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耳、口、鼻、眉，一個人該有的面貌全部沒有，臉上是光禿禿的一片。

看見愛人這副樣子，姝色心裏又難受起來。

「你們看到了吧，被抹去臉的人，就是這副樣子。」

榻上的無臉男子出聲，聲音很溫文爾雅：「阿姝，他們是……」

姝色坐到床邊：「清寒，他們是我找來的驅妖師，把妖怪除掉，你的臉一定能好起來。」

青柏驚訝：「他還會說話？」

五官都沒有了，按理應該是不能聽、不能看、不能說話吃飯、不能呼吸。沒了這些重要功能，一個人很快就會死去。

但美人城裏被抹去臉的人，只是單純地沒了臉，還是能好好活著。

只是帶著這樣的臉活下去，生不如死。

怡容國的規矩十分不講情面，哪怕是被妖怪所害沒了臉，那些失去五官的居民還是會被扔去十二城自生自滅。甚至會因為沒有臉，被第十二城的原住民都當成妖怪，人人喊打。

真正害人的妖怪卻沒人對付，或者說，沒人有辦法對付。

要不是姝色藏著護著，白清寒的下場也是十二城。

白清寒溫聲道：「不只會說話，我還能看到你們五人。」

青梅好奇：「那也能吃東西嗎？」

床頭放著一碗剛熬好的復顏散，這葯是專門幫人面部受創後恢復容顏的。

這樣的葯白清寒這些天喝了不少，沒有一個起效。

白清寒端起葯碗，一飲而盡，做了個現場示範。

幾人眼睜睜看著葯碗裏的葯一點點變少，最後變成一個空碗。

白清寒沒有唇舌，葯碗接觸的只是肉色的皮膚，但那葯就是被喝完了。

「如你們所見。」姝色蹙眉道，「被抹臉不傷及性命，也不影響正常生活，只是……沒臉見人。」

在怡容國，沒有臉是最重的懲罰，還不如死了。

不同於姝色行事張揚，白清寒一直都是個低調內斂、深居簡出的人。美人城居民只知道姝色的丈夫也是甲等相貌，但極少有人見過。白清寒這段日子足不出戶，也沒有引起太多人懷疑。

但自己不愛出門，跟不能出門的差別還是很大的。時間一久，遲早會瞞不住。

龍笙盯著白清寒平整光滑的臉，不動聲色地開啟神目。

凡人的肉眼只能看到表象，神之天眼卻能看穿一切。

在龍笙的視線中，無臉男人在神目的注視下有了清晰的五官，是個相貌清雅出塵的男子。

另一邊，鳳簫也悄悄開了天眼，看到白清寒真實的樣貌。

「他的五官沒有消失。」龍笙和鳳簫異口同聲。

他們的同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連彼此也意外地對視一眼。

青梅不解：「沒有消失？可白前輩分明就沒有五官了啊。」

鳳簫率先開口：「他的五官還在他臉上，只是看不到五官的樣子了。妖怪奪走的是五官的樣子，不是五官本身。」

天眼能看到真實的現狀，而不是過去的樣貌。如果白清寒的五官被徹底奪走，就算開了天眼，看到的也是沒有五官的一張臉。既然他能看到白清寒的真實樣貌，就說明白清寒的五官還在臉上。

青梅被繞暈了：「五官的樣子，不就是五官嗎？」

「不一樣。」龍笙道，「奪走五官，受害者不會還能聽能看能呼吸說話，這些功能沒受影響，就表明五官還在正常運作，改變的只是外貌。如果把一個人的眼睛變成耳朵的樣子，這只有著耳朵外形的眼睛也還能看見，不能聽見，本質還是眼睛。」

見幾人還雲裡霧裏，鳳簫作進一步解釋，指著龍笙道：「舉個例子，我是鳳眼，他是龍眼，我們眼型不一樣，但功能都一樣，都能看見東西。我是什麼眼型，都不影響我視物。妖怪把白前輩的眼型奪走了，眼部的這塊皮膚就是他現在的眼型。換了種形態存在，眼睛本身還是能看見。其它部位亦然。」

幾人勉強聽懂，可還有很多困惑。

青柏問：「你們怎麼推測出來的？就憑白前輩還能說話喝葯嗎？」

鳳簫理直氣壯：「對啊，這不是很容易就能想到的嗎？」

就是因為這個疑點，他才開天眼去驗證，從而佐證猜測。

不過他確實比青松他們多出這一大優勢。他可以開天眼直接驗證，青松他們不能。

就是沒想到蛇妖也跟他想到一塊兒去了。蛇妖沒有天眼，還敢如此篤定地說出和他一樣的結論，真是夠聰明的。

鳳簫心裏這麼想的時候，龍笙也發出了同樣的感慨。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小山雞還是挺機靈的，比青雲派這幾個獃頭獃腦的好多了。

姝色連忙問：「那要什麼靈藥才能恢復樣貌？」

龍笙道：「什麼葯都沒用，要想恢復樣貌，得去把他的臉找回來。」

這跟被羅剎鳥啄走眼珠的人不能靠藥物治療，只能從羅剎鳥肚子裏拿回眼珠才能復明是一個道理。被妖怪拿走臉不是一般的毀容，自然也不是藥物能解決的。解鈴還須繫鈴人，找妖怪拿回臉才是唯一辦法。

修仙界不缺靈丹妙藥，讓人改頭換面擁有五官的葯不少，可長出的都不是自己的臉。原裝臉自然是最好的，實在沒辦法再行此下策，不至於做一輩子無臉人。

姝色著急：「上哪兒找？那妖怪神出鬼沒，總是在夜裏潛入人家中，趁人熟睡害人，害的還都是城中的甲等居民。不少甲等居民因此白天不敢出門，府上加強防備，夜裏還派所有侍從守夜。千防萬防，早上一照鏡子，臉仍舊不翼而飛。問侍從，都說沒看到妖怪的影子。」

龍笙心中已有了答案：「我知道那是什麼妖。」

「我也知道！」鳳簫搶答，「是抹臉妖！」

剝人臉皮的妖怪很多，憑這一點不能確定是哪種妖怪作惡。但大部分妖怪剝去臉皮，人也就活不久了。抹臉妖隻抹去人的五官，被偷臉的人臉部不是血肉模糊，而是光禿禿一片肉色，也能正常視聽說，不會死，只會沒臉活下去。

……聽起來跟死沒什麼分別。城裏有人被抹了臉，受不了自己變成無臉怪物的樣子，砸碎家中所有鏡子，用鏡子的碎片割腕自盡。

受害者都是甲等居民，越是擁有美貌的人，越無法接受失去美貌。

白清寒已經是心態最好的一個。他沒有怨天尤人、歇斯底裡、憤恨癲狂，還能彬彬有禮的跟他們這些外人對話，心理素質堪稱強大。

龍笙被搶答，乾脆不說話，把表演機會讓給鳳簫。

鳳簫滔滔不絕：「抹臉妖是天地間的邪氣凝成的妖。沒有人形，只有影子，嫉妒人有人形，就會抹去人臉。不過就算偷再多人臉，它們也變不成人樣。」

天地間有靈氣，自然也有邪氣。禽獸草木皆能吸收靈氣化妖，但沒有吸收邪氣化妖的。邪氣本身就能滋生出千奇百怪的妖物，抹臉妖就是其中之一。

怡容國這地方本就邪門得很，誕生出這種妖怪不足為奇。

人為神之造物，乃萬物之靈，妖類想得道成仙的第一步就是修成人形。因邪氣誕生的妖物很難修成人形，也絕無成仙可能，它們以邪祟之氣為生，以殘害人族為樂。

「抹臉妖愛抹人臉，且並不挑臉。無論美醜，是個人的臉它都會抹。抹臉妖沒有人的審美，所有人的五官在它看來都一樣。」鳳簫道，「美人城裏被抹臉的都是甲等居民，這不符合抹臉妖的行事風格。我懷疑是背後有人以邪氣養著抹臉妖，指使它行兇作惡，專挑甲等居民下手。」

青梅驚嘆：「這就是散修嗎？真是見多識廣，什麼抹臉妖，我聽都沒聽過……」

青柏點頭贊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

鳳簫驕傲抬頭。他可是看過《白澤圖》的鳳凰，就是一部行走的妖怪百科全書好麽！

只是先前和蛇妖在一塊兒，他知道的知識蛇妖也知道，他都不能好好顯擺。青梅青柏這個反應才對嘛，總算給他裝到了。

「這麼看來，此事很有可能是城中居民所為。」姝色咬牙，「下個月就是美人大會，每逢城主換任，美人城總是腥風血雨，害人手段層出不窮。可沒想到……能有人喪盡天良到這個地步，連妖怪都敢養！」

「是怕我搶城主之位，才鬼鬼祟祟派妖怪來害我？」姝色氣不打一處來，「我根本無意城主之位，他們夢寐以求的抗老葯，我根本不稀罕！」

這話別人說出來未必是真，在姝色嘴裏卻是絕對可信。

她為了白清寒，已經放棄了得道成仙，放棄了長生不老。

白清寒臉上沒有五官，誰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龍笙卻察覺到，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白清寒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身體。

龍笙眯了眯眼。

他記得，白清寒並不知道姝色曾是修仙界人，也不知道姝色為他放棄了什麼。

「知道了害人動機，排查目標就容易多了。」鳳簫道，「我覺得，指使者應該是一名甲等居民，為了能在美人大會脫穎而出，派抹臉妖剷除掉有威脅的勁敵。城中甲等居民本就不多，除去已經受害的，剩下的人裡一定有可疑人物。」

「對了，我們進城的時候，車夫被人收買，想製造意外毀了我們的容……」鳳簫補充。

「肯定是杜若那個蠢貨乾的。」姝色厭惡道，「他自詡美人城第一美男子，生怕有誰奪了他第一美男的寶座，一旦城裏有比他更好看的少年，他都要不擇手段毀掉他們的臉。你們容貌出眾，鑒定官裡也有他的人，定是他見了你們畫像感到威脅，想在你們入城前就扼殺。這種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青梅好奇：「第一美男子？真的很美嗎？」真那麼美，還需要想方設法剷除別人？

姝色冷笑：「自封而已，要不是清寒不愛炫耀，哪有他什麼事？」

青梅：「那這個人有很大疑點！」

鳳簫聽到青梅這句話，暗笑一聲，他已經可以預料蛇妖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果然，龍笙道：「那首先排除他。一個能指使妖怪的人，用不著收買車夫。」

青梅：「……」

突然感覺自己好蠢。

青柏跟著一起犯蠢：「美人城不是以美為尊嗎？兩位道友美若天仙，那個杜若看到畫像想的竟然不是尊敬而是扼殺？」

難分伯仲也就罷了，兩位道友的容貌可是一騎絕塵，一看就知道比不過。

這不符合以美為尊的規矩！

龍笙反問：「太子是不是比皇子尊貴？皇子是不是需要尊敬太子？」

青柏傻傻的：「是啊。」

太子權力地位比皇子大，這不是眾所周知？

龍笙繼續問：「你覺得皇子是會心甘情願恭恭敬敬地看太子登上皇位，還是除掉太子自己登位？」

城主之位就相當於皇位，龍笙鳳簫的容貌堪比最有望繼位的太子，其他甲等居民就是希望渺茫的皇子。

別的甲等居民會就此放棄城主之位？顯然不可能。

青柏：「……」

他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子，不理解凡人的勾心鬥角。

雖然是太子但也毫無心眼的鳳簫：「……」

他都不敢說他還真的在心裏困惑過，不是以美為尊嗎？他美成這樣，怎麼還有人害他啊。

這多不尊重他。

姝色心繫白清寒的臉，還在認真分析：「剩下的甲等居民都沒杜若這麼明顯的壞心思，我還不能確定是哪位嫌疑最大……」

龍笙突然問：「有沒有可能是城主？」

幾人一愣，思路突然被打開。

青梅道：「對啊，不當城主就沒有每月一次的抗老葯了，城主肯定也不想把位置讓給別人……」

姝色搖頭：「城主只能當一次，這是城規。」

所以城主沒有害人動機。

龍笙又問：「停了抗老葯，前城主不會繼續變老麽？卸任後的城主，還是甲等居民麽？」

姝色道：「王不見王，卸任後的城主會在二、三、四城中選一座安度餘生，避免兩任城主出現難分尊卑的情況。前城主服用十年抗老葯，早已容顏不老，可以安享晚年，不用擔心被送去下城。吃穿用度，也按照第一城的標準來。兩任城主交接時，前城主還有個出城儀式。」

既然退位，就遠離權力中心，這很合理。

鳳簫問：「這也是城規告訴你們的嗎？」

姝色點頭：「是啊。」

鳳簫提出質疑：「可我在下城聽說的是，美人城城主可以到死都維持年輕容顏，在美人城壽終正寢。城主任期只有十年，餘生的幾十年必然只是個前城主。為什麼二三四城的人以為前城主是在第一城養老，第一城的人卻以為前城主是在二三四城養老？」

城與城之間消息閉塞，下城人無法輕易上來，上城人也不樂意下去。就算有第二城上來的，得知前城主並不在美人城生活，估計也以為前城主是去第三城第四城定居了。

「前城主出了第一城，可沒去別的城。」鳳簫一針見血，「是憑空消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