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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長媳》第44章 第 44 章
帳內雲消雨歇,窗外雪舞依舊。

一晌貪歡,至窗外露出清凌凌的一片素色,燕翎方才睜眼,回眸瞥見懷裡的人,素白的小臉陷在被褥,沒了平日的沉靜,乖巧地像隻貓兒似的倚著他胳膊,捨不得吵醒她,小心翼翼抽開胳膊,悄聲退了下去。

程王世子被他帶回了京城,證據確鑿,卻不能定罪,故而他沒有走三法司,而是將人扔去了東廠,接下來便等程王主動上門。

上午在五軍都督府處理積壓的公務,午後聽聞皇太后因他斥責了皇帝,又趕去了慈寧宮,燕翎只要在京城隔三差五均會去探望太后,太后身子漸漸養得好些了,一直惦記著寧晏,想見她一面,聽聞燕翎去了營州,自然不太高興,不過她到底是皇太后,有她的政治格局與遠見,雖是心疼,尚能理解,

「你如今是有妻子的人,再不能像過去那般不計生死,底下也該培養些人手替你當差。」

燕翎想起寧晏昨夜的反應,感受越發真切了些,

「讓您掛心了,我以後一定惜命。」

太后慢慢頷首,上了年紀的人,說了一會兒話便累了,閉著眼嘆道,

「過幾日淳安生辰,帶你媳婦來見我。」

燕翎見外祖母氣色比前段時日好了些,便應承下來。

程王世子在東廠鬧騰得緊,燕翎這一夜幾乎耗在衙門,程王那頭果然焦頭爛額,四處想法子救人,燕翎也不急,故意不露面,慢慢跟他耗,耗得程王耐心殆盡,還收到兒子從獄中的血書,氣得一口血吐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提著刀殺來燕府,要求見燕翎一面。

燕翎不在家裡,國公爺倒是出門見了他,笑容滿面將程王手裡的刀劍抽過來,

「自那日得知你家的事,老夥計我便把兒子罵了一頓,將他趕出去了,這會兒幾天都不見人影,臘八節都沒在家裡過,這樣,你消消氣,等他回來,這刀我替你砍。」

程王被他這般一說,氣稍稍順了兩口,見燕國公沒有疾言厲色,可見事情有轉圜的餘地,卻依然板著臉喝道,

「燕錕,咱們倆也是戰場上廝殺過來的人,你這兒子太不上道了。」

國公爺心裡想,就是太上道了才如此,不過他面上不顯,陪著程王把燕翎罵了一遭,將他扯進去書房,國公爺混跡朝堂多年,什麼樣的歹話好話到了他嘴裡,都能給說出一朵花來,四兩撥千斤,提點了程王,

「老夥計,聽兄弟我的,衛所屯田的事,您得帶個頭,如今國庫空虛,陛下頭疼,您又是他肱骨心腹,祖輩上的老親戚,他心裡頭為難,咱們做臣子的,就得替主子分憂,」

「燕翎這小子是混帳了些,不過你放心,我保管揍他一頓給你出氣,」

「放心,孩子在東廠出不了事,我給你去看著點,」

「您呢,儘快把軍屯的事給辦妥了,以您在軍中的威望,底下那些猴孫們還不是望風而從,屆時陛下面上好看了,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呢,論輩分,陛下還得喚您一身叔叔,回頭指不定感激您,兒子出了東廠,一家人熱熱鬧鬧過個年,豈不皆大歡喜?」

國公爺心裡想燕翎這小子真狠,逮著年關時節整程王,便是逼著他低頭。程王上頭生了好幾個女兒,唯獨底下的世子是老來子,疼得跟命根子似的。

程王魁梧的身子陷在圈椅裡,久久說不出話來,國公爺話裡話外提醒他莫要恃功傲主,見好就收,眼下需要他才能網開一面,若是四境平安之時,指不定闔家入獄,程王好歹也是沙場老將,這些年雖是跋扈了些,卻也知道權衡利弊,當即打落牙齒往肚裡吞,應下了燕國公之議。

這廂回去,召集都督府舊將,清理衛所屯田,將侵佔的田畝悉數讓出來,人手也清點出來,燕翎這段時日便配合著處置此事,想要程王手腳特別乾淨基本也別想,大頭出來了便無礙。

人至察則無徒,烏日達來使在即,燕翎不會再去刨根究底。

日子進入臘月中旬,四境鄰國陸陸續續來訪,諸如蒙兀,女真,高麗與倭國,南海諸小國都派了使臣,這些使臣來京,又攜了一批商人入境,少不得進行一番互市。

京城張燈結綵,熱火朝天。

寧晏派去南洋給戚無忌尋藥膏的人,便混跡在這群人中入了京。人被安置在明宴樓,寧晏卻來不及去見他,只因臘月十五是淳安公主生辰宴,恰恰朝廷要設宴款待各國來使,皇帝乾脆選擇同一天舉行。

這幾日燕翎早出晚歸,那一夜傷口崩開了血,寧晏惱了,餘下幾日說什麼都不讓他碰,燕翎訕訕的,總歸夜裡要抱抱她才肯放手,寧晏便隨他,等她睜眼,身旁的枕巾早已一片濕涼。

直到十五這一日,寧晏睜著昏懵的眼醒來,迷迷糊糊瞧見珠簾外坐著一人,他身形頎長挺拔,穿著一件雪青色的袍子,手裡捏著一卷詩書,立在窗下看雪,恍惚間聽到動靜,扭頭朝內室望來,他逆著光,瞧不清他的表情,大約猜到那雙眼釘在她身上。

如霜與如月已打水進來,攙扶著寧晏凈面漱口,燕翎掀開珠簾就在一邊看著,「外祖母要見你,我陪你過去。」

寧晏今日穿了那件蜜粉色的緞面軟褙,底下一條桃粉的素麵長裙,外罩一件銀紅的雪狐毛大氅,胸前締著如意結,因著要去見長輩,特意化了淡妝,她本就生得明艷,這會兒倒有幾分天仙下凡的模樣,在鏡子面前轉了一圈,眼巴巴問燕翎,「妥當嗎?」

燕翎眼神就沒挪開過,這件緞面褙子極是修身,盈盈腰身往上烘托出那弧形的飽滿來,身段過於耀眼,燕翎上前將她胸口的系帶越發扯緊了些,將上身都罩得嚴嚴實實,這才頷首,

「很好,出發吧。」

天色已放晴,路面卻依然積了雪,偶有晨風襲來,將老樹枝椏上的殘雪給吹落,雪簌簌撲來,眼見要砸在寧晏面頰,燕翎側身一擋,一顆冰渣歇在他眉角,在晨陽裡熠熠生輝,正中的宮道被清理出來,青石地磚濕漉漉的,幸在寧晏穿了高底的緞面絨鞋,這才不覺得冷,她也顧不上冷。

她雖是沒見過皇太后,也聽聞這位太后殺伐果決,性情霸烈,在朝野威望隆重,寧晏原先對這樣一位極有政治手腕的皇太后懷抱景仰與佩服,可如今一想到這人是燕翎外祖母,心裡不由犯怵。

皇太后是燕翎最看重的女性長輩,又是站在權力之巔的女人,若是長公主在世,根本輪不到她嫁燕翎,也不知太后對這門婚事是什麼看法,若她說什麼做什麼,寧晏是毫無招架之力。

燕翎一路握著她的手沒放,他今日穿著二品緋袍,襯得那張臉跟玉華似的奪目,英華內斂四字形容他最是合適不過,他心情便松乏許多,甚至唇角隱隱含著一抹笑,寧晏心裡發慌,忍不住便問他,

「世子笑什麼?」

燕翎也察覺到了寧晏的緊張,安撫道,「別擔心,外祖母會喜歡你的。」寧晏這樣的姑娘,沒有人會反感,外祖母也當如是。

寧晏無聲笑了笑,總算走到了慈寧宮,紅牆綠瓦的廊蕪下,候著一群人,除了太子與太子妃,連三皇子,五皇子與寧宣也都在。

三皇子當先走過來,一把拉住了燕翎,「你可來了,這數月來,咱們都沒機會給祖母請安,聽聞祖母今日要見你媳婦,你行個好,帶著咱們一道進去,哪怕遠遠給祖母磕個頭也成。」

燕翎不著痕跡鬆開了寧晏,寧晏跟在他身後踏上了廊廡,朝諸位皇子皇妃行禮,太子妃依然是那一臉溫和的笑,寧宣則神色晦暗看著她,隱隱有幾分委屈。

寧晏沒搭理她,靜靜候在一旁。

只聽見燕翎與三皇子道,「陛下有令,不許任何人叨攪外祖母,咱們今日這麼多人進去,必定攪了她老人家神思。」

寧宣聞言眼眶便有些泛紅。

三皇子看了一眼妻子,又想起霍貴妃的囑咐,頭疼地將燕翎扯去一旁,

「咱們是同一日大婚,祖母不見人便罷,偏生今日見了你媳婦,卻不見我媳婦,我媳婦面子掛不住。」事實上是,太后不知怎麼曉得燕翎大婚那夜,寧宣著人去燕府遞訊,惹得燕翎洞房沒能圓房而來了慈寧宮,太后很是惱火,不肯見寧宣,連著不待見三皇子。

霍貴妃一心想緩和太后與兒子的關係,甚至親自來慈寧宮侍奉湯藥,可惜太后這段時日,除了皇帝皇后,隻肯見燕翎,其餘人根本沒機會踏進慈寧宮一步。

今日又傳出太后要見寧晏,這下是打了霍貴妃的臉,才遣了兒子一行來賣乖。

燕翎想起上回寧宣那膈應人的話,冷漠道,

「殿下若要去見太后,得去陛下那裡請旨,今日,外祖母隻說召見我媳婦寧氏,我也沒資格進去。」

三皇子滿臉沮喪朝太子投去一眼。

太子失笑,擺擺手,「算了,咱們在這裡等了半個時辰,也算盡了孝心,不過祖母既是召見翎哥兒媳婦,翎哥兒還是進去一趟,省得你媳婦靦腆。」

燕翎正要說什麼,裡頭邁出來一位女官,是太后心腹之一,她從容朝諸位主子施了一禮,目光落在寧晏身上,含笑道,「世子夫人隨奴婢進去面見太后,至於世子爺,太后有吩咐,說是今日使臣極多,讓您別在這裡耗著,去前朝忙吧。」

燕翎施禮道是,又給了寧晏一個安撫的眼神,寧晏這才在眾人艷羨的眼神中,跟著女官踏入了慈寧宮。

慈寧宮內的地龍燒得極旺,布簾掀開,熱浪騰騰,寧晏一時有些不適應,她生生忍住,又將大氅褪去交給宮女收著,面色不動跟著女官過大殿,進入後殿的暖閣。

珠簾被掀開,明間靠北的紫檀高底坐塌上,端坐著一老婦,她穿著一件靛藍福壽紋對襟褙子,銀絲一根不落束入烏檀木簪後,通身無飾,她面容布滿褶皺,神態略有幾分疲乏,乍一眼瞧去與普通老嫗無二,寧晏竟是微微怔了怔,難以想象這竟是那個名貫四海的皇太后。

殿內侍候著三名女官,盡也無一人提醒她行禮,反倒個個溫柔含笑,十分親和。

太后原先聽皇后說寧晏生得貌美,今日一見名不虛傳,朝她招手,「孩子,過來...」

寧晏心神一震,意識到自己失態,當即垂首跪下行了大禮,「臣婦寧氏叩請太后娘娘金安,恰纔得見太后鳳顏,與傳說中迥異,一時失態,請太后恕罪。」

太后見她語氣平和,不卑不亢,越發滿意了些,「民間怕是將我傳成了妖婆吧?」

寧晏大著膽子抬起眸來,「哪裡,都說您是活菩薩呢。」

太后朗聲一笑,再次朝她招手,「孩子,到外祖母身邊來。」

寧晏心裡雖緊張,面上卻不顯,含著靦腆的笑來到太后身側站著,太后拉著她坐下,又細細打量她,越看越滿意。

這一場會面完全超出寧晏預料,太后壓根沒半點為難之處,反倒問起她在寧家的事,她平日看些什麼書,燕翎待她如何,甚至還談起她與淳安打馬球的事,神色瞭然道,「淳安那點三腳貓的功夫,能奪魁都是旁人讓著她。」

寧晏也猜到太后大約是愛屋及烏,對她十分寬厚。

「對了,燕家對你如何?宅子裡沒人為難你吧?」這是太后最擔心的事,女人一輩子的天地就在後宅,若是如履薄冰,日子便難熬。

後宅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豈能汙了當朝太后的耳,寧晏連忙一臉融融的笑,「外祖母放心,好著呢,老太太不曾給我立規矩,平日也不叫我伺候,家裡弟弟妹妹們都很客氣。外孫媳婦在燕家過得比在寧家還像閨女。」

太后從「客氣」二字便分辨出些好歹,唇角抿直,「畢竟隔著一層肚皮,你不必過於放在心上,能擔的事不能退,不該摻和的也不必料理,燕錕與徐氏當是個擰得清的,你隻管與翎兒過自己的小日子。」

三言兩語便給寧晏定了基調,寧晏感激應是。

「翎哥兒是我養到七歲才放回燕家的,他自小在慈寧宮吃住,一應待遇不遜色於皇子,他呀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竟是與我有幾分像,沉得住氣,擔得住事,這麼多兒孫中,我最疼他了...」太后提到燕翎便是滔滔不絕,疼愛溢於言表。

寧晏這樣的人,無論何時說話,聲調平緩,嗓音清脆,不疾不徐,年紀輕輕,頗有幾分不顯山露水,很得太后青睞,不知不覺坐了兩刻鐘,女官擔憂太后身子,委婉提醒了一句,太后面露不舍,輕拍著她手背,嘆道,

「可惜你母親去世的早,否則不知多喜歡你,她呀,性子霸烈,為人又敞亮,」

寧晏也滿臉遺憾,「可惜我福薄,沒能見著母親,就不知,母親生得怎般模樣?」

太后眼底閃現淚花,聞言卻是失笑,「你想瞧她的模樣隻管瞧燕翎便是,燕翎生得有八分像她。」

寧晏靦腆地笑了,「我早該想到的。」燕翎長相俊美,不隨國公爺,定是隨了長公主。

太后這會兒瞧見她那兩個甜甜的小酒窩,愛得不得了,「你母親也愛笑,笑起來與你一般,兩個小酒窩,可討人喜歡...」也知時辰不早,要放寧晏去天星閣,便朝女官示意,與寧晏交待道,

「你母親臨終留有一箱珠寶首飾在我這,囑咐我替她交給她的兒媳婦...」說到此處,太后語含哽咽,悲從中來,竟是泣不成聲,寧晏也大受撼動,攙扶著她,「外祖母...」也不知道要如何勸她,盈盈杏眼也滲出水光,

太后想起女兒臨終的交待,心口絞痛,「我原就要見你,了了她這樁心願,偏生身子不爭氣,她呀,就是走得太早了...」叱吒朝堂多年的太后,老淚縱橫,與尋常人家的老母親無異。

寧晏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見她老人家悲痛欲絕,大著膽子將她抱住,「外祖母,你別難過了,母親定不願意瞧見您如此,我與世子現在極好,您要好好的,將來還要抱曾孫呢。」

換做平日寧晏根本不敢說這樣的話,實在是擔心太后鬱極傷身,隻得給她一些盼頭,她寧願自己擔一些壓力,也不願意看到太后出事,太后果然止住了悲傷,下意識瞥了一眼她小腹,又笑道,「好,我等著,我一定要抱到你們的孩子。」

女官吩咐兩名內侍抬著一隻紫檀鑲嵌八寶木箱出來,與尋日納彩的禮箱一般大,怕是長公主當年的嫁妝。

太后吩咐道,「打開給晏兒瞧瞧。」女官不肯,「您就別瞧了,讓少夫人回去自個兒看便是了。」擔心太后睹物思人。

太后也沒強求,不捨得拉著寧晏,「我就不留你了,你出去玩吧,記住,遇事不要怕,也不用擔心得罪誰,決不能叫人欺負了,你娘的性子從不服輸,若曉得你被人欺負,不知多氣,你可別讓她失望,萬事還有我,只要我老婆子活一天,誰也不敢給你臉色瞧。」

除了外祖父,寧晏從未被長者這般善待過,更何況是當朝皇太后,她十分動容,含著淚謝恩。

女官將寧晏送到慈寧宮外面的宮道,「少夫人,太后很喜歡您,您得空就來宮裡看望她老人家。」

寧晏面上應允,心裡叫苦,來一趟惹得太后哭一場,回頭燕翎與皇帝不知怎麼埋怨她呢,她可不敢隨意來。大約五名內侍抬著長公主的箱盒與太后的賞賜,先行出宮去了國公府,又安排一宮女領著寧晏去天星閣。

宮女辦事極為穩妥,徑直將寧晏送到燕翎身旁才告退,燕翎就在天星閣後廊等她,戚無忌也在,燕翎瞧見她眼眶泛紅,也沒說什麼,牽著她要進去,這時底下白玉石欄處傳來熟悉的嗓音,

「晏晏。」

是淳安公主。

她穿著那件孔雀翎,興高采烈跑上台階,徑直就拉住了寧晏,「晏晏,外國使臣送了不少賀禮給我,各家也有獻禮,均送去了我寢宮,這會兒離開宴還早著,你隨我去拆禮盒。」

女孩兒最喜歡拆禮物了,寧晏扭頭杏眼汪汪望著燕翎,燕翎被她瞧得心頭一軟,無奈鬆了手,「去吧。」

他與戚無忌就看著兩個姑娘,手挽手高高興興去了后宮。天星閣臨水,有一條平直的白玉水廊通往後苑,燕翎目送寧晏身影沒入一片樹叢後,扭頭見戚無忌有些失神,

「你看什麼呢?外面風大,快些進去。」

戚無忌目光凝在那道火紅的身影,「你去吧,烏日達還等著灌你的酒呢。」

燕翎苦笑道,「這不是需要你擋酒?」戚無忌的酒量比燕翎好,幾乎千杯不醉。

戚無忌無奈挑了挑眉,跟著他進了殿內。

淳安公主這廂與寧晏回到延慶宮,宮女們早已將各家禮物整整齊齊擺在西配殿,滿滿當當一殿的禮物悉數被打開,淳安公主站在一旁大方一揮,

「晏晏,喜歡什麼挑回去。」

寧晏失笑,「這是臣工給您的壽禮,我豈能拿?」

淳安便指著東北角進貢的禮物道,「那就挑這些夷邦的賀禮,他們沒這麼多講究。」

拽著寧晏一個個翻看,最後寧晏挑了一塊和田玉沁料的佛公,這塊料子油潤細膩,雕工也不錯,寧晏打算回去編個繩子戴著。

淳安公主沒瞧上那塊玉佛,又替她挑了一對翡翠玉鐲,寧晏不肯要,二人正爭執著,一宮女神色匆匆奔了進來,扶著門框急稟,「殿下,出事了,禦膳房的左膳使驟然昏厥了,正宴還剩最後一道大菜,正是左膳使的拿手絕活,旁人頂替不了,如今掌膳急得滿頭大汗,正要去奉天殿討吳公公示下呢。」

「這會兒換菜式,怕是來不及了...」離著正宴開始已不到三刻鐘。

淳安公主一聽臉色就變了,今日是她的生辰宴,更是招待使臣的國宴,豈能出半點差錯,

寧晏這時也神色凝重望了過來,「最後一道菜是什麼?」論理,今日正宴的菜單該是經過層層商議,並經陛下首肯的,等閑不能更改,故而掌膳才要尋司禮監掌印吳奎討主意。

待得了吳奎準許,回來重新換菜式,還不知菜料夠不夠,國宴最後一道菜可是壓軸大戲,絕不能出岔子。

宮女惶恐答道,「奴婢也不知具體的名兒,只聽說是一道魚...」

寧晏與淳安公主相視一眼,時間緊急已容不得猶豫,寧晏果斷道,「公主,你著人尋一身宮女的衣裳,我換下跟您去禦膳房。」

淳安也知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卻依然有些踟躕,「我該怎麼跟燕翎交待啊。」

宴席馬上開始,倘若燕翎曉得她讓寧晏去禦膳房掌廚,怕是要劈了她,淳安公主骨子裡還是有些怵燕翎的。

寧晏神色平靜,「那就不讓他知道。」

國宴重要,大晉臉面不能失,淳安公主拿定主意,一面吩咐人領著寧晏去換衣裳,一面喚來管事牌子韓公公,召集一應內侍宮女,一行人浩浩蕩蕩奔去了禦膳房,淳安在后宮肆無忌憚慣了,也沒有過多的言語,將無關人等全部趕了出去,帶著自己人霸佔著禦膳房,寧晏做宮女裝扮,又特意在面頰塗了些厚厚的脂粉,等閑辨認不出。

寧晏拿著大宴的菜式,核對了一遍原料,大致明白左膳使要做一道什麼樣的菜,從現在開始到宴席最後一道菜上齊,她還有一個時辰,來得及,她心中有了數,便催促淳安道,

「公主,還有兩刻鐘正宴開始,您快些回去,有韓公公在此處,無礙的。」

淳安公主心中愧疚,「晏晏,給你添麻煩了了...」

「快些去,您在這兒,我都沒法好好乾活了。」寧晏沖她眨了眨眼。

淳安公主咬牙,囑咐韓公公一番,方帶著心腹宮女離去,待她趕到天星閣,果然已午時二刻,再有一刻鐘宴席便要開始了。

燕翎左等右等不見寧晏回來,已急得從後門出來,遠遠瞥見淳安公主獨自往這頭來,大步下台階迎了過去,

「淳安,晏兒呢。」順著視線又往她身後的廊橋望了一眼,依然不見寧晏蹤影,燕翎臉色沉了下來。

淳安公主從未這般心虛,寧晏是燕家長媳,讓一世家貴婦去禦膳房掌廚,她根本沒法給燕家交待,淳安公主咬死也不能說實話,她並不擅長說謊,面對燕翎咄咄逼人的視線,便已露了怯,「對不起,我不小心弄傷了她,她現在在我寢宮歇著,今日午宴怕是不能參加了...你怨我吧,是我不好...」

燕翎聽聞寧晏受了傷,心猛地揪起,怒火交織著擔憂從那冷雋的眸色裡緩緩滋生出來,

「好端端的,怎麼會受傷?傷在何處?傷得如何?可請了太醫?」

一連串問題砸下來,淳安公主頭皮發麻。

戚無忌本就跟著燕翎出了大殿,這會兒見他疾言厲色,臉色也跟著不好看了,連忙將他拉開,「燕翎,別嚇著公主!」斥了一聲,擋在他跟前,見淳安公主自責又惶然,溫聲道,

「殿下,不急,你慢慢說,發生了什麼事?」

淳安公主不願在戚無忌跟前失了面子,將溢出眼眶的淚一拂,平復下心情道,「是我貪玩,帶著她拆箱盒,也不知是誰用竹雕雕了一棟宅子,我覺得好玩便抱了起來,我退後的時候不小心踩了她的腳...」淳安公主說到這裡,鼻頭泛酸,「她這會兒腳腫,來不了...」

眼見燕翎臉上已颳起了陰風,她小聲辯解,「我已經給她上了最好的膏藥,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她大約等一會就能來了....」

戚無忌聽到這裡,愧疚難當,她少時提過,最大的心願便是想要一棟大宅子,依山傍水,春暖花開,他便耗了整整一個月給她雕了那麼一棟竹寨,竟是弄巧成拙害她傷了寧晏。

戚無忌這會兒心裡也不知是何心情,扭頭見燕翎眼神冷得跟冰刀子似的,低聲勸道,「賀禮是我所贈,我也有錯,今日公主生辰,你讓一步,權當給我個面子,事已至此,先等宴席結束,你再去接弟妹回來,想必無大礙。」

燕翎聽到最後一句心裡越發墜墜的,他太明白寧晏行事作風,她那麼乖巧聰慧的人,豈會因為一點腳傷而耽擱這麼重要的宴席,要麼傷得很嚴重,要麼出了什麼事,燕翎實在想不到宮裡能有什麼事讓寧晏缺席,那就只能是傷得不輕。

又見淳安公主一臉做賊心虛,越發肯定自己猜測,一時眉頭緊縮,胸腔彷彿被石頭壓住,今日若只是淳安的生辰宴,他二話不說去延慶宮將人接走,可偏偏是國宴,他還要接待使臣,無聲地盯了淳安片刻,青著臉一言未發離開了。

戚無忌扭頭想去安撫淳安,卻見她朝燕翎的背影吐了吐舌,一副鬆口氣的樣子,便覺好笑,「你這麼怕他?」

淳安翻了個白眼,「我不怕他,我就怕他回頭欺負晏晏。」她可以拿寧晏氣燕翎,寧晏又何嘗不是她的軟肋,

戚無忌明白她的顧慮,「放心,我回頭勸勸他,勸他待弟妹好些。」

淳安得知那竹寨乃戚無忌所雕,這會兒竟不知說什麼好,二人兩兩對視一眼,又交錯開,最後一前一後回了天星閣。

淳安公主姍姍來遲,皇帝正掛心,這會兒瞥見她跟戚無忌從甬道裡進來,臉色就變了,「淳安!」

戚無忌腳步一頓,朝皇帝方向遠遠看了一眼,默不作聲離開了。

淳安公主提著裙擺乖巧地邁了過去,朝皇帝施了一禮,皇帝見她神情低落,忙問怎麼回事。

淳安公主便說自個兒傷了寧晏,害她不能參加宴席,皇帝聞言頭疼地往燕翎方向瞥了一眼,寬慰她道,「你先坐,今日你壽辰呢,有父皇在,燕翎不敢把你怎麼樣,等回頭父皇再安撫寧氏。」

淳安公主替寧晏討了賞,這會兒心情好受了些。

少頃,國宴正式開始,鐘鼓司禮樂奏起,數十紅衣舞女魚貫而入,個個窈窕多姿,竟是一曲《霓裳羽衣舞》,片刻傳杯換盞,氣氛正濃,燕翎心裡雖擱著事,在來使面前依然談笑風生,他在邊境素有威名,去年那套空心陣的打法更是狠狠震懾了蒙兀騎兵,蒙兀郡王烏日達心中忌憚他,有心接近,與他勾肩搭背,給他灌酒。

禦膳房出了事,沒能瞞住吳奎,吳奎正琢磨著法子,後有人回稟說是淳安公主接手了禦膳房,不由大驚,這可是國宴,哪裡容得公主作威作福,忍不住悄悄稟了皇帝,皇帝越發疑惑了,招來淳安公主詢問,淳安公主早就想好了託辭,

「父皇,兒臣上回不是去明宴樓喝酒麽,那裡的廚子是一絕,故而今日壽辰便強綁了一人進宮,原是想讓她私下做些拿手好菜,回頭也孝敬孝敬父皇您,碰巧遇見這事,便讓她去禦膳房幫忙了。」

皇帝聞言先是覺著這像是女兒乾出的事,旋即臉色稍沉,十分不放心,「你讓一個酒樓的廚子執掌國宴?淳安,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淳安驕傲地抬起下頜,「父皇,上回三哥拍賣的那隻八千兩大龍蝦便出自她手。」

皇帝噎住,無話可說。

雖說如此,這一頓飯,皇帝吃得七上八下,實在擔心淳安的人砸了場子,損的不僅是他的威嚴,也是大晉的體面。

直到最後一道珍饈被膳房專用的食車推進來時,皇帝還是狠狠震驚了一把。

他目色凝望那緩緩露出真容的「山河盛宴」,抬手招來吳奎,「去查一查,是何人在掌杓。」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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