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比穆不置可否，接過毛巾擦擦臉：

「孩兒的事麽……想想這些年他也是跟著我清苦。枉我還是一個四品官員，只顧大家不顧小家，確是有些愧疚……唉，算是我一直以來考慮不夠周詳了。」他對著鏡子露出嘲諷自己的笑容。

坐到桌子邊上，高比穆一面吃一面說：

「再過兩個月就到年底了，吏部稽考的官員會到揚美城核驗我這一年的政績。年年如此，這本來不是什麼大事，只是現在發生了一起拋屍命案，衙內事務就有些複雜了。」

說著有些走神，冒出來一句：

「哪裏由得我分心！」

韋氏驚訝：

「這些年老爺以教化為先，揚美城人人謙讓有禮，不是都很和氣的麽？怎麼還發生人命案了？」

高比穆瞟了韋氏一眼，回答不鹹不淡：

「藏在心裏最深處的東西誰也看不到，甚至自己都不知不覺。教化？不見得能改變什麼！」

他到二堂點卯。各房縣丞典吏諸多下屬按時就位。

眾人的精神面貌看起來還算滿意，遂命主簿和刑部典吏隨自己至拋屍現場再行堪看。

街市行人漸多，有人聚集圍觀拋屍現場。

危蔟忌劃下警戒線，將行人攔在線外，兩個衙差把腰刀抽出一半亮在胸前把守，模樣十分威武。

屍首被白色的袋子隱隱約約地覆住了軀幹，只露出頸脖以上部位。旁邊的石凳上擺有一面鏡子，一個年輕的畫師正在臨摹屍首的相貌。或許是還沒有為這般驚駭的面容畫過像，畫師拿著毛筆的手有些哆嗦。秋風寒涼，他卻不住的往腦門上擦汗。緊張之餘，不慎將畫筆在自己額頭上粗粗地畫了幾筆，有時又不得不停下來冥思苦想。圍觀的人忍俊不禁。

高比穆來到的時候，畫師正在絞盡腦汁，十分努力地構想著死者這番尊容在生前大概會是個什麼樣子，學著屍首的駭人面貌左右上下抽動自己的臉皮，時不時地照一下鏡子揣摩。他當然看到了鏡子裏自己被畫花的面容，不擦不是因為不願意，而是擔心擦了會更加的一團糟。

高比穆也忍不住，差一點便笑出聲來。當他漸漸湊近，清楚地看到了畫紙上的肖像，不由地吃了一驚……

他臉上的吃驚漸漸變成滿心的佩服。在這位年輕畫師的筆下，畫中人與那屍首實在是太過相像。看看屍首，馬上又看看畫紙，地上那個死不瞑目，畫上那個栩栩如生，目光挪移之間，彷彿便若一人頻止而現。

他看著畫師感慨：

「這位畫師很年輕啊！」

危蔟忌恭恭敬敬的說道：

「他是城裏獨一無二專畫人像的畫師，很多人都找他為垂暮的老人繪製炭像。」

高比穆遲疑了一下，問畫師：

「這麼年輕，很了不起。學畫學了多久？」

看似專心的畫師居然回答了：

「少時便學。家傳手藝。倒是想拜一個師父深造，可惜無門無路，命中注定沒有造化。」

高比穆微微一笑。

他再往屍首身上看，目不轉睛盯著屍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乃問：

「危捕頭，他身上沾的或大或小的油汙，能讓你想到些什麼？」

危蔟忌上前，蹲下看了看，不暇思索：

「我和兄弟們在外當值時，常常吃大餅油條充饑，酒家食檔那些炸油師傅身上扎著的圍裙就是這樣滿身油汙。」

高比穆又問：

「那麼，若是在家中做菜做飯，會不會也是這般摸樣？」

危蔟忌想了想，說道：

「在家中做飯菜，也會沾上油漬，但只要及時清洗，便不會殘留這麼多汙跡。酒樓飯鋪也一樣。」

高比穆點點頭：

「如此說來，這個死者應該是和油腥打交道的人。等這位年輕的師傅把畫像畫好了，你和兄弟們拿著畫像主要是到市集街道上叫賣餐飲的攤檔上找人認認，看看能不能多少找到一些線索。」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畫師身上。

畫師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耗盡所有神思，全身虛脫，最後一屁股癱坐在石凳上，木然喘了半晌，給自己接灌三杯茶水，翻翻白眼，上氣不接下氣：

「危捕頭！你交代的差事真是好得沒二話。這輩子我從沒經歷過這樣的煎熬——太讓我吃不消了！」

畫師臨摹時十分投入，不曾留意身邊的人，先前一面描摹一面答話，也不知道發話問他的人是高比穆。

高比穆撚須微笑，他忽地醒悟，蹭一下站了起來，作揖說道：

「參見大人！小民衷心祝願大人一帆風順！希望揚美城歲歲平安年年吉祥！不要再有如此倒霉的事情攤到我的頭上。」

高比穆呵呵地笑：

「只要我們官民同心，大家都可以實現美好願景！」

衙差上前把畫布輕輕揭下，呈給高、危二人觀看。高比穆端詳良久，十分滿意，吩咐危蔟忌接下。

畫師收拾畫具打算走人。高比穆漫不經心地對危蔟忌說了一句話，聲音清清楚楚地飄進畫師耳朵：

「危捕頭，一下還得有勞這位年輕的畫師，讓他拿這張畫布去摹仿三十份出來，發給各位弟兄分頭尋訪，我們多管齊下，為破案爭取時間。」

……

所有的神思都耗盡了，還要畫？！年輕的畫師一時天旋地轉，正要暈倒，旁人慌忙伸手將他扶穩。

高比穆背對畫師，渾然不覺。他要順道遊走城內，主簿唐瞬乙和衙差王漢隨行。

街市上熙熙攘攘，一行三人走馬觀花。晌午將過，三人途徑一間燒餅鋪子，入內用餐。

八戒也在此處買餅，見到三人進來，上前寒暄了幾句。稍後回到遒有藏，和大聖說起閑話：

「我見到高大人了。都快末時了，他才吃午飯，可能是拋屍案把他給忙壞了。」

大聖眼睛看著店外，說話不痛不癢：

「在他管轄的地頭裏出現了這麼件事，正是該他忙碌的時候。除非他自己能幹，能夠儘早查出死者是誰，是做什麼的，破案勢如破竹，如此便可早日消停。」

八戒眼珠一轉：

「依你看，死者本身是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