並沒有任何攻城的舉動。勝嚴、三郎兩人身著戎裝，跟在道船身邊，與景桓為的一眾家臣一起來到城頭，向下張望，對著秦家的兵營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秦老鬼在搞什麼名堂？」道船摸著自己的光頭嘟囔著，「他們應該知道我們城中兵馬不足三千，自己的兵馬四倍於我，特意趕了個大早，卻既不準備攻城，也不下令圍城……」

「父親，我猜秦家是在等待他們想要的戰機。」勝嚴說道。雖然話是說給道船的，但他的目光卻沒有離開秦家大營。

道船沒有轉頭，也在張望著秦家大營：「說說，他們在等什麼？」

「在等曲瀨的援軍，亦或撤軍的命令……」勝嚴神情顯得很肯定，「雖然秦家兵力數倍於我方，但他們並不敢貿然進軍，因為秦家雖然煽動曲瀨謀反但並不信任他，他們非常擔心曲瀨會在自己全力攻城的時候突然出現，從背後咬他們一口。」

勝嚴轉過身來，掃了一眼大家的表情，似乎很滿意，繼續說道：「因此我以為，在曲瀨到達城下之前，秦家絕不敢攻城……話說回來，唯有兄長成功討伐曲瀨並回援本城，才能逼秦家退去。」

當勝嚴在城牆上表自己的猜測時，城外秦家軍隊的主營裡也生了一點小小的爭執。

主帥大營裡，一個身材高大皮膚微黑的少年將軍正激動地在裏面踱來踱去，他似乎有些焦急，一身銀白sè的鎧甲嘩啦嘩啦響個不停。

坐在正位帥席上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閉著雙眼，悄無聲息，如同雕塑一樣，若不用眼睛去看幾乎難以察覺這個人的存在。

這老者就是從一介小糧販起家，靠著自己jīng明過人的眼光和yīn狠毒辣的手段，幾年之內便佔據了南紀州5郡，並長年與道船對抗的秦家之主——秦松。

少年的腳步越來越急，情緒也愈急躁，終於忍不住對秦鬆開口：「父親！我們沒有必要再等曲瀨那個叛將！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在三個時辰之內就能拿下這座三千人都沒有的破城！」

原來這位少年將軍就是秦家的長公子秦秀。兩年前，外出學習槍術的秦秀歸來，立刻成為了秦家席戰將，很大程度的逆轉了與北雪家對抗時錢糧、裝備佔優，但武將實力不足的劣勢，使北雪家從攻勢被迫轉為守勢，這也是北雪家的人得知千net歸來的消息後異常欣喜的原因，他們覺得只有千net能夠與這位猛如鬼神的秦家少主對抗。

「父親！您倒是說話啊！」秦秀衝到父親的面前大吼，兩人的臉幾乎都要貼在一起了。生xìng高傲的他心裏無法接受與一個北雪家反叛過來的將領攜手合作，在他的眼裏，這種背主的人根本不該苟活在世上，又怎麼配和自己並肩作戰呢！

秦松依然沒有睜開自己的眼睛，老僧入定般默然不語。也許是幾十年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讓這個老jian巨猾的智者也會感到疲憊吧，他最近兩年的話越來越少，很多事情都直接交給自己的愛女秦瑤和一些家臣們處理，但卻一直沒有放手讓自己這武藝群的兒子獨當一面。

秦秀紅著眼盯著對自己不理不睬的父親半晌，最終長嘆一聲，把頭盔重重摔在地上離帳而去。

「唉……還是太毛躁了……秀這孩子，太年輕了啊。」秦松嘴裏喃喃地叨咕著，總算是說了句話。

平磯，曲瀨軍殘留營地。

千net整備了自己的騎兵和俘虜的降卒，共計兩千七百人，正在號施令。

「齊洛！令你率領騎兵隊主力隨我做先鋒回援本城，將敵將海青的級掛在旗上以威懾敵膽，每匹馬身後要掛上樹枝，務求奔跑時帶起大片雪塵！」

「遵命！」

「安國虎！你穿上曲瀨的盔甲，令士卒高舉曲瀨大旗，率領曲瀨降卒緊隨其後！」

「遵命！」

「何悅！命你率本部騎兵押後，如有擅自脫離行軍者，就地格殺！」

「遵命！」

「全軍聽令！出！」「吼！」

經過一個時辰的奔襲，千net率領先頭部隊已經到了雪原郡外郊。他下令讓隊伍減緩行進度以恢復體力，並派出哨騎打探附近情報，不久便有一騎探哨飛馬而回。

「少主，前方沒有任何敵軍，但官道旁的小丘之上有人賞雪！」哨騎說完伸手指出方向給千netbsp;千net遠遠望去，能見到一個紅點，在這片冰天雪地之中顯得極為醒目。

「可曾探明是什麼人嗎？」

哨騎回報說：「據說是巡遊各地的流浪詩人，身邊只有兩名陪讀侍女相隨，雖然此女子談吐文雅，但衣著異常艷麗華美，小的以為應該不是普通的流浪詩人。」

「紅羅傘蓋，錦袍華服……紀州這裏常年征戰全國皆知，她們如此盛裝出行，豈不是很容易成為亂兵的劫掠對象嗎？有意思……」千net向後揮揮手，縱馬先行，「出，到前面我要去會一會這位女詩人！」

丘陵之上，大紅sè的傘蓋之下，一位濃妝艷抹的女子正坐在一方軟席之上，端著一杯美酒，遠遠眺望著北國風光。良久，少女感嘆了一聲：「北紀州真的很美，不是麽？雪山巍峨壯麗，高聳入雲，巨鷹翱於天空，俯覽蒼茫大地，真是雄主之地。相比之下，商貿雲集，店鋪遍地，關卡林立的南紀州，反倒顯得市儈了不少啊~」

一旁的侍女上前稟報：「小姐，北雪家的將軍到了山下，正往咱們這兒來呢~」

「嗯？好~有請那位紅袍金甲的少將軍。」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