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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偏執丞相和離後》第99章 第99章
薑知意屏著呼吸,眼睛望著厚厚的氈簾,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緊張地等著結果。

會是沉浮嗎?

腳步聲停在了簾外,人沒有進來,外頭安靜得很,薑知意覺得心跳很快,說不出是委屈多些,還是期待多些,突然聽見熟悉的聲音叫她:「意意。」

不是沉浮。是哥哥,哥哥回來了。

巨大的失望夾雜著巨大的歡喜,薑知意濕了眼睛:「哥!」

簾外,薑雲滄聽見日思夜想的聲音,紅著眼衝到跟前,又硬生生剎住步子。

留京的半年裡他打聽了很多關於生孩子的事,因此知道,女子剛生完孩子是身體最虛弱的時候,萬萬不能沾染臟汙,他千裡迢迢趕回來,衣服沒換,頭髮沒洗,身上不知道臟成什麼樣了,也不知道有多少血汙泥土,就算他再想她,也不能現在進門,給她帶來危險。

薑雲滄極力剋製住洶湧的思念,等在簾外:「是我。」

他不吃不睡,瘋了也似的跑回來,他不敢想最壞的結果,又忍不住胡思亂想,他那麼盼著早些到家,可方才看見侯府大門時,天知道他有多害怕。他不敢下馬,不敢問,只是死死盯著門裡門外觀察猜測,過年的彩飾還沒撤下,喜氣洋洋的紅,他想她應該沒事,不然不會是這個顏色,但他不敢確認,只是定定站在門前,直到下人們瞧見了跑出來迎接,七嘴八舌給他稟報家裡的消息。

於是他知道,她生了,男孩,母子平安。她的確早產了,生得很艱難,但她熬過來了。她睡了幾天剛剛才醒,廚房得了吩咐正在燉雞湯,煮老參蟲草,她才剛醒,硬的乾的都吃不了,先要吃些湯湯水水,容易消化的東西才行。

薑雲滄想,滿天神佛必是聽見了他的禱告,終於讓她平安了。他站在簾子跟前,看著紅氈上細密的紋路,想象著她的模樣:「意意,我回來了。」

回來了,三千裡地,狼煙風沙,阻隔著軍人的職責和沉甸甸的抉擇,他終於回來了。他再也不要走了。

「哥,」簾內她的聲音依舊柔軟溫存,「你怎麼不進來?」

真好啊,她也是盼著見他的,走了這麼久,沒能陪著她,沒能在她最艱難的時候守護她,她還願意見他,並不曾與他生分。薑雲滄鼻子發酸,說話時打著顫:「我身上髒得很,等我收拾收拾再過來。」

「快去吧,」聽見林凝笑著插嘴,「早些洗完了過來抱抱你外甥。」

「哥哥又跟上回一樣,不吃不睡跑回來的吧?」薑知意也在笑,軟軟的,他熟悉的聲音,「你快點去洗吧,早些洗完了歇歇,多累呀。」

不累,只要是為了她,怎麼都不會累。薑雲滄答應著,步子卻捨不得挪。他應該快點去洗澡收拾,這樣就能早點看見她,可他真是捨不得,分別將近兩月,她吃了那麼多苦頭,眼下他隻想多陪她一會兒,哪怕是隔著簾子,連面也見不到。

簾內,薑知意等了一會兒,沒聽見腳步聲,薑雲滄並沒有走,這讓她突然緊張起來:「你怎麼還不走呀?是不是有什麼事?阿爹還好吧?」

這一問,林凝也緊張起來,原是篤定了戰事順利,此時也忍不住問道:「仗打得怎麼樣?你爹沒事吧?」

「勝了,大獲全勝!」薑雲滄忙道,「父親也很好,戰報應該這兩天就能到。」

按照慣例,總要等戰場上清點得差不多了才往回傳捷報,他走得急,趕在了戰報前面,但以當時的形勢看,此戰必勝。薑雲滄不敢再拖延,要是再不走的話,又要惹得她胡思亂想了,忙道:「意意,我先去收拾,待會兒過來看你。」

聽見簾內歡喜的笑聲,還有林凝念佛的聲音,最後傳來的是嬰兒的哭聲,很響亮,很陌生。

薑雲滄剛邁出去的步子停住了,怔了下才反應過來,是她的孩子。

知道她要生,知道她生了,和現在親耳聽見孩子的哭聲,原來還是不一樣的。薑雲滄情緒複雜到了極點,又想笑又想嘆氣,聽見薑知意含笑的聲音:「寶貝知道舅舅回來了,寶貝在歡迎舅舅,是不是?」

她的寶貝,他的外甥,他做舅舅了。薑雲滄笑起來,眼睛眯著,發自內心的歡喜。她喜歡這孩子,那麼,他也會喜歡。

大步流星去到浴房,薑雲滄洗得很快,澡豆搓過幾遍,水衝過幾大桶,末了又要了青鹽漱口,拿鹽水把手臉這些露出來的地方全都搓了幾遍,對著鏡子照過,確定頭上身上都乾淨了,這才穿上衣服鞋襪。

著急要走,想了想又停住,拆了隨手挽起來的頭髮,拿乾布巾用力擦著。

天太冷了,她產後不能受風不能碰水,他這樣濕著頭髮就怕沾到她,那就麻煩了。乾布擦了很久,還是潮,薑雲滄等不及,索性湊到炭盆旁邊,借炭火烘著。

幾天幾夜不吃不睡隻管趕路,精神和身體都緊繃到了極點,此刻突然鬆弛下來,暈騰騰的有種不真實的飄忽感。薑雲滄閉著眼睛,想著此前種種,心裡的疑問越來越大。

白蘇受金仲延指使給她下毒,為的是要挾他和父親退兵,道理說得通,但,不對頭。金仲延之前一直在易安經營,跟西州八竿子打不著,真要想要挾,目標就該是易安的官員。再說金仲延叛逃很大程度上是個意外,他又不是神仙,怎麼會推算到幾個月後會與他們父子決戰,提前對薑知意下毒,好來脅迫他們?

說不通,這中間,有許多破綻。

鼻尖突然嗅到焦糊的滋味,他離得太近烤焦了幾絲頭髮,薑雲滄連忙起身,胡亂挽了個髻拿乾淨頭巾裹住,快步走去內院。

這些玩弄心術的東西他做不來,等明天進宮參見時,交給謝洹查吧。

抬眼看見正房熟悉的門楣,走進來,聞到屋裡熟悉的甜暖香氣,厚厚的氈簾遮住最裡間,她就在裡面,等著他。薑雲滄在簾外停步,放柔了聲音:「意意,我能進來嗎?」

「哥,輕點,」薑知意的聲音很輕,「別嚇著孩子。」

好,他輕點。薑雲滄極力放輕著動作,將簾子挑起一條縫,閃身鑽進去。

現在,他看見她了,朝思暮想,終得相見。想大笑,想說話,卻只是將聲音壓到最低:「意意,我回來了。」

看見她懷裡抱著孩子,笑容是比從前更加安穩的恬靜:「寶貝快看,舅舅回來了。」

薑雲滄慢慢走近,低頭看她懷裡的孩子。寬闊的額頭,烏溜溜的黑眼睛,小小的紅嘴巴,頭髮眉毛都是深色的黑,沒有一處不像她。柔情突然湧起,薑雲滄彎腰低頭,在孩子額頭輕輕吻了一下:「好孩子,舅舅回來了。」

回來了,以後再不走了。坨坨經此重創,幾年裡都掀不起風浪,他終於可以放下肩頭的重擔,守著她,守著孩子,他再不要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離開了。

這天薑知意很晚才睡著。太歡喜,為著孩子,為著西州的勝仗,為著薑雲滄回家,哪怕是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也覺得腦子裡都是各種聲音,笑的鬧的,還有孩子響亮的哭聲。

孩子的聲音真好聽啊,哪怕是哭,也讓人聽不夠。薑知意迷迷糊糊帶著笑,開始犯困,飄忽的思緒蕩來蕩去,最後還是停在了那一處,沉浮還沒有來呀。

還沒聽過孩子哭,沒見過孩子的模樣,他在忙什麼呢。

不知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夢裡,看見了沉浮。

他坐在石桌前,八年前的茅簷底下,他帶著乾淨溫暖的笑,一如八年前:「意意,我要走了。」

那些糾葛苦痛和委屈疑惑此時都被拋到了腦後,薑知意怔怔地問他:「你要去哪裡?」

「我要走了。」沉浮還在笑,可她看得出來,他有許多留戀不舍,他不是真的想笑,「意意,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孩子,我要走了。」

他突然變得遙遠模糊,茅簷石桌都不見了,他們之間隔著一層霧,她看不清他,越來越焦急:「沉浮!」

薑知意追上去:「你憑什麼要走?」

那些現實裡絕不會說出口的委屈埋怨此刻都爆發出來,薑知意緊緊追在他身後。憑什麼走呀,都沒來看看她,都沒見過孩子,沒聽見孩子那麼好聽的哭聲,沒有親手抱抱孩子。憑什麼走呀。

隔著霧氣,看見沉浮身形猶豫,薑知意飛快地追上:「你站住,你不能走,你憑什麼說話不算數,你連孩子都不肯看一眼?」

恍惚中孩子突然在懷裡,薑知意緊緊抱著:「你說你都改了,你說你會好好照顧孩子,你為什麼要走?」

「意意。」沉浮向她伸著手,想抱孩子,手臂卻穿過虛空,什麼也沒抱到,「意意,我好想抱抱他,抱抱你們呀。」

薑知意感覺到了深沉的悲哀,讓她幾乎要流淚,霧氣突然消散,沉浮也跟著消散,薑知意急得大叫一聲:「回來,你不許走!」

她猛然醒來。心砰砰亂跳著,夜燈在角落裡發著幽暗的光,林凝睡在旁邊的小榻還不曾醒,薑知意扶著床頭慢慢坐起,額上有汗,眼裡有淚,不安到了極點。

為什麼會做這種夢?他怎麼了?他要去哪裡?

四更近前,燭花爆了一下,林正聲猛然驚醒。抬頭看時,旁邊床上的沉浮依舊無聲無息躺著,臉色灰白,毫無生氣。林正聲披衣站起,嘆了口氣。

五天了,血每天都輸,始終沒有任何起色,如今連他,也覺得回天乏術。上前替沉浮掖了掖被角,突然覺得沉浮的睫毛,似是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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