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雙喜[七零]》第50章 第 50 章
第二天清晨,天灰沉沉的,地上都是積雪。周老摳他們路上不敢停歇,趁著雨勢小,能走多遠是多遠,他們要去的地方,離這裏有幾百公裡。
他們走了半個晚上,還沒走出本地的縣城。
現在是過年,外面又下雪又下雨的,路上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別說人了,就是連隻鳥也看不到。
一路上,周老摳和周老二互相換著拉車,貓蛋有時候下來走,不願意坐在車上。
在路上走的王翠芬她們,人手一個木棍,柱著棍子走,能省點力氣。
「走不動了,走不動了,爹,咱歇歇吧。」
最後面的陳耗子已經是第十遍喊累了,這下他真是走不動道了,兩隻腿就像是灌滿了鉛似的。
板車歪在雪地裡,他也歪在了雪地裡。
「娃他爹,你快起來啊,再堅持堅持。」
同樣累的不行的周芳芳,喘著粗氣,一邊催促著自己的男人,一邊又把自己頭上被風吹亂的綠色頭巾解開,重新包住了頭,在下巴打了個死接。
可這壓根就管不了啥用,冷冽如刀子般的寒風還是把她的臉,和脖子刮的生疼,寒風夾帶著鹽一樣的雪粒子,僅僅是過了半夜,周芳芳的臉已經被凍的紅腫紅腫的了。
她縮著個頭,手一個勁的往棉襖袖子裏鑽,外面打著補丁的花棉襖,已經被雨水給打濕了半截。
她家裏就一塊油布,撕成了三份披在了身上,風雪一吹,就全給吹開了。
不像她爹娘身上的油布,從頭裹到腳後跟,油布做的就像件衣裳似的,還在腋下做了幾個布紐子,脫的時候,解開布紐子就成。
還有她爹娘頭上戴的只能露出一雙眼睛的帽子……周芳芳羨慕極了。
「娘,俺也走不動了,俺想坐車……」
周芳芳的閨女陳苗兒和陳狗剩癱坐在地上,瞅著前面的板車,原本就有凍瘡的臉,此時灰青灰青的,棉褲太短,年紀大的陳苗兒的腳踝都露出了一小節。
腳上的布鞋早就被地上的雪水給浸濕了,腳凍的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了。
「恁爹不是剛推了你們一會嗎?這才多長時間,就喊著又要坐車,快站起來走。」
周芳芳伸著手,想把雪地裡的閨女拉起來,可陳苗兒說啥也不肯起來,她的耳朵凍的通紅通紅的,正在流膿。
頭髮上濕漉漉的,都是頭上的油紙被風吹掉,落的雨水,雪砸在了上面。
「娘,你和俺姥娘說說,讓俺坐他們的板車吧。」
陳狗剩看著那像小房子一樣的板車,鑽進裏面,肯定暖和的很。
他穿的比陳苗兒的厚點,身上罩著不知道是陳耗子的棉襖還是周芳芳的棉襖,大的就像唱戲的一樣,連腿都擋住了。
腰上還系著一條麻繩,小臉吹的都皸裂了,手僵硬的連握緊都沒法握緊。
周芳芳看看閨女,又瞅瞅兒子,最後把頭上的方巾解了下來,給兒子陳狗剩系在了頭上,即使大閨女的情況比兒子的嚴重多了,可她還是先顧著小的。
陳苗兒看到這一幕,垂下了眼,變的格外的安靜了起來。
周老摳他們還在前面走著,劉蠻山追了上來。
「親家公,大侄女一家落在後面了……」
周老摳讓兒子先停一下,他扒開擋住眼睛的油紙,往後面瞅了瞅,只見大閨女和他那個二流子女婿已經離他們有一裡多地那麼遠了。
他了解自己這個女婿的尿性,喊了一路了,這肯定是走不動了。
「親家,要不咱也歇歇吧,吃點東西。」
他們這老的老,小的小,走了這麼久,主要怕小的受不了,這幾個小的都格外的懂事,都在後面拄著木棍走,就連最小的貓蛋都沒喊過一聲累。
太懂事了,懂事的讓人心疼。
「那就歇歇吧。」
周老二在前面有樹的地方停了下來,和劉旺從車上拿下來一塊油布,踮著腳,系在了三棵樹上,遮擋住了一小片地方的雨水和雪花。
垂下來的油紙正好把三面的風給擋住了,劉大瓜,劉二瓜,和貓蛋,一人拿根草繩,穿過油紙摳出來的洞,把它們固定在樹根上。
簡易的油布棚子搭好後,周老摳和劉蠻山去車上把柴火拿了下來,還有爐子也給搬了下來,王翠芬她們拿著水壺,碗,饃饃過來了。
劉蠻山想的周到,怕路上不好找軟柴火引火,就裝了一袋子麥秸稈,周家拿的木柴,都劈的小小的,細細的,這樣的好燒。
這多虧劉蠻山想的到,要不然這雨天裏,去哪找能引火的柴火啊。
大夥都圍在已經生著的爐子旁烤火,王翠芬心疼的給孫女揉著腿,劉小娥用火夾子烤著饃片,暖壺裏的水是昨天出發前燒好的,現在喝還燙嘴哪。
裏面還煮了之前在山上摘的金銀花,喝著能預防感冒,進來後,一人先喝了一碗。
「旺,去把車上我做的長板凳拿過來。」
這蹲在地上格外的不是味,劉蠻山突然想起來了他做的長板凳,當時圖輕快,就打了一層薄薄的木板,上面能坐三四個人,一共做了倆。
從家出發的時候,他兒子還嫌帶著多餘,不想讓帶,這不就用上了,這地上又是雪,又是水的,往哪坐。
「老哥,真虧你想的到。」
周老摳以為自家準備的夠多了,可和親家一比,還是差點意思。
長板凳拿來後,大夥都坐在了板凳上,長出了一口氣。
「親家,還是你們出的點子好,這腿上綁著布條,走起路來,確實好多了。」
要是擱到以前,走到這個地方,肯定腿酸的不行了,可今個倒還好。
聽到劉蠻山這樣說,周老摳臉上帶笑的看向了孫女,
「這哪是我們想的啊,都是她想的。
她進城見城裏人家貼的畫上有解放軍,人家解放軍長途跋涉的,腿上就綁了個這玩意……沒想到,還真有用!」
「蛋兒是功臣,來,這烤好的饃片,蛋兒先吃。」
劉小娥把烤的兩面金黃的饃片遞給了貓蛋,貓蛋拿著給了周老二,
「二爹拉車太累了,二爹先吃。」
「蛋兒知道疼二爹了,二爹後面再吃,這塊蛋兒先吃。」
貓蛋疼周老二,周老二心裏比吃了蜜還甜,拉了半天的車也不覺得累了。
「就是,你先吃,快吃,一會兒就涼了。」
王翠芬把之前煮好的鴨蛋,從火堆裡扒拉出來,扒開皮餵給孫女。
「看人家貓蛋多知道疼人,你倆兔崽子就知道吃,怎不說讓給你們的爹我?」
劉旺不滿的看著自己的倆兒子。
「爹……那你吃。」
劉大瓜劉二瓜舉著手裏啃的只剩下一點渣子的饃片遞給了劉旺,頭上不出意外的挨了兩下子。
劉旺眼饞的看著貓蛋,心裏格外的羨慕他妹子和妹夫,啥時候他也能有一個這樣的小閨女,就好了,知道疼爹……哪像這倆小子。
「親家,來,你們嘗嘗我醃的小菜……」
小蛾的娘王棗端過來一個巴掌大小的罈子,裏面是她醃的酸黃瓜。
倆家交換著各自的吃食,在這個小小的遮風港,從裏面飄出一股子香味來,還有說話聲,笑聲。
等周芳芳一家人拖著凍僵的腿來到這的時候,王翠芬她們已經吃飽喝足了。
王翠芬捨不得爐子裏的殘火,用盆子去外面挖了一盆子的雪,正坐在爐子上燒著哪,把水燒開,灌進暖壺裏,想喝的時候,直接倒就行了。
爐子的門裏,她用火鉗烤著辣椒,路上覺得冷的時候,就塞進嘴裏咬一口。
一人一個,她連親家一家的都烤著哪。
「娘,爹……」
周芳芳一進來,就丟下胳膊上的籃子,把她的閨女兒子往火爐旁擠,擠的貓蛋都差點一頭栽到雪地裡,幸好被旁邊的大瓜給拉住了。
王翠芬剛好看到這一幕,收回了伸出去的手,瞪著大閨女,
「你要死啊,擠啥擠?
都在等恁,現在才趕上來,給我去遠點,去遠點。」
王翠芬把大閨女給趕到了一旁,
「娘,你就讓那倆小的離爐子近點吧,他們都凍壞了。」
周芳芳自個也凍的不行,進來這個棚裡後,被風吹的蒙蒙的頭才稍稍好點。
陳苗兒和陳狗剩恨不得鑽進爐子裏,王翠芬見他們凍的臉青紫青紫的,這才沒扯開他們。
「娘,你給我點熱水吧。」
周芳芳搓著手,哈著氣,跺著已經失去知覺的腳,可憐巴巴的求著王翠芬。
王翠芬白了她一眼,然後給她舀了一碗開水,周老摳他們把東西往車上搬著,都不搭理她。
等陳耗子推著獨輪車,搖搖晃晃過來的時候,周老摳他們正勒著板車上的麻繩。
一個個戴好了手套,帽子,拿著拐杖,就要走的樣子,他連忙丟下車,跑到他嶽父面前。
「爹……爹啊,我剛攆上來,還沒歇哪,咱再歇歇吧……恁頭上的帽子還多不多啊,能不能勻給我一個啊?」
陳耗子凍的實在受不了,這才厚著臉皮要帽子,他這個嶽丈一家什麼都置辦的這樣齊全,壓根就不像去逃難的,倒是他才像去逃難的。
周老摳見他頭上包著一個不知道是誰的爛褂子,縮頭蔫腦的,整個人顯的猥瑣的很。真不知道大閨女怎這樣眼瞎。
「我們都正好一人一個,哪有多的?
你要是攆不上我們,你就走自己的道得了。」
「能攆上能攆上。」
要不到帽子一臉失望的陳耗子急忙保證。
擋風遮雨的油紙也被解了下來,放在了車上,陳耗子看著他們走了,站在原地怔怔的。
「娃他爹,你喝兩口吧。」
周芳芳端來了碗裏最後的一口菜湯,為啥是菜湯,剛剛王翠芬給她舀了一碗熱水,她把籃子裏自個蒸的野菜窩窩頭,想掰開泡在水裏。
可實在是太冷了,窩窩頭凍的跟屎蛋子一樣,砸都砸不開,更別提用手掰了。
最後把一整個放在了熱水裏,外面泡軟了,裏面還凍著哪就被兒子狗剩用手扒拉著塞進了嘴裏,牙都差點崩掉。
「怎就給我留這點?」
陳耗子一邊嫌棄,一邊把最後一口冰涼的菜湯吸進了肚子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們隻帶來了家裏僅有的一口鐵鍋,就是想燒點熱水,都找不到柴火。
這去哪找啊,到處都是雪,即使有柴火,那柴火也早就被雨打濕的不能點著了。
陳耗子都想哭,這怎恁難啊……
看著漸漸遠去的板車,陳耗子抹了一把臉,強撐著薄身板又推起了板車,這獨輪的板車不僅沒有他嶽父家的大,還沒有他們的走的穩。
嶽父家的板車是兩個輪子,隻用拉就行,他的這個一不留意,就會推到溝裡,小小的板車上,放的東西還不少。
他都有點後悔跟過來了,昨個要是沒出來,現在他肯定在他家那個暖烘烘的炕上躺著哪,還哪用受這罪。
前面走著的王翠芬和周老摳一點都不可憐他們的那個閨女,因為這都是她自找的。
不管怎樣,都要受著。
他們走的時候還叫著她,已經算是做父母的對她這個閨女最後的一點情了,情雖有,但不多。
……
周老摳他們剛走的第二天,
「二哥,二哥……」
周紅眼想來他這個二哥家借點油,披著爛鬥笠端著碗來到他二哥門口,就見大門鎖著,他趴在門縫往裏瞅,只見堂屋門用繩子給系住了。
「這種天,二哥一家子人去哪了?難不成是走親戚去了……」
周紅眼納悶的不行,哪有走親戚,冒著大雨大雪一家人都去的道理。
他二哥有啥親戚他門清,也就是老二的嶽丈家了,要是老二兩口子去還能理解,他二哥也去幹啥?
「你說啥?你二哥他們一家人都沒在家?」
又炮打大哥家借油的周紅眼和大哥周大發說了一嘴這事,周大發頓時皺緊了眉頭。
「大門鎖著哪,就連堂屋門也從外面給繫上了。
大哥,你說,這外面下著雨哪,二哥一家子能去哪啊?」
「該不會是逃難去了吧……?」
周大發都不知道自己是怎神使鬼差的說出了這句話,前幾天,老二罕見的來了他家一趟,扯了些當年他爹用扁擔挑著他,逃難的事。
好像就是發大水……他瞅著外面已經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心裏有些不寧。
「啥?逃難?
大哥,你是傻了不成,咱這有啥難?
過年前邊,隊裡不是才給咱分了糧,又分了肉嗎,還分了錢。
這又不鬧飢荒,冰天雪地裡往外跑,這不是傻子嗎?」
周紅眼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了他二哥臨走時候對他說的那些話,臉色頓時變了,
「不會是咱這要發大水吧?」
他像是自言自語一樣,連忙搖搖頭,
「怎麼可能,咱這多少年都沒發過大水,怎可能會發大水。
叫我看,二哥就是太膽小了,這雨不就多下了幾天嗎,這有啥啊,說不定這雨明天就停了。」
他二哥小的時候,遭過一次發大水,想的多點也沒啥,可怎能說走就走,這膽子是嚇破了嗎?
周紅眼雖說沒有當回事,可心裏還是有了疙瘩。
第二天的時候,他見外面的雨還在下,不像要停的樣子,就站在堂屋門口,問屋裏炕上的江槐花,
「你說這雨一個勁的下,咱這不會發大水吧?」
「你真是吃飽了撐的,擱那發暈,能發啥大水,你今個怎神叨叨起來了,和你那個沒膽子的二哥一家一樣。
我看啊,你們都是慫包。
下幾天雨,就把你們嚇死了。」
坐在炕上,披著破棉被還瑟瑟發抖的江槐花嘴裏罵著,讓周紅眼趕緊把門給關上。
隊裡分給她們的麥秸稈,下雨的時候,也忘記搬屋裏了,在外面都被淋濕完了。
沒有柴火,就沒法燒炕,就連江槐花她們的閨女也都在西屋的炕上,把家裏的衣裳全套在了身上,又披了棉被,還是冷。
周紅眼家的棉被,又薄又破,去年隊裡分的那點棉花,被周紅眼拿去巴結老隊長趙德厚去了。
下午的時候,周大發披著油布,站在周老摳家的牆下面,他的大兒子剛剛已經翻牆進去了。
「爹,他們真搬走了,屋裏啥也沒有了。」
正好老村長劉有才也過來了,他在家看了兩天的雨,心裏總是老摳的那些話。
今個的雨又沒停,劉有才實在是坐不住了,就過來了,誰知道正好看到周大發的大兒子翻牆出來。
「你們幹啥哪?」
父子倆人都被嚇了一大跳,轉頭見是老村長,就支支吾吾的說沒幹啥。
劉有才看著雨中這倆人的背影,有些不解,等看到老摳家鎖著大門,就啥都明白了。
他快步回到家,
「老婆子,老婆子,快收拾東西,家裏的糧還有多少,蒸點饃饃,咱也要趕快走……」
劉有才的閨女嫁到外地了,實在不行,他們就去投奔他們的閨女去。
「這是怎了?走,去哪啊?」
劉有才的婆娘還一臉的茫然,見劉有才急的在屋裏團團轉,她不由自主的也急了起來。
「老摳他們一家都走了……咱也走,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咱去找咱閨女去,再晚點,恐怕就走不掉了。」
劉有才見老婆子還愣著不動,都快急的上房了。
「你還傻愣著幹啥啊,趕快去蒸饃啊。」
被點醒的劉嬸子急慌慌的去挖面蒸饃,慌的差點被門檻給絆倒。
劉有才急的已經不知道該弄啥了,拿著一把麻繩,亂轉悠。
他還是反應最快的一個,第二天早上,他和老婆子就拉著駕車子離開了雙水村,村裏的人有撞見他們的,他們走後,村子裏的人還都沒當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