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聚集，寂靜不復存在。

案發現場是一處拐角。往前七八步的距離是個三岔路口，較為寬闊。一眼看去並無他物。大聖快步趕到眾人之前，往一張石凳後面審看。屍首還在。

乃招呼道：

「這裏！就是這裏了！」

危蔟忌高舉火把，照向石凳後面，覺得不夠亮，喊道：

「胡四，過來。」

胡四齣來時備覺寒冷，故而拿了兩支火把，一為照路二為取暖。他忌憚死人，來到現場便站到最後去了。

沒想到還是被叫上前面去。胡四磨蹭蹭走上前來，極不情願地把一隻腳跨進石凳裡側，伸長手，壓低兩支火把，屏住呼吸，若無其事朝天上張望。

石凳被照得通亮，白色袋子清晰可辨。

人影晃動，高比穆來到跟前，危蔟忌讓到旁邊。

麻平遞上火把，高比穆接過，蹲下仔細查看。

裝著屍首的是一隻普通的白色布袋，袋口浸然鮮血，裝在裏面的屍首露出大半個腦袋。屍首頭臉的模樣十分駭人——面目深紫，額頭青筋暴起，雙眼外凸，口張舌癱，表面俱是乾透了的血跡。

高比穆皺著眉頭問：

「朱老弟，袋口是你打開的？」

八戒上前，抱著手臂探頭探腦，聳聳身子回答：

「沒錯大人，我記得最後就是這樣，這個死人半邊靠在凳腳，半邊攤在地上。」

石凳後是一段廢棄倒塌的土牆，之後依稀是連片的田地。青石小路兩邊都是破舊的民宅。看樣子無人居住。

高比穆的目光從屍首上移開，看著八戒：

「你來說說你們兩個發現屍首的經過。」

八戒看看大聖，欲言又止。大聖笑著推了他一把，興災樂禍，說道：

「你這個財迷，想什麼呢，快回大人的話。」

「死猴子，」八戒暗罵，邊想邊說，「大人，我記性不太好，說的要是有錯有漏不太對的，你就讓我醒哥補充。他賊咯，腦袋好使偏不說，硬要我這糊塗人說，給大家看笑話。」

兩人如此不正經，還真有些奇怪，高比穆擺擺手：

「但說無妨。他我也會問。」

「我就知道大人肯定公正……」八戒說得一本正經，「我們從檀香客棧出來，正好是子夜時分，我本想從另外一條道走上大路，醒哥他仗著膽子大，不怕黑，說走這邊是近道，可以早些到家早些鑽進被窩什麼的，於是我們就繞到這條路上來了。」

他抬起頭來，眼睛往某處地方張望，手也指著那個地方：

「那時烏七麻黑，天上僅有一點點的月光。地上除了颳風的聲音，就只剩下那兩個人發出的鬼鬼祟祟的動靜。他們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抬著白色袋子，走起來很吃力，喘大氣的聲音遠遠地就傳到我們耳朵裡。興許是累了，他們走走停停。本來我沒想理會他們，但我這該死的醒哥卻突然間朝著他們大喊，說有人偷東西，喊抓賊……其實醒哥也不是喊得非常大聲，只是深夜太安靜了，所以顯得大聲罷了。那兩個抬著袋子的人聽見了，可能是做賊心虛，身子一震，猛然往我們這邊張望。不知道醒哥發的是什麼癲，怕人家不知道是他在喊話，竟然又是揮手又是跺腳，那兩個人嚇得把袋子撂到地上就往這邊跑了——這是往回跑麽？是不是通向城裏的？」

八戒手腳並用，比劃當時的情形。大聖在旁邊看著，不時呵呵地笑。八戒窩了一肚子火。

危蔟忌回應八戒的說話道：

「不錯，從這裏往那邊走，確實可以回到城內。」

八戒按捺住自己：

「那兩個人倉惶失措，讓我們又好笑又奇怪。我們一路走過來，看見他們丟在這兒的白色布袋。仔細一看，還真是個好大的袋子，鼓囊鼓囊的。」

他突然手指著大聖，言語間含著一股怨氣：

「接著孫老闆說了些什麼話了，我不記得。大人，您得問他！」

大聖嘿嘿一笑，上前兩步：

「你不記得是假，使性子是真，我不似你，要我說我便全說了。」

原來大聖在那時候說了句玩笑話：

「袋子裏鼓鼓的裝著東西呢！三更半夜，鬼鬼祟祟，見人就逃，袋子裏一定裝有偷來的什麼寶物。八戒，我們可是開著古玩店的，去把袋子打開，看看能不能弄到我們店裏擺賣。順手牽羊省工夫！」

寶物？！八戒來了精神，看看四下無人，還不放心，裝模作樣望空亂嚷，卻隻發出微小的聲音：

「掉東西了啊，是誰掉的東西？快來認了啊，要不誰撿的就歸誰了啊！」

大聖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師兄不要笑，做事就要認真！」

八戒在石凳上一屁股坐下，抓起袋子。袋口用繩索緊綁，一抓之下袋子顯露出詭異的人形。

「我去——」

猝然撒手，疑惑道：

「師兄，怎麼聞著有些血腥味？這裏面像是個人哩？！莫不是你又拿死人冒充寶物要我背回去？」

大聖擠擠鼻子，在空氣裡聞，氣味不同尋常，是個死人在裏面。

好奇心說來就來，大聖忽悠八戒：

「師弟，你盡趕著好買賣了。上回是個落難的國王，這回又是大沱皇帝的先祖。交回皇宮肯定會大大有賞。快打開袋子，讓為兄看看這回怎麼救他。」

八戒硬著頭皮解開繩子，大聖在他旁邊探頭探腦，袋裏果然是一個死去的人……

屍首的頭先露了出來，赤目圓睜，七竅流血。

八戒倒吸一口冷氣，眯了雙眼連聲念佛。睜眼再往裏看，屍首四肢僵直，保持著張牙舞爪的樣子。

大聖上前細看，看罷不說救人的事，故意驚詫：

「瞧他這身裝束，不是什麼貴人！可惜了……別想買賣了……不過好人要做到底，你快去報官。」

八戒氣不打一處來：

「我不管，要不你救活他，要不我就當做什麼也沒有看見！」

大聖不願濫施法術，卻又要藉著一盡良民本分的由頭，好好地看一看這個熱鬧。他連勸帶唬，扯著八戒趕往衙門，惹得八戒老大不痛快。

大聖把打開袋子見到屍首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話裡把該隱的隱了，其餘照說無誤。高比穆沉吟片刻，吩咐將袋子從死屍身上退去。

兩個衙差被危蔟忌叫上前，伸手分別架在屍首腋下，小心扶定，危蔟忌緩緩地把白色布袋一點一點往下抖動。不一會，整具屍首給倒騰出來，暴露在熊熊火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