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宋事》第六十五章 私會
「這麼說來,中貴人對北方也不了解,和昨天那些朝中大員一樣。」崇簡隨口道,準備給這機靈的小內侍上一課,講講來自北方的狼。
「天使大人,雖說而今南北分隔,風土人情也有差異,但江南這邊的士人,祖籍大多在北方。就拿小的這種金陵土著來說,祖上也是永嘉南渡遷徙過來的。」
小內侍說這話時,口氣有些自豪。
所謂永嘉南渡,是西晉末年為躲避戰亂,第一次北方士族大規模南遷。
南遷的士族當然比本地土著高貴。
中國相當長一段時間,都是一個講究出身門第的社會。
現在的江南士人還大多認為,南唐的建立,就是唐末北方大亂後第二次衣冠南渡的結果。
而南唐皇室,又是大唐宗室血脈,簡直正統得不要不要的。
「那你們怎麼看待北方政權呢?」
崇簡掩蓋住內心的好奇,以漫不經心的語氣問道。
人在不經意間,往往能說些實話。
「其實吧,不管怎麼渡,根始終在北方,衣冠南渡,總不能就成了偏安一隅的借口。」
根在北方的小內侍喃喃自語。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崇簡聽得心裏一亮,感覺抓住了某一件重要的東西。
他就這麼思索著,來到了李煜兩口子面前。
當他看見小周後的時候,覺得李煜不講究,怎麼能隨意以內眷示人。
畢竟自己已經成人,不同於前些年。
不過當他知道面前是大名鼎鼎的小周後時,不由得肅然起敬,忘了其他想法。
須知眼前這女人,可是李煜那些傳世名篇創作的靈感來源,本身也是才華橫溢的奇女子。
在原本的歷史軌跡中,她後來的遭際比花蕊夫人更令人唏噓。
不過這就只有崇簡知道了,無法宣之於口。
但這並不妨礙他驟然與之相遇,有了幾分別人無法察覺的憐惜。
美女,放心吧,有了我,悲劇就不會上演了。
滿腔英雄救美情懷的崇簡,決定再做一次努力。
「愚夫婦剛才論及蜀國投降,感覺其後反反覆復,動蕩不已,因而引發諸多感慨,特別想與天使大人討論一番,因而就不揣冒昧把大人請了過來。」
寒暄罷,李煜直接了當地說。
崇簡連忙點頭不已,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李煜並不像昨天那些死硬分子那麼立場堅定。
他把蜀中降而復叛的緣由和過程都做了一番解說,然後特彆強調趙二的嚴厲處置,以及現在蜀中的一片安樂祥和。
「而且這一次,如果逼不得已要動武,統帥會是曹彬。」
崇簡強調。
這是一個在滅蜀戰爭中經受住考驗的口碑極好的儒將,充分說明了趙二的良苦用心。
江南不是後蜀,無須為生靈塗炭擔憂。
「愚夫婦還有一些疑惑,秦國公是怎麼死的,太突然了,禁不住讓人生疑。」
李煜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崇簡一聽這話,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看見李煜關切的神色,才陡然想起,孟昶降宋後,被封為秦國公,不過死後又追贈尚書令、楚王,所以這一稱謂,連崇簡都不太想得起來。
反應過來後,崇簡陷入了沉思。
這也是他一直試圖要搞清楚的事,甚至成了他的心病。
但哪怕有林福和他的暗門,也一直追查不到真相,感覺眼前有一團迷霧遮住了一切。
直到他親歷花蕊夫人遇刺一事,才對自己的猜測有些確定
直到此刻李煜在此問起,情急之下,霍然貫通,感覺真相昭然若揭。
但他不打算說實話。
「先國主是自然去世,與趙宋無關。人上了年紀,驟逢大變,憂傷難以排解,自然就影響身體狀態,一病不起,醫藥無效,也是無可奈何。」
此刻,他的心中更偏向於有人做了手腳,而且極大可能是那個做事沒有底線的親王。
只看他在孟昶去世後出現得那麼及時,還預先做了攀誣崇簡的準備,就有一種很濃厚的欲蓋彌彰的味道。
反之,趙二實在沒有下手的動機,哪怕他覬覦美人,要攫取的手段還是很多的。
況且從後來發展來看,趙二也是順勢而為,沒有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狂熱衝動。
搞死孟昶,從趙二的角度看,實在得不償失。
對蜀中的羈縻,以及那些沒有歸降的割據勢力的人心向背,在在都證明優待孟昶的必要性。
這一番思量,對崇簡來說,是十分重要的心理建設。
只有想通了這一塊,崇簡才能心安理得地迴避可能的事實真相。
「即便如此吧,我也不可能輕易言降,不知天使大人可能理解?」
看樣子李煜覺得既然語涉私密,自己也應該大膽說點心裏話。
「哦,這是為何?」
崇簡確實好奇。
「既然西蜀都有全師雄,那這邊這樣的人就更多了,別說我不忍背棄他們,即便我答應了納土歸降,恐怕人還未離境,就徹底亂了。」
李煜說出自己的擔憂。
「國主真這樣想?」
崇簡想起小內侍的話。
「是啊,有時,處在特定的位置上,就有推卸不掉的責任,身不由己。」
聽得出來,李煜這話推心置腹,很實在。
心情也很複雜,因為一時之間分不出是好事還是壞事。
「國主,有些事你可要想清楚。」
「哦?天使大人指教。」
「指教不敢。但若國主以為那些反對歸順大宋的人,都是為了江山社稷著想,可就有點想當然了。」
崇簡不再客氣。
「那他們是為了什麼?」
小周後問。
那天她在現場,對那些激昂慷慨的人印象頗深。
「除了少數獲得青睞的人,一旦歸為臣虜,到手的既得利益能留住幾分?這些人真正想保的並非南唐江山,而是自己的榮華富貴。」
來自後世的崇簡,說出了自己基於人性的判斷。
「這有什麼不對?」
小周後問。
女人有時候看問題一針見血,直指本質。
「國後,不是不對,而是格局小了,就不可能獲得廣泛持久的支持。」
想起小內侍的話,崇簡更加肯定地道。
「願聞其詳。」
李煜關注的重點,顯然不是是非對錯,而是繼續對抗下去有幾分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