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宋事》第八十六章 風氣
這兩人就這麼打算苟著,是否有貓膩?可不能由著賊頭賊腦的商人,跑到海外去敗壞大宋名聲。
這是劉承珪此刻的想法。
也難怪,那個時候對商人的看法本就不好。
商人逐利,上不得枱面,國家大事豈能由他們作主。
大宋建立後,雖說重視商業帶來的利益,但並未從根本上動搖重農抑商的基本觀念。
崇簡見狀,不由暗暗嘆息。
聯繫後世經驗來看,真正維繫國與國關係的,就是貿易,就是這些生意人。
除非上升到意識形態和國運之爭,那最重要的關係就是這種基於利益交換的關係。
這可輕忽不得。
故而,先由商人出面去協調,朝廷後來再出面,也不無不可,甚至可能更合利益之道。
畢竟,後世的經驗告訴他,這東洋國度,可沒有借鑒學習多少禮義廉恥。
唯利是圖,也許是與他們打交道的唯一正確打開方式。
但有一點,要立馬辦理,那就是糾正這兩個商人的基本觀念。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時至今日,統一的大宋觀念必須建立。
「劉都知說得對,不必避諱,更不用擔心有何不便之處。須知,無論是我等朝廷命官,還是國主錢俶,亦或爾等吳越商賈,都是各安其職,為國為民,為大宋江山社稷貢獻一己綿薄而已。」
這叫借勢,明明話中立意主旨與劉承珪大異其趣,但卻以贊同開頭,讓兩個商人覺得,這高官們的立場、要求高度一致,增加權威性。
這是崇簡在後世,從觀察中學會的政治話術。
但這話聽在眾人耳中,卻猶如驚雷炸響,尤其是他將商人與高官、國主相提並論,等量齊觀,實在是與主流價值觀不符。
封建等級啊,君君臣臣,上智下愚,豈能一朝廢除。
要不是崇簡事實上的核心地位,恐怕早就遭到其他人當場質疑。
兩個商人卻是感奮莫名,五味雜陳。
這是以國士待我啊,我當如何回報?
二陳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了不一樣的情愫。
「涉及國家利益,那更是當仁不讓,唯有為國盡忠而已。所以,只要坐得直,行得正,就沒有什麼可以避諱的,更不能存了蠅營狗苟的心思。」
崇簡趁熱打鐵,一番話大義凜然,振聾發聵。
潘惟吉和劉承珪也很少聽到崇簡如此說話,當下不由肅然。
二陳兄弟更是凜然受教,連連點頭。
「大人放心,我等鞠躬盡瘁,有死而已。」
唯利是圖的商人有了赴死之心,說明崇簡這通忽悠,滿精準,成效斐然。
就這樣,帶著深受鼓舞的商人,拖著他們的商船進入了杭州灣。
這又是當世最大的一處國際不凍港之一,在連接東亞國家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
從後來大宋在杭州以及秀洲華亭、密州板橋相繼開通市舶業務來看,當時東北亞的海上貿易應該非常繁榮。
見宋船駛入,杭州的反應比泉州正常。
不需要旗語交流,一進港口,早有引導船上前,引領著三艘大船靠岸停泊。
岸上一群人候著,船一靠岸,就有梯板搭上船舷,幾個官吏模樣的人攀登了上來。
顯然,吳越國對大宋的戒備,比起平海軍要低得多。
大概率是這幾艘官船一路南來,鬧得動靜大,讓吳越這邊早就掌握了基本情況,因此不再需要小心問詢、試探。
「我等交代個事,就準備走,不用驚動國主了。」
崇簡對幾個氣喘籲籲趕到甲板上的官吏道。
他想把二陳的事交代一下,表明大宋高度重視的態度,然後就繼續北上。
必須抓緊時間完成此行的主要任務,到遼國後方一探虛實。
在他的私下打算裡,所謂探虛實,是有更長遠規劃的。
為何大宋攻取南方輕而易舉,但一涉及北伐就困難重重,哪怕是對付小小的北漢,也一再鎩羽而歸?
其間原因很多,但從地勢上來看,南征是居高臨下,無論水路、陸路,勢如破竹。
北伐卻是仰面進攻,屬於「以下犯上」,氣勢上就輸了一籌。
這就是冷兵器時代,大多是北方戰勝南方,南方臣服北方的根源所在。
今後伐遼繞不開這個問題,因此崇簡就有了新的想法。
為何不能兩面開花,讓敵人腹背受敵,把它的優勢徹底抵消,甚至變成劣勢。
那需要強大的海軍,準確說,是強大的海軍陸戰隊,這個時代還沒有概念的兵種。
崇簡願意在這個時代來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這才是發揮穿越者優勢的關鍵,以往那些小打小鬧,不成氣候。
當然,謀劃這一切的起點,就是摸一摸虛實,做好路線規劃。
簡言之,這一次,就是來踩點的。
至於促成納土歸降事宜,對錢俶不用採取逼迫式策略,到時只需一道旨意就可以解決問題。
原本的歷史軌跡,這錢俶因為配合進攻南唐有功,被封為大宋的天下兵馬大元帥。
即便後來主動到汴梁,他也是唯一保留國主封號的降君。
只是現在南方統一的態勢,因為自己的亂入而發生了改變,但錢俶的基本態度並未發生變化。
「這,這,請大人務必稍候,我等已飛報城內,國主大人的指令想必馬上就到了。」
領頭的港口官員來不及打聽何事,就慌忙挽留。
大宋官船這麼拉風,國主還沒有發話,就讓自己打發走了,那還得了?
事後不被治個擅做威福的罪名?
跟隨的吏員更是點頭哈腰,應和著官員的發言。
「大人還需要什麼東西,隻管吩咐?」
官員又道。
「什麼東西?剛在泉州補充了給養,還想不到缺什麼。」
崇簡下意識回答,同時四顧,想問問船老大還有什麼需要補充之物。
突然發現官員表情怪異,似乎在沖著自己擠眉弄眼。
再看看潘惟吉和劉承珪,都十分有默契地退後了兩三步,眼觀鼻鼻觀心,對外界不聞不問。
崇簡恍然大悟,不由心中暗罵。
這錢塘江上的邪風颳得不小啊。
堂堂正正之事,居然需要靠賄賂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