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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偏執丞相和離後》第114章 第114章
外間的丫鬟還不曾有動靜,薑知意已經翻身坐了起來,心幾乎要跳出腔子,眼前閃過那日雪後沉浮穿著僕從青衣的身影,是不是他來了,來與她道別?

飛快穿好衣服,外面輕羅閃身進來:「姑娘,是龐泗。」

滿腔歡喜一瞬間落下,想起那日他說,若是脫不開身,就讓龐泗過來。他難道已經走了?可處置白天裡才剛下來,通常都是兩三天后才動身,他怎麼走那麼快?

急急來到外間,昏黃的燭火下龐泗穿著夜行的黑衣:「大人命屬下轉告鄉君,和侯夫人立刻稱病,萬萬不要進宮為太后賀壽。」

薑知意顧不得細想這話的意思,急急追問:「你家大人呢?」

「上頭催得急,已經連夜走了。大人還讓屬下轉告鄉君,把必不可缺的東西收拾一包隨身帶著,萬一有事,隨時就走。」

連夜走了。竟是一天也不容他停留。他隨身的衣服鞋襪有沒有準備好,路上的乾糧可曾帶齊?此時春寒料峭,上次見面他那樣消瘦,幾千裡流放路,要怎麼才能走完?薑知意嗓子裡堵著,長長吐一口氣:「你們大人路上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龐泗抬頭看她一眼,似有些驚訝她隻管問這些:「準備了一些衣服吃食。」

薑知意稍稍放心一些,驀地又想起來:「你怎麼沒跟著?是王琚跟著嗎?」

「大人命屬下和王琚留在京中,保護鄉君和小公子。」

薑知意脫口說道:「那怎麼行!」

一去數千裡,那些人逼著他深更半夜出發,必定不安好心,怎麼能夠連護衛都不帶,獨自上路?「你快些去跟上你家大人,護送他安全到嶺南。」

「鄉君恕罪,」龐泗低了頭,「大人命令屬下等留在京中保護鄉君和小公子,屬下不敢抗命。」

薑知意焦急著:「你就說是我讓你去的。」

「鄉君恕罪。」不管她怎麼說,龐泗始終只有這一句。

薑知意便知道,沉浮是下了死命令,他近身跟著的人都對他忠心耿耿,絕不會違拗他的意思,她說不動。

蠟燭照出一小團圓圓的光,外面是無邊的黑夜,他現在在哪裡?

這一夜翻來覆去,到天亮時也不曾合眼,默默在心裡計算沉浮的腳程。此時必定已經過了城外第一個驛站了吧?夜來是不是歇在那裡?他素來換了地方就睡不著,這一夜有沒有歇上一刻半刻?

窗紙上發著白,薑知意匆匆起身,找到林凝:「沉浮昨天連夜走了,要我們稱病在家,萬萬不可入宮為太后賀壽。」

林凝驚訝著,一時猜不透是因為朝堂近來的動蕩,還是因為薑遂父子的案子,許久點點頭:「好。」

這天早飯後,侯府的僕從急急忙忙請來了林正聲,薑知意與林凝母女兩個感染風寒,病倒了。

這一病許多天都不見起色,到了月底宮中傳來命婦們入宮賀壽的旨意,也只能上報病重,不能入宮。

薑知意閉門不出,每日裡與念兒為伴,唯一擔心的就是父兄和沉浮,這麼多天杳無音信,也只能安慰自己,沒有消息,便都是好消息。

到了壽宴前一天,大街小巷都張燈結綵地慶賀,便是清平侯府宅院深廣,依舊能聽見外面的鼓樂聲響,宮裡照例派人向王公貴族分發賞賜,薑遂雖然在押,但還不曾定罪,薑知意又是禦封的鄉君,因此也得了兩份,慈寧宮的太監親自送了過來。

薑知意扶著丫鬟病病弱弱地謝恩,起身時太監突然說道:「沈大人出事了,鄉君可知道?」

薑知意心中一緊,脫口問道:「出了什麼事?」

「走到昭郡時下雨路滑,不幸跌下山崖,屍骨無存。」太監眼看她一張臉霎時變成慘白,連忙改口,「是我多嘴了,都是外頭亂傳的消息,做不得準,鄉君千萬別亂想。」

腦袋裡嗡嗡直響,只看見太監的嘴一張一合,似乎說了很多話,然而她一個字也聽不見,周遭所有的一切突然變成無聲,連顏色也都失掉了,大片大片茫茫的灰,薑知意怔怔站著。

怎麼會?他說過不會有壞消息,他明明說過的,他一向算得那麼準,他怎麼可能出事?

恍惚中看見林凝走過來,陳媽媽也走過來了,她們圍著她,嘴巴在動,大約也在說話,可她什麼也聽不見,只是怔怔地站著。

怎麼會?明明他說過的,他從來都不會算錯的呀。

不知道過了多久,死寂的世界突然被嬰孩笑聲撕破,是念兒,林凝抱來了念兒,黑溜溜的眼睛瞧著她,一直對著母親笑。

失去的聲音突然湧回來,吵得厲害,林凝在說話,陳媽媽也在說話,丫鬟們走來走去找安神的葯,念兒還在笑。

天真無邪的嬰孩,全不知道人世間的憂傷。薑知意怔怔地從林凝懷裡接過念兒,低頭向他臉頰上吻了吻。

有熱熱的水漬沾在念兒臉上,念兒小小的手摸來摸去,咯咯的又笑了起來。

薑知意抱著念兒走到裡間,將念兒放回搖籃裡,自己在邊上坐下,一言不發輕輕晃著搖籃。

「意意吃點葯。」林凝拿著安神丹跟過來。

薑知意抬頭看她,張開了嘴。

林凝把藥丸塞到她嘴裡,薑知意慢慢嚼著,不苦,回味還有點甘甜,真是奇怪,明明心裡木得發疼,偏偏各處的感覺比起先前更要靈敏許多,甚至連大街上吹奏的聲音都聽得格外真切。

林凝挨著她坐下:「前天聽見消息我就讓人去打聽了,差人們並沒有找到屍體,不會出事的,也許過兩天就有消息了。」

屍體,他現在,都要用這個詞來形容了嗎?薑知意慢慢搖著搖籃,只是說不出話。

「意意,你說句話呀,」林凝急了,「你這樣子,阿娘有點怕。」

薑知意抬眼看她,每個字都聽在耳朵裡,偏偏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林凝受不住,伸手抱住了她:「意意,難受了就哭出來,有阿娘在,不怕的,乖。」

乖啊,她很多年沒聽阿娘這麼說過了。薑知意慢慢地,慢慢地鑽進母親懷裡:「我沒事。」

眼睛乾澀著,只是喃喃地重複:「我沒事。」

她不能有事,她還有念兒,她得照顧好念兒,她不能有事。

這天夜裡,薑知意夢見了沉浮。

大霧茫茫,他寥落的身影在霧中忽隱忽現,薑知意極力撕扯著雲霧,努力向他靠近,他向她笑,喚她意意。

薑知意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然而即便是夢,這樣的親近也讓她貪婪,追逐他縹緲的身影,一聲聲喚他:「浮光,你別走。」

她已經很久沒這麼喚他了,就連最後一次見面,她也是冷冰冰的,對他的懺悔深情不做任何回應。她還不能全無芥蒂,甚至想起當初他的絕情還會怨他,可她又盼著他好,聽見又會如此失魂落魄。人是多麼矛盾啊,人的感情,又是多麼矛盾啊。

雲霧一點點撕開,薑知意終於抓住了沉浮。他低著頭彎著腰,手握住她的,那麼溫暖:「意意。」

浮光,你在哪裡?我很想你。薑知意說不出話,只是緊緊抓著他的手,然而他還是慢慢消失了,無可避免地隱入濃霧,薑知意急切著,終於叫出了聲:「浮光!」

猛然醒來,眼角濕著,床前輕羅正來喚她:「姑娘,快起來,要走了。」

要走了?薑知意有片刻怔忪,隨即反應過來,沉浮臨走時說過,若是有事,讓龐泗他們來接她。

窗外一片漆黑,夜色最到濃處,簷下的燈籠不知什麼時候滅了,龐泗和王琚帶著手下藏在樹影裡,林凝穿一身利落的騎裝:「圍牆外頭全是兵,意意,咱們得趕緊走。」

包袱是一早就收拾好的,念兒安安穩穩睡在繈褓裡,一聲也不曾哭,薑知意扶著林凝,無聲而快速地往外走去。

四周安靜到了極點,呼吸的聲音清晰可聞,前面是龐泗領路,後面是王琚押尾,兩側圍隨著護衛,薑知意飛快地走著,穿過一重重院落,來到下人們住宿的後罩房。

角門悄悄打開,有黑衣人一閃而沒,揮了揮手。

「走。」龐泗抽刀,跳了出去。

隊伍飛快地跑出去,越過夜色中的街道,薑知意匆忙中回頭,看見高高的圍牆底下橫七豎八倒著幾個人,是監視侯府的士兵,誰派來的,岐王?

穿過小街,躲進一處僻靜宅院,龐泗打開床下的暗道:「走地道。」

長長的地道看不見盡頭,龐泗邊走邊解釋:「是先前追查金仲延案發現的地道,大人看這條離侯府最近,就留了心不曾上報,這條道能通向城外。」

原來沉浮,從那時候就在籌劃將來有了萬一時。

薑知意心裡針扎般的疼,他從不曾算錯過,那為什麼,他會墜下懸崖,生死不知?

地道幽深,散發著泥土的濕冷腥氣,這一夜漫長得看不見頭,不知道過了多久,前面終於有了動靜,護衛前來接應:「外面檢查過,安全。」

龐泗打開了地道門,青灰的天光驀地映進眼簾,外面是開闊的郊野,薑知意看見了起伏的山頭,綠色的草坡和遠處的河流,這裡,是當初她與沉浮相遇的田莊。

「大人說這裡廢棄多年,不會有人懷疑,」龐泗解釋道,「鄉君和夫人先在這邊安置,等城裡有了消息再做打算。」

薑知意慢慢走出來,景物依舊,陪在身邊的人卻不見了,這茫茫天地,沉浮在哪裡?

作者有話說:

明天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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