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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偏執丞相和離後》第 19 章
那晚有很多情形,薑知意都不太記得了。

她慌亂緊張,她知道他是喝得太醉認錯了人,她有些委屈,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第一次,會是這樣不堪的記憶。

然而也有幾個片段,他定定看著她時,他的目光是清明的,就好像他在那個剎那,認出了她是誰。

薑知意吹乾墨跡,將那份和離書,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那夜之後,他說,我會上門提親。

他嗓音低啞,不知是酒勁兒沒過,還是心裡難過。

他找來了避子湯,那是她第一次喝那東西,不苦,但是酸,還有些澀,黏在舌尖上,嘴裡一整天都是這令人厭惡的味道。

那時她以為,他是為她著想,怕她出了什麼岔子惹人議論,直到成親後,他親口說出不要孩子,他一次次給她避子湯,她才知道當初的一切,並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薑知意收好和離書,熄燈睡下。

沈浮上門向她提親時,家裡人都很吃驚,畢竟不久之前,他才剛剛向長姐求過親。

母親頭一個提出反對,冷著臉問她,你姐姐才剛過世,你就這麼等不及嗎?她窘迫愧疚又傷心,掉著淚搖頭,淚眼模糊中看見父親沉鬱的臉,他嘆著氣,眼角頭一次出現那麼清晰的紋路,意意,你想清楚了嗎,真的要嫁?

最讓她難過的是哥哥,對她千依百順的哥哥,那麼愛護她的哥哥,一拳砸在柱子上:那麼個朝三暮四的東西,你為什麼一定要嫁?

時至今日,她都清清楚楚記得哥哥憤怒的臉。

薑知意嘆一口氣。

哥哥應該收到她的信了吧?哥哥知道她如今醒悟,會原諒她吧?

窗外雨聲潺潺,伴著細細的涼意,薑知意沉沉睡去。

她是被鳥叫聲吵醒的,像鷓鴣又像畫眉,流麗圓轉,在她窗外叫個不停,薑知意睜開眼,看見窗紙上微亮的天光,門外靜悄悄的,值夜的丫鬟不知是沒醒,還是在院裡收拾,薑知意披衣下床,將窗戶推開一條縫。

鳥叫聲瞬間停止,隔著雨後新鮮濕潤的空氣,她看見一張意氣風發的臉。

黃紀彥趴在牆頭,大笑著,沖她揮了揮手。

薑知意以為自己看錯了,發怔時,少年一躍而下,踩著潮潤的地皮跑到窗前:「阿姐可算醒了!」

時辰還早,天邊是陰陰的藍白色,宅中其他人都還沒起,偶爾有鳥雀在遠處吱喳一聲,拍著翅膀沖向天空,薑知意看著少年燦爛的笑臉,有點分不清今夕何夕。

很早之前,她沒出嫁時,一年裡總有幾次去黃靜盈家裡小住,那時候黃紀彥還是個半大小子,大清早翻牆過來敲窗戶,也總是這麼說,阿姐可算醒了!

「阿姐,」黃紀彥扒著窗框,笑起來時,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昨夜睡得好不好?」

薑知意定定神:「很好。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呀,」黃紀彥壓低著聲音,黑眼睛亮閃閃的,帶著晦澀不明的情緒,「阿姐,你瘦了好多。」

瘦了很多嗎?薑知意下意識地摸摸臉:「天熱,有些不舒服,過陣子就好了。」

「阿姐,」黃紀彥伸手,立刻又縮回去,「昨兒沈浮在,有件事沒法子跟你說。」

薑知意無端有點不安:「什麼事?」

黃紀彥卻又不說,黑眼睛亮閃閃地看住她:「你看起來很不快活,是不是沈浮對你不好?」

那種不安的感覺越發明顯了,薑知意低聲道:「別鬧了,萬一讓人瞧見就麻煩了。」

「怕他不成?」黃紀彥笑了下,移開目光,「阿姐總是這樣,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平白讓自己受委屈。」

他頓了下,趕在薑知意催促之前開了口:「西州的驛路突然管制,前天晚上下的急令,眼下京中來往西州隻許走官家的文書東西,不得夾帶任何私人物件,阿姐,伯父的信怕是要過陣子才能寄回來了。」

薑知意啊了一聲,驚訝夾著失望,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她一天天板著指頭數,隻盼父親的回信快些到,隻盼父親為她做主和離,可驛路卻突然斷了……薑知意喉嚨悶著,熬了這麼多天,以為馬上就要熬到了頭,卻沒想到那個盡頭,根本不知道在哪裡。

「阿姐,」黃紀彥察覺到她突然壓抑的情緒,「你怎麼了?」

「沒怎麼。」薑知意壓下酸澀,低低說道。

快兩個月的身孕,再過陣子就要顯懷,她該怎麼辦?

「你嗓子都啞了。」黃紀彥定定看著她,「你心裡不好過,可你不肯告訴我。」

他嗓音低沉,帶著幾分少年人的銳利:「我姐不肯告訴我,你也不肯,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你偷偷寄信給伯父,偷偷去我姐的別院,你們合起夥來騙沈浮,阿姐,你不怎麼會騙人,你要做的事跟沈浮有關,對不對?」

他的目光那麼明亮,薑知意覺得不自在,轉過了臉。黃靜盈果然沒有把真相告訴他,昨天她就這麼猜測的,阿彥還小,這些成親後曲折複雜的內情,實在不方便跟他說。「別問了,我沒事。」

黃紀彥看著她,許久,扯出一個肆意的笑:「好,我不問,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幫你!」

外間有走動的聲音,像是丫鬟聽見了動靜,起身查看,薑知意連忙推了下黃紀彥:「有人醒了,你快走吧!」

淺杏色綉著葡萄藤蔓的袖口,露出一截細白的腕子,手指細長,軟軟的看不見什麼骨頭,黃紀彥低著頭:「那信,你很急嗎?」

外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薑知意催著他:「沒事,你快走吧!」

「我姐正在想辦法,要是你急的話,我就告個假,親身去趟西州。」腳步聲近在咫尺,黃紀彥猝然停住,抬頭定定看她一眼,「我走了!」

他三兩步跑開,腳尖在牆邊的石榴樹上一點,像一隻展翅的鷹隼,霎時翻過了牆頭。

「姑娘起來了?」輕羅推開門,有些驚訝,「今天醒得早。」

薑知意看著院外,雨後的地面有幾個淺淺的腳印,不細看的話,卻也看不出來。合上窗戶:「醒了,就起來了。」

倒不是她防著兩個丫頭,只是黃紀彥趕在這會子翻牆進來,總歸有些怪,讓她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外間窸窸窣窣,起床的丫頭們正忙著收拾,薑知意坐在鏡前梳妝,心緒紛紛亂亂。

驛路管制,父親的信一時半會兒大約是收不到了,阿彥說要親身去一趟,卻也是孩子氣的話,他有官職在身,並不能隨意出京,況且千裡迢迢的,便是去了,也要許久才能回來,她肚子裡的孩子,等不得。

薑知意輕輕撫著肚子,眼下還十分平坦,看不出有身孕的跡象,可林正聲說過,只要熬過這段最危險的時期,只要她身體狀況好轉,很快就會顯懷了,到時候,如何能瞞過沈浮的眼睛?

更何況她已經許久不曾與沈浮同房,這幾天還可以推說是月事,再過幾天,又該找什麼借口?

她等不得,她得儘快和離。

「收拾一下,待會兒我回侯府。」薑知意吩咐道。

母親再冷淡,總歸也是親娘,無論如何,她都得試試。

嘉蔭堂中,君臣正在議事。

謝勿疑自上了請罪摺子後日夜兼程趕路,如今離京城只有數百裡,沿途所經之處明面上還算平靜,暗地裡卻是緊鑼密鼓,衛所軍屯都加強戒備,防止有什麼異動。

沈浮道:「易安附近水陸兩途眼下都是嚴進嚴出,驛路也行管制之法,附近守軍已按陛下旨意暗地向易安靠攏,從各地反饋回來的情況來看,城中兵力無有變化。」

謝洹沉吟著:「雲滄離那兒是不是很近?」

薑遂、薑雲滄,離易安最近的一支兵力,薑遂兩朝老臣,忠心耿耿,可薑雲滄麽。沈浮道:「清平候父子所在的西州,的確離易安最近。」

謝洹嘆氣:「雲滄已經兩年不曾回來了,朕還想著今年中秋叫他回來一趟,可眼下這情形……」

若薑雲滄有心,知道皇帝如此顧念體恤,就該肝腦塗地才對。沈浮思忖著:「除了兵力部署,宮禁之中也得防備,頭一個便是太醫院。」

「周老太妃病了這麼久,太醫院卻絲毫不曾察覺,這不正常,臣懷疑有人替老太妃遮掩。」

他停頓片刻,沒有再說下去,謝洹察覺到異樣:「你懷疑誰?」

沈浮有一剎那想起了白蘇,旋即搖頭:「目前沒有,須得查證才知。」

「好,你去辦吧。」謝洹見他起身告退,忽地想起來,「你夫人的病好了嗎?」

好了嗎?沈浮說不清,他沒有問過她,他這幾天幾次與她見面,卻都忘了問她一句。低頭道:「好了。」

謝洹點頭:「好了就好。朕聽說你最近都住在官署?沒什麼要緊事就回去住,夫妻兩個總不在一處,顯得生分。」

生分嗎?他對她,與從前沒什麼不同,倒是她,一天天讓他看不懂了。沈浮應下,出得宮門時,早有胡成迎上來:「夫人回侯府去了。」

半晌,沈浮道:「去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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