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五月中，太尉鄧盛久病罷，遷太僕張延為太尉。

鄧老太尉其實年初便已抱恙，到了五月頭上，終究還是倒下了。期間羊安曾去探望過他，不過二人卻無太多交流。一來鄧盛病重，說話已是艱難，二來在鄧盛眼裏，羊安雖有治世之能，不失為朝廷棟樑。然其終究太過圓滑，非滌仇盪惡，剛正不阿之輩，與自己並非一路。

六月，許是羊安這隻小蝴蝶的緣故，皇甫嵩竟於茂陵大敗涼州羌叛，羌人於是退守美陽。然而叛軍雖數敗，終究人多勢眾，又依城而守，皇甫嵩再難建樹。

而先前兵敗被擒的涼州從事蓋勛，則因其忠勇名望，被羌人送回漢陽。涼州刺史楊雍遂表其為漢陽太守。

到了七月，一場螟災自西而來，先侵涼州，再害三輔，進逼河南。

洛陽北宮德陽殿，群臣正在商議對策，大司農曹嵩提議依往例在田間施藥。河南尹李燮卻反對道：「啟奏陛下，大司農所言，臣以為不妥。」

不等天子開口，曹嵩已問道：「自我大漢開國以來，凡螟災，皆以施藥應對，河南尹以為有何不妥。」

那李燮卻不理曹嵩，隻對天子道：「啟稟陛下，往年，凡施藥者，無非：砒、汞、鉛、銅。實則先害螟，再害人。況且，夫螟來勢洶湧，倉促之下，恐籌措不及。」

曹嵩陰陽怪氣道：「依府君之見，若不施藥，又當如何？」

「這……」說實話，李燮隻考慮道蟲葯不利百姓，至於應對之策，實在是沒有主意。

不過他這說法，倒引來不少反響，殿內諸臣不禁議論紛紛。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劉宏早就頭大如鬥。此刻又見二人爭執不下，拿不出個決議，更是不甚其煩。本著有事找羊安的原則，乾脆點名道：「羊安，可有計議？」

羊安於是捧著笏板出列，耷拉著眼皮道：「啟稟陛下，可將雞，鴨，鵝諸禽，置於田頭。」所謂螟災，其實就是蝗災，對於前世天朝援助巴鐵十萬隻鴨，防治蝗蟲的事兒，他可是印象深刻。

劉宏聞言，將信將疑，隻道一聲：「哦？」

卻聞那司隸校尉馮方道：「事關重大，豈可兒戲？」

馮方不操農事，自然未必曉得這淺顯道理。羊安卻不願與他計較，畢竟他竟可能施展才華，最終隻為亂世自保，何必多做無益。於是也不理那馮方，隻對劉宏道：「陛下有所不知，夫禽雖食米粟，然本性卻愛蟲豸。此法雖不能根治螟患，其效卻未必不及施藥。況且禽鳥易得，隻消陛下詔令京畿四周郡縣往民間徵集便可。」

羊安此言一出，朝中凡有常識之臣皆稱附議，劉宏於是依言下詔。

待到散朝，羊安方出德陽殿，卻見李燮迎面而來，道：「執金吾丞，智計百出，果然少年英傑，老夫佩服。」

羊安忙道：「豈敢，豈敢，府君心憂天下，愛民如子，實為吾輩楷模。」

不想那李燮卻突然嘆道：「可惜，螟患可緩，至慮難消啊。」

羊安心道：你個老狐狸，有事直說便是，何必拐彎抹角。嘴上卻道：「不知府君所慮和事？」

李燮反問道：「執金吾丞聰敏如斯，難道不知老夫所慮何事？」

這可把羊安難住了，隻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胃蟲，怎曉得你所慮何事。可他轉念又想：莫非還是與那螟災有關？蝗蟲吃糧食，那就意味著糧食歉收，也就意味著糧食危機。想到此處，他恍然大悟，道：「難道府君擔憂的是糧價？」

「不錯，螟災之後，糧價必漲，到時候，只怕這河南百姓……」

羊安遂道：「府君既然擔憂，為何早朝之時不說？」

李燮道：「先不說糧價此刻未漲，便是漲了，若言與朝廷，也是彼此推諉，最終還得落到老夫頭上。倒不如直接求助賢侄。」

羊安心道：前番還執金吾丞的稱呼，現在倒是稱賢侄套近乎了。果然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於是略加思索，道：「主意，下官倒是有一個。不過嘛…」

李燮聞言忙追問道：「不過甚麼？」

「不過嘛，卻是不知府君是否捨得這一世善名？」

李燮回道：「若能救河南百姓，老夫何顧這區區虛名。」

他這話說得大義凌然，羊安不禁肅然起敬，當先一拜，道：「府君深明大義，請受下官一拜。」

李燮忙扶起羊安，道：「賢侄何必如此？」

羊安於是盼顧左右，見四下諸臣皆已散盡，這才小聲道：「府君可知貨到地頭則賤的道理？」

李燮彷彿有那麼些明白了羊安的意思，可又似懂非懂，抓不住要領，於是問道：「老夫願聞其詳。」

「府君可趁糧價未漲之時，先將糧價提高。商人逐利，聞信，必來售糧。待天下糧商皆在河南，則供大於求之勢已成。介時彼糧商為省舟車之勞，定賤賣之。府君之慮可迎刃而解。」

李燮眼睛一亮忙道：「賢侄果然大才，此法甚善焉。」

羊安心道，當然善了，這法子可是一代名臣范仲淹范爺爺的主意。嘴上卻道：「不過糧價若漲，府君勢為生民所怨，群臣彈劾，當早做準備。另官府亦當多施米粥，以防河南生亂。」

「此事，老夫自理會得。」

羊安又道：「下官另有一請，府君切莫不可讓旁人知曉此乃下官所謀。」

「哦？」

羊安解釋道：「下官有數位故人操商業。府君以為該不該如實相告？」

李燮這才瞭然：這小子是擔心說出去，商販之間萬一互通有無，則壞了大計；但若不說，對方此番必定吃虧，事後難免責難於他，於是乾脆故作不知。

然轉念一想，李燮又不由驚嘆：此子天資聰穎，且為成此事，竟不惜出賣至親好友，將來定有非凡成就，但願他是忠非奸，則朝廷或有中興之望。卻又突然朝羊安深施一禮，道：「老夫替數百萬河南百姓謝執金吾丞出謀之恩。」

「誒，誒，府君這可使不得……」

中平二年七月，河南尹李燮以利誘之計將河南螟患之後的糧食危機消患於未形。

八月，歷史的車輪似乎開了個玩笑，拐了個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左車騎將軍皇甫嵩因去歲彈劾中常侍趙忠僭越，又拒中常侍張讓索賄，為二人聯手以懼戰不前，耗費錢糧為由彈劾。

天子於是召回皇甫嵩，收其左車騎將軍印綬，削封戶六千，改封都鄉侯，食邑兩千戶。又拜司空張溫為車騎將軍、假節，領副將執金吾袁滂、破虜將軍董卓、蕩寇將軍周慎再討北宮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