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審核中）

仵作搖了搖頭：

「在我們揚美城裏，能致人死地的毒物只有藥店裏出售的砒霜、曼陀羅、鈎吻、烏頭等些少藥材，山上一些毒蘑菇一旦被誤食入腹內也會奪人性命，但是在死者體內均查不出以上這些毒物或由這些毒物炮製而成的殘渣。」

高比穆乃問：

「敢問師傅，據你看來，此人是被灌毒還是自己誤食毒物？」

仵作答道：

「這是一種烈性十足的毒物，要把它灌進明白人的口內，必須約束死者本能的反抗，但死者身上並無被鉗製而遺留下來的痕跡，應該不是被灌毒。或者是死者本身在不知情的情形下稀裡糊塗地用了這種毒物，但如果有人存心要結果他的性命而誘騙他服毒，那麼從表面上看，這兩種誤食的結果是一樣的。這其中的分別，只有當時在他身邊的人才清楚了。」

「但是，不管是他自己誤食毒物致死也好，還是兇手有意誘騙他誤食毒物致死也好，他身上既然毫無傷痕，就可以歸結為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結果，應該都與他人豪無關係，但為何不見有人報案而偏要深夜拋屍呢？」

高比穆習慣地拈拈長須，沉吟片刻，說道：

「如果死者真是自己誤食毒物而死，那麼可以肯定，他的死會給某人帶來某種不利，所以當時他身邊的人決不能公開他的死訊。不過……」

「不過揚美城一直沒有什麼極大的事情，這個人死了又能造成什麼影響呢？」他自言自語。

仵作瞥眼瞅瞅高比穆，說道：

「大人，死者腸胃中殘留著一些食物，似是當日吃的早餐。」

「可曾看得出來他都吃了些什麼？」

「是一些米粉，夾雜拌著些肉末蔬菜，還有一些辣椒，就和殘留在他口內的辣椒一模一樣。」

高比穆又問：

「發現屍首那夜，你說死者口中有很重的魚腥味，針對這一點，你這兩天有沒有更深入的發現？」

仵作：

「死者腹中確有極少的魚肉，此事看起來極為平常，事實上也沒有由此而得到進一步的發現。」

高比穆讓仵作退下，轉到存放證物的小房，拿起在拋屍現場發現的東西想了又看，看了又想。

這是一小塊棉麻，拖著幾根挺粗的棉線，依稀呈現出一個半圓的形狀。高比穆認得出這是常人冬天所穿布鞋的鞋跟。鞋跟能掉落一塊，必然先是有所磨損，在鞋底露出破綻，而後被人踩踏，穿著這鞋子的人又急於邁步前行，才會被扯下一塊來。

高比穆斷定，拋屍人被孫醒和朱仁發現後，倉促逃竄，腳步撞在一起，瞬間的踩踏便在現場留下了拇指大小的鞋底碎片。

拋屍現場的鞋底碎片、屍首腹內的米粉辣椒、畫得逼真卻無人認識的死者容貌逐一在高比穆腦中閃躍、交織……冥冥之中似乎告訴他一個答案。

走出證物小房，路過一排矮牆，聽見隔壁傳來突突的挖土聲。牆那邊是家人寄住的庭院。他豎起耳朵靜聽。

遂聽到夫人韋氏的貼身丫鬟韻兒的聲音：

「夫人，要不要再挖深些，這樣也能防備貓貓狗狗的聞見了味兒來亂刨了去。」

夫人有些哀傷，深深嘆了一口氣：

「就再深些吧，魂兒沒了，給貓狗的尖牙利爪扒壞了軀殼，只怕也不能夠好好地投胎轉世呢。」

高比穆有些奇怪，靠近矮牆，沖著那邊問：

「韻兒，你和夫人在幹什麼呢？是誰沒了魂，要投胎轉世呢？」

韻兒遲疑了一下，應道：

「少爺養的金絲雀昨夜裏凍死了，夫人吩咐挖個坑埋了它。」

韋氏忽然間抽泣起來。高比穆皺皺眉，隔著牆規勸：

「也就是一隻鳥兒，叫得還算好聽罷了，兒子見了都不至於為它哭哭啼啼，你多大歲數了，怎麼跟孩童似的，這麼容易就想不開，一大早的叫喚也不嫌晦氣！」

韋氏沒有作聲，猶自低泣不止。

高比穆心裏說了聲麻煩，又對著隔牆說道：

「等會就讓韻兒到集市上再買隻乖巧伶俐的回來，好好調教一番，那時你又可以聽鳥兒每天叫醒了好不？」

韋氏哽咽難言，韻兒代她答道：

「夫人心裏想的是少爺，不是念這隻鳥兒。」

高比穆抿了抿嘴，一言不發。

次日，天上初有亮色，高比穆步出衙門，他穿著便服，走上街市。

籠罩揚美城的薄霧正在徐徐消退，當街而立的酒樓漸漸顯得清晰。其中，八珍齊最為富麗堂皇。高比穆佇足觀望。兩個雜役正在八珍齊門前灑掃。石獅子旁便是兩根碩大柱子。柱子上各有一行鎏金大字，煞是耀眼。

「鮮香溢出天府海客沉醉豪飲千杯不虛行，麻辣源自靈台四座驚喜獨掌一杓有真功！」

高比穆默默吟念，心道：

「好聯！好酒樓！百年不遇！八珍齊，你這是趕上了別人幾輩子都碰不到的好時候！」

雜役中有人認得高比穆，上前請安，請他到店裏安坐，把一杯熱茶端送到他手裏。

雜役摩搓著手，樂呵呵笑著，說道：

「大人今天好興緻，來逛街日來了。」

高比穆微笑，平易近人：

「衙門休假無事，閑著也是閑著，出來看看。你們八珍齊有幾幅對聯值得回味，我就進來了。」

雜役隨意搭腔：

「大人瞧見哪一副寫得好？」

「你店裏的四副對聯，每一對都不錯，都寫得很好啊！」

雜役樂道：

「大人好眼力！實際上，這四幅對聯都出自同一人筆下。」

「嗯！」

高比穆應了一聲，起來走到左側的樓梯處，看著對聯會心而笑：

「我對這手字有些印象，似乎在公案上見過。」

雜役呵呵一笑：

「大人一定是見過這手字的。」

他留下半句話不說，對高比穆笑而不語。

高比穆心道：

「這人倒也有趣，莫非要考我記性不成！」

又細看一陣對聯，笑吟吟說道：

「小哥，你難不到我，依我這雙老眼看來，這些字都是出自揚美城的某人之手。」

雜役倒不是因為膽子夠大，竟敢小瞧了高比穆，而是故意示好。結果在他意料之中。他對高比穆伸出大拇指，誇讚：

「大人果然好眼力，這幾幅對聯，乃是祈掌櫃把時常幫寫訟狀的劉擘英找來幫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