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君逃婚後》第43章 清寒
姝色一句話,戳了在場四個少年的心窩子。只有大師兄青松,一心向劍,一身正氣,半點兒不心虛。
他疑惑地問:「姝色姑娘……不,姝色前輩,您既然曾是合歡宗聖女,為何身上無半分靈氣?」
合歡宗也不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小宗門,它在修仙界甚至能和第一宗門萬劍宗齊名。
只不過萬劍宗是憑實力出名,合歡宗廣為人知的,卻是門下弟子個個貌美多情,以及他們那令人面紅耳赤的修鍊方式……
大道無極,修道之人的道有千萬條。劍修是劍道,葯修是葯道,音修是音道……合歡宗弟子皆為情修,修的是情道。
以情入道,行雙修之法。
說白了,就是在床笫間行魚水之歡,不過這種凡間難以啟齒之事,在合歡宗是一種正經修鍊方式。他們修習《風月訣》,雲雨時運轉功法,可提升雙方修為。這雙修對象也有說法,需得是和自身修為差不多的,才能兩全其美。若對方修為遠勝自己,自身大有裨益,對方卻沒什麼好處。若自己修為遠勝對方,同樣也沒有任何好處。
別看這功法聽起來荒唐,卻是實實在在的強大。合歡宗弟子個個實力不俗,若有好色之徒言辭侮辱,都會被打得滿地找牙。想抓個合歡宗弟子當爐鼎?先把你投進爐鼎裡燒乾凈。
當然,真正讓所有人都不敢招惹合歡宗的原因,還得是那一位。
合歡宗宗主,是一位渡劫大能。
有個渡劫坐鎮,這麼有實力有魅力的宗門,在修仙界自然是誰都不想與之為敵,還都要交好的存在。人有七情六慾,修仙之人也是人,哪個沒有慾望?除了佛修,修仙界的修士幾乎都與合歡宗弟子有過露水姻緣。互惠互利,你情我願,何樂而不為?
這樣一個大宗門,普通弟子在外也足夠受人尊敬了,何況是聖女。
聖女是合歡宗宗主的繼承人,實力未必是宗門裏最強的,但一定是最特殊的。
媚骨是最適合修行《風月訣》的體質,修鍊起來事半功倍,最有望得道成仙。合歡宗聖女需得擁有媚骨,而姝色正是千年難遇的天生媚骨。
媚骨天成,用來形容她還真沒錯。
青松記得,現在的合歡宗是沒有聖女的,媚骨難尋,聖女之位一直空懸。
但聽說二十年前,合歡宗有位身懷媚骨的聖女,年紀輕輕就步入元嬰,被宗門上下寄予厚望。後來不知何故,那位聖女與師門訣別,從此杳無音訊。
不想竟在此處見到,還靈氣全無,完全成了凡人。
姝色的答案很簡單。
「我愛上一個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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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色是個棄嬰。父母重男輕女,見生下來是個女嬰就把她丟掉。合歡宗宗主入世遊歷,撿到這麼個嬰兒,又發現是天生媚骨,就帶回宗門養大。
她自幼就是被當聖女悉心培養,合歡宗最好的資源都堆在她身上。她不負眾望,一身媚骨天成,出落得美艷絕倫,修行也遠勝同門弟子。
十八歲那年,宗主讓她入世,找個看得順眼的男修破身。
破了身,才算正式修鍊《風月訣》,這是最適合她得道成仙的功法。
合歡宗弟子都沒什麼貞操觀念,姝色在合歡宗長大,自幼就耳濡目染,習以為常。他們的宗旨是——不騙真心,不動真情,不奪人所愛,不強人所難,除此之外盡情放浪。
男歡女愛在他們眼裏並非羞恥之事,是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修鍊。
只要看上條件合適的單身修士,就直接向對方提出雙修邀請,事先說明好隻為修鍊,無關情愛,事後一拍兩散,莫再糾纏。說清楚講明白後能接受的,就來段露水姻緣,天亮就好聚好散。
要是對方事後反悔,死纏爛打,整個合歡宗都會為弟子撐腰。
姝色妖顏媚骨,入世數年入幕之賓如過江之鯽,與她雙修過的全都功力大增,成為她裙下之臣。修士們口口相傳,都渴望能上合歡宗聖女的床榻,更有不少修士慕名上門,自薦枕席。
只要模樣過得去,修為跟得上,姝色來者不拒——這不代表她不挑,看了宗主那副妖孽面孔多年的姝色早已眼高於頂,她眼中的模樣過得去,全是修仙界中數得上名號的美男子。
那些男子與她春風一度後食髓知味,功力大增,都想要長期雙修,姝色一概回絕。她很有原則,每人隻雙修一次,多了難免生出不必要的感情牽扯。
這種風流快活的日子過了很久,直到姝色遇見一個凡人。
凡人不圖她的美色,不貪她的功法,只是單純地對她好。
那是一個大雪天,她追著一頭妖獸來到人間。
收服完妖獸,她在修仙界待膩了,就想在人間多走走。
白雪皚皚中,紅裙女子冰肌玉骨,嫵媚婀娜。
合歡宗的裝束與人間女子不同。別的凡人都在低聲議論她傷風敗俗的著裝,又忍不住盯著她裸.露在外的肌膚,眼中放著淫邪好色的光。
只有一名謫仙般清俊的男子,撐著傘擋住她頭頂的雪,將身上的裘衣解給她,溫聲道:「天寒雪冷,姑娘穿得單薄,恐受風寒。若不嫌棄,請添件衣裳罷。」
姝色見慣了找各種各樣借口噓寒問暖給她獻殷勤的男子,卻沒體會過真正不帶目的的關心。
男人的眼神乾乾淨淨,姝色卻不信他真的只是怕她著涼,而不是跟別的男人一樣覬覦她。
姝色笑道:「你們男人的搭訕方式是這樣的呀?借我一件衣裳,再勾我上門歸還,然後……與我春風一度?」
男人一怔,眸光澄澈,晶瑩如雪:「姑娘貌美,世間貪色男子眾多,姑娘保持戒心並無不妥。但在下並無此意,這件裘衣送給姑娘,不必歸還。」
他轉身走得利落,不留姓名,也沒說府邸。
姝色目送他背影,攏了攏身上的裘衣。
修仙之人,穿得再少也不會冷。
可這件裘衣上身,好像是讓她暖了些。
心都暖了些。
她偷偷跟上那個男人,發現這個男人還真不是見色起意才給她衣裳。他心地善良,對路邊的醜陋乞丐都會施以援手,眼神跟看她時一樣和善乾淨。
她起了興趣。
姝色打聽到那個男人的名字,叫白清寒。
她主動登門,歸還裘衣,又佯裝可憐道:「小女子無家可歸,公子可否收留?」
白清寒是個溫柔君子,收留了她,對她以禮相待。
她卻不想以禮相待。她喜歡這個男人,總是言語調戲,想看看這謙謙君子會不會因她而臉紅心跳、不知所措。
她進入他的書房為他紅袖添香,不滿他看書竟比看她還入迷。書有什麼好看?比她還好看嗎?她的魅力還沒一本書大?
於是她出言搗亂,隔幾頁就問「這句講的是什麼意思」,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起初白清寒還會認認真真地跟她解釋,發現她無心聽講後就無奈地看她一眼,繼續心無雜念地看書。後來竟也真會為她陪伴在側紅了臉,手指攥緊書卷,手中的聖賢書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日久生情,二人漸漸心意相通。
白清寒沒有「君子遠庖廚」,會為她洗手做羹湯。即使她已辟穀,還會被白清寒做的飯菜勾起饞蟲。
他讀過很多聖賢書,會教她許多世事學問。姝色願意靜下心來聽講,然後發現,讀書是能學會許多道理。
姝色實在喜歡他,可她不知道認真喜歡一個人的方式。過去遇上看的順眼的男人,她就和他雙修。白清寒和那些男人不一樣,但那些男人有的,白清寒也要有。
白清寒是個凡人,沒有靈根,無法修鍊,和他雙修對姝色沒有半分好處,《風月訣》對連引氣入體都沒做到的凡人也不起作用。可姝色還是想他雙修,不,她只是單純地想跟他歡.愛。
不是一次,是很多次。
她提出這要求時,白清寒一愣,隨即紅了臉,慌忙道:「我去準備婚事。」
姝色不解:「怎麼這麼麻煩,去臥房不就行了?在書房也不是不行……」
白清寒臉紅得幾乎不會說話了:「……夫妻之事,自是夫妻才能做。」
姝色不懂他的堅持,但她願意順著白清寒:「好吧好吧,那就做夫妻。」
於是他們在人間拜了堂,成了親。
新婚之夜,並無落紅。
白清寒溫柔的笑意微斂,垂眸擁著她,問了她兩個問題。
「你以前還喜歡過誰嗎?」
姝色斬釘截鐵:「沒有,我隻喜歡你一個!」
至於那些雙修工具人,她以前也以為她是喜歡,不然也不會拉來雙修。可遇到白清寒,她就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喜歡。
白清寒又輕聲問:「那……有誰傷害過你嗎?」
姝色道:「誰有本事害我?你問這些做什麼?」
「沒事。」白清寒笑道。
只要姝色不是被人傷害,也沒有喜歡過別人,就沒事。
「只是阿姝,夫妻之事……需兩情相悅的夫妻才能做。阿姝可以……隻同我做麽?」
姝色想,可她還要修鍊啊。
可是……她讀過人間的書,也知道了很多人情世故。與旁人雙修這種修鍊方式,會傷害到她的夫君。
她也不想再碰別的男人,白清寒就是天下最好的男人。看上這一個,別的再也不能入眼了。
她應允,與白清寒做了一對尋常夫妻。
妻子的來歷身世,白清寒從不過問。
他們琴瑟和鳴,如膠似漆,直到合歡宗派人找來。
姝色在人間待太久,宗門知道她在人間動了凡心,與一凡間男子成親,恨其不爭。
白清寒一介凡人,無法助姝色修鍊。姝色心有所屬,也不再願意和旁人雙修,修為停滯,簡直自毀前途。
宗門的長老來請她回去,姝色叛逆道:「我不回去!我要在凡世陪他這一輩子!」
「你騙了一個凡人的凡心。」長老嚴肅道。
「我沒有騙他,我是真心待他!」
「那更荒唐!宗門不動真情的規矩你忘了麽?你是合歡宗的聖女,你這樣做,對得起宗主的栽培麽!」長老恨鐵不成鋼。
姝色倔強:「二長老,我是元嬰,壽命有好幾百年,他只能活一百年。我就陪他幾十年,幾十年後我會回去的,我會認真修鍊,不會辜負宗門。現在我隻想陪在我愛的人身邊,我不會離開他的。」
長老字字珠璣:「你現在愛他,等他垂垂老矣,滿臉皺紋,你依舊年輕貌美,那時你還愛他嗎?」
「我會……」
長老咄咄逼人:「若真愛到那份上,跟一個凡人過了一輩子,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百年後回到宗門,你還能接受與旁人雙修?道心破損,你的修為無法再精進半分。」
姝色啞口無言。
姝色想了想,堅定道:「那我不修仙了,我變成凡人,陪他一起變老。」
長老氣得要死,宗門培養二十年,養出一個戀愛腦。
他氣呼呼地回去找宗主告狀,宗主隻懶懶道:「隨她去。」
「她自己選擇的路,只要她不後悔,我們又攔什麼呢?」
姝色自廢修為,拜別宗門。她為白清寒做的這些犧牲,從頭到尾,都沒讓白清寒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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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陪我長生,我便陪他慢慢變老。」姝色從回憶中回到現實,笑意變淡,「本以為做回凡人,餘生就能平靜安然地度過,可這美人城卻不讓我們過安生日子。」
她不能再回修仙界,就留在了怡容國,這是白清寒生活的國度,一過就是二十年。
可怡容國變得越來越詭異。
二十年前,怡容國還不像現在這樣,有著喪心病狂的等級劃分。
那就是個普通的國度。
這二十年卻變得越來越以貌取人。
姝色身處其中,卻沒能察覺異常。
她已經是凡人,也在不知不覺被同化,接受了這個荒唐的規則。
她與白清寒都是甲等居民,在這種令人窒息的規則下依舊過得和以往沒有區別。
直到此次美人城出現挖心抹臉的妖怪,姝色才驚覺異常。
她愧對師門栽培,無顏向師門求助。到底曾在修仙界待過,有些門路,便發佈了求援令,修仙界人都可以從委託榜上接下委託。
「二十年前?!」青柏驚呼,「請問您貴庚……」
青梅打了他一下。
青柏匆匆改口:「不是,您芳齡?」
姝色道:「問女人的年齡,你小子是真敢問。」
青松救場:「師弟冒犯……」
「不過我也不在乎這些了。」姝色摸了摸眼角,「我今年四十二歲,因曾修過仙,又是天生媚骨,所以比尋常人老得慢些,看著還宛如二十多歲。再過幾年,我這臉上的皺紋也藏不住了。」
四十二歲,在修真界很年輕,對凡人卻已是美人遲暮。
龍笙問:「那姝色前輩服過抗老葯麽?」
姝色搖頭:「我連能真正讓人不老的修為都能放棄,要那種葯做什麼?外人都以為我是服藥才保持年輕,倒省了我費心解釋。」
姝色憂心:「比起容貌,我如今更擔心清寒。」
鳳簫忙問:「怎麼了?說起來,進府這麼久,還沒見過白前輩呢。」
他們都很好奇,能讓姝色這麼一個大美人放棄不老容顏與得道成仙的男人,究竟是長什麼模樣。
姝色面露哀色。
「你們也聽說了,城中近日許多人被抹了臉,清寒也……」姝色哽咽,「未能倖免。」
「那夜我與清寒在房中安睡,我睡裡側,清寒睡外側。夜半時分,有一黑影潛入我們房中,往我身上撲來。我驚醒卻來不及反應,清寒護在我身前,我聽他痛喊一聲,那黑影便逃走了。我慌忙燃燭看他……」姝色眼眶一紅,不敢回想當時看到的畫面,含恨道,「清寒的臉被抹去了。」
她這幾日閉門不出,都是在家照顧丈夫。派人尋醫問葯,為的也是醫好丈夫的臉。
可是……五官受損尚能修復,五官全無,又該如何無中生有?
那黑影本是沖她來的。
幾個少年不寒而慄。
姝色和白清寒的過往,他們一開始都是當愛情故事聽的。
這故事也算圓滿,姝色放棄修為,兩人至少可以長相廝守,白頭偕老。
可突然就畫風急轉直下,朝著恐怖的方向發展。
龍笙問:「我們可以看看白前輩麽?」
沒看到受害者狀況,他們也不能光憑傳言就斷定是什麼妖怪。
姝色有些遲疑,心愛之人毀容的樣子,她私心裏不想讓人看到,這對白清寒也是一種傷害。
鳳簫道:「我們有修仙界的靈藥,凡間的葯沒用,我們的葯說不定能治好。」
這理由無懈可擊,姝色被說服了。
她輕嘆:「跟我來。」
姝色帶他們進了一處臥房。
簾幔被掀起的瞬間,青松青柏瞳孔一縮。
青梅捂住嘴,抑製住差點兒出口的尖叫。
龍笙鳳簫眉目一凝。
榻上橫臥著一名氣質很出眾的男子。
清瘦挺拔的身姿,修長如玉的手指,如墨如瀑的長發,每一處都讓人忍不住遐想男子有張何等完美的臉。
視線上移,卻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