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澤，好好給我化次妝吧。」

馮雪禕展顏一笑。

她見顧澤皺眉，擺手收起笑容解釋：「別誤會，我沒有再一次纏上你的意思。」

糾纏顧澤是沒用的。這人就是得不到夏秋，也不會用別人湊合。別說馮雪禕沒有狐狸精情結，隻喜歡別人的男朋友老公，就是有……看這情況，夏秋能不能發現有人覬覦她的另一半不好說，但顧澤發現有人給他鬆土，想從夏秋的身邊挖走他，那人的下場一定不會太好。

「你可是毀了我的初戀，毀掉了我美好的青春回憶啊。」

馮雪禕指著顧澤的鼻子：「你不覺得你該賠給我一點美好的青春回憶嗎？也幸好我現在還年輕……」

「我早就想過要不要去拍一套寫真，把自己最好的青春年華留在照片裡。可影樓那收費……隨隨便便就是好幾萬，拍出來的照片千篇一律，是美是醜還跟抽盲盒似的。找私攝吧，私攝不太-安全，有口碑的女性攝影師又行程爆滿，沒有個半年一載的，根本排不上號。」

「問題是，我的皮膚狀態又不是時時都好。萬一終於排到我號了，那幾天我卻身體水腫不上相，那這紀念我是拍還是不拍？後期P圖也是有限度的，P太多了人就假了。我可不想要那種塑膠假人一樣的照片。但如果是你，你應該能用化妝的手段幫我遮掩好我身上的不足。……尤其是，臉上的。」

馮雪禕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臉。

沒被顧澤看在眼裡這事兒在旁觀者看來一定無足輕重，可這事情對馮雪禕造成的打擊是很深遠的。已經是天生麗質的馮雪禕在高中畢業後更加瘋狂的追求美貌，醫美項目是做了一個又一個，甚至還在醫美群群友的蠱惑下在臉上動了刀子。

要不是近期醫美屢屢爆出什麼「切精靈耳導致耳萎縮」、「為瘦腿切斷小腿神經致癱瘓」、「加高顱頂致頭部感染腦膜外露」等等恐怖醜聞，馮雪禕肯定還會繼續對這種「追求美」的行徑上癮下去。

只是馮雪禕清醒了，她身上那些動過刀子的地方卻回不到最初的模樣了。這時她第一次慶幸自己家庭一般，自己收入也一般，這才沒做那麼多別人推薦的手術。

馮雪禕不會把自己去整容這事兒都怪在顧澤頭上——夏秋因為和顧澤走得近，直接被人拿容貌當口實欺負了好幾年。這事情她是知道的。不僅知道，她甚至為此暗爽過。

但夏秋，馮雪禕一看她的臉就知道她絕對沒去動過刀子。

和夏秋這麼一對比，馮雪禕就算不想知道也被迫明白：自己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不是顧澤害的，也不是夏秋害的。是她品嘗過美貌帶來的無往不利，又發現美貌不奏效時自己會有多慘，於是輕易地輸給了虛榮的誘-惑，走上了一條沒法折返的路。

「我不知道我還能維持這幅樣貌幾年。」

想到醫美報道裡那些駭人的照片，馮雪禕的口吻帶上了對於無可挽回的哀愁：「我想在我的容貌有所變化之前，先留下我最美的樣子……」

「你傻嗎？」

顧澤一秒打斷馮雪禕，他居高臨下地睨著這位自己剛才道歉過的對象，看起來不大高興。

「你想拍寫真，我可以為你準備設備最好的攝影棚，為你叫來著名的攝影師。我也可以讓整支專業的攝影團隊讓你服務，當然也可以親自為你化妝。但、是——」

指著馮雪禕，顧澤彎腰道：「你要弄清楚一件事！」

顧澤的態度算不上好，多少還有點惡形惡狀的感覺。若是平時，夏秋絕對不會讓他這麼對著馮雪禕說話。

可是夏秋了解顧澤，她一眼就看出顧澤現在不是以「顧澤」這個人的身份在說話，而是在以一位專業的「化妝師」、一位「美妝藝術家」的身份在對馮雪禕耳提面命。

「最美的樣子？什麼叫作最美的樣子？你已經活到人生的盡頭了？不然怎麼知道自己人生的高光僅此一次？」

「我欠了你的，無論如何我都會補償。但我一點都不想看見你帶著我畫的妝拍出來的照片，以後你隻拿去哀嘆今不如昔！」

「你以為你現在很美嗎？你看看自己鼻子上的白頭閉口！你以為你十幾歲的時候就美嗎？你那時乳臭未乾，也和別人一樣長青春痘！要按照你的說法，這些都不是你最美的時候！如果你始終只會哀嘆，到你三十歲的時候你會哀嘆自己長了皺紋，四十歲你會恨自己皮膚鬆弛，五十歲……五十歲時你對著鏡子恐怕都要問自己為什麼還活著了吧？」

顧澤哼了一聲：「把自己的『最美』圈定在一個瞬間，然後對著過去的那個瞬間哀嘆現在的自己如何醜陋。你每長一歲，臉上每多一條皺紋就要嫌棄一下此時的自己，在不斷刷新的自我嫌棄裡度過一生，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不斷自我貶低的你，對得起未來那個對著現在的你感慨風華正茂的你嗎？」

顧澤不喜歡說教，尤其不喜歡對著無感的人說教。在他看來，這與浪費生命無異。

但他作為一個化妝師，真的沒法當作沒聽見馮雪禕的話。

只要人類還有容貌上的差異，容貌歧視這種東西就永遠不可能完全消失。那麼因容貌歧視而產生的痛苦也不可能根除。

他為人化妝，為人修飾容貌，是為了讓人更自信，更快樂，更有前進的力量。他想讓更多為先天容貌所苦的人品味到來自旁人的善意，進入到一個更溫柔的世界，想要盡自己可能地消除一些容貌帶來的歧視與焦慮。

他明白他把這些想法說出來一定會遭人反對，被人說：「化妝才加重了容貌歧視、容貌焦慮，因為有化妝的存在，一堆人都把化妝當天經地義。不化妝和不會化妝的人因此被定義成了醜還不肯努力。」所以他從來不把自己的這些個想法掛在嘴上與人爭論，只是不斷設計並完成一個個精緻美妙的妝容。

可是馮雪禕要他做的事情與他的理念完全是背道而馳。

為了消解容貌焦慮、帶給人自信而化的妝，結果成了一個女孩兒拿來凌遲自我的工具。並且這種凌遲很可能會持續幾十年。光是想想那景象，顧澤都受不了。

「為什麼你不明白，此刻的你，就是你至今人生中最好的你呢？」

顧澤一點都不喜歡過去的自己，即便過去的他通宵三四宿也能容光煥發，滿臉膠原蛋白就是受了傷也能好的不留一點色素一點疤。

在他看來，現在這個自己可比那個該死的臭小鬼好上一百倍。

五年後、十年後他再回過頭來看現在的自己，大概也會驕傲地表示：過去那個小鬼根本比不上現在的他。

年齡增加有什麼可怕的？臉上的皺紋和鬆弛有什麼可怕的？

思想的幼稚，行為的不成熟，頭腦的簡單才是致命傷。

馮雪禕目瞪口呆。她和顧澤同學三年，說過的話加起來也沒有剛才顧澤對她說的那一通多。

她一時沒法消化完顧澤的話，隻感覺腳下像墊了棉花，整個人站都站不穩了。

「我……我要回去了……」

見馮雪禕暈頭轉向、連方向都分不清的模樣，夏秋連忙追上兩步，扶住馮雪禕。

她的唇角勾著淺淺的笑。

顧澤的語氣很差，但他說的內容，打動了她。

是啊，她也時常對著畢業合照感慨自己真是老了。當年的自己多麼青春洋溢……

但人生需要的不是沉浸在回憶中，哀嘆於曾經擁有過的東西不斷逝去也於事無補。

現在的她就是最好的她。她大可不必自卑，大可不必懷疑自己何德何能能夠得到顧澤的喜歡，不是嗎？

……

夏秋把馮雪禕送上了計程車，顧澤跟在夏秋身後，等馮雪禕乘的計程車開遠了才上前兩步，一個大貓撲食壓在了夏秋的背上。

「你居然和她交換了手機號碼？」

隻管讓顧澤壓著，把馮雪禕號碼存好的夏秋道：「不交換號碼馮同學怎麼聯繫我們？」

「她可以打我工作室的電話嘛……工作室的主頁和微博的簡介上都有。」

「這可不是道歉的態度。」

夏秋抬手輕拍一下顧澤，哪知顧澤跟隻大貓一樣，臉頰就著她的手就蹭了過來。

古人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今有夏秋打顧澤，沒把顧澤打疼，反倒是一隻手收不回來。

手被蹭著，夏秋收手不是，不收手又被旁人的視線看得有些害羞。

「要道歉也是我跟她道歉啊。幹嘛要麻煩我的秋秋？萬一那女的纏上了我的秋秋，成天發簡訊打電話給你怎麼辦？還是說——」

顧澤隨口調侃：「我們秋秋害怕我第一任女友對我死灰復燃，這才挺身而出幫我擋下這一桃花難？」

被顧澤蹭著的指尖上傳來了微微的顫抖。

豹子尾巴一豎，顧澤愕然：「不是吧？真的？秋秋你真的——」

「不要說啦……」

夏秋小聲求饒，臉紅得連在黑夜中也看得清楚。

顧澤眉眼彎彎，也不繼續去逗夏秋：「好。」

夏秋不太明白一個人說話的聲音怎麼能有那麼大的差異。顧澤說教時給人的感覺是高壓的，讓人難以呼吸的。可剛剛他那一聲「好」……

那聲音卻像是從胸腔深處發出，有著別樣的溫柔與……甜膩。

「秋秋，我們牽著手回家好不好？」

夏秋眨了眨眼，她早忘了自己和顧澤還被狗仔盯著。即便如此，她還是低低地「唔」了一聲，主動把小顧澤一圈的手，塞進了顧澤燙熱的掌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