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少年沉默片刻，用迷茫的眼神望向飛鳥未來：「抱歉，我不認識字，能麻煩您念一下嗎？」

飛鳥未來也陷入沉默。

這還真是十分徹底的出廠重置啊。

她自討了個沒趣，只能收起手機：「你先跟我回家，名字的事以後再說，在起好新的名字之前我就叫你……阿散，可以嗎？」

不知道為什麼，少年一下子慌了：「我一定儘快學會認字，我學東西很快的，懇請您不要丟下我。」

飛鳥未來愣住了，原來這傢夥內心深處這麼缺乏安全感嗎？

她連忙擺手：「不用儘快也沒關係，就算你是個超級大笨蛋我也不會把你丟掉，也別您來您去的了，這樣聽著好像我年紀很大一樣。」

雖然這個散兵不是抽出來的，但他能來到這邊大概率也和自己有關，飛鳥未來當然會負起責任。

人偶少年：QAQ

她騙人！明明之前在光路上還說要把他扔下去呢。

飛鳥未來清了清嗓子：「那個，阿散，過去的事情你真的全都忘乾淨了？一丁點都不記得了？」

少年皺著眉思索了好一會兒，搖頭道：「也不能說是完全不記得，我知道自己並非人類，是被製造出來的人偶，給予我生命的『母親』嫌我沒用，遺棄了我。我隻記得這些。」

他抬起頭，透亮清澈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著飛鳥未來：「不過沒關係，你是給予我新生的人，從現在開始我一定會牢牢記住你，到死都不會忘的。」

……給予你新生的是小草神，她才是你後媽啊！

面對雛鳥一樣的人偶少年，飛鳥未來實在有些麻爪，她抓了抓自己的頭髮，語氣都變得溫柔不少：「那個，其他的之後再說，總之你先跟我走吧。

她剛要轉身，卻被少年拉住手腕。

「稍等。」他抬起手，手背蹭上飛鳥未來的臉頰：「這裏有灰——」

飛鳥未來下意識後退一步，就看見少年眼睛裏的光似乎消失了。

「抱歉，是我冒昧了。」他垂著頭，語氣慌亂又低落：「你說過我做了很多錯事，不是好人，我忘記了……你對我保持警惕，或者嫌棄我，都是應該的。」

「才不是這樣！」少女趕緊把臉湊過去：「剛剛只是不太習慣，沒有嫌棄你的意思！你擦吧，用力點，擦破皮都沒關係！」

飛鳥未來：等等，她剛剛都說了什麼？

「我輕一點，不會破皮。」

少年生怕對方覺得人偶的手太硬太涼，會讓她不舒服，就用衣袖裹住手指，認認真真地幫飛鳥未來擦掉臉上的臟汙和汗水。

他小心輕柔地捧起少女的臉，動作笨拙卻也虔誠。飛鳥未來內心很柔軟的東西，忽然被稍微觸動了一下。

因為距離太近，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少年纖細微翹的睫毛和被紅色勾勒出的眼尾。這時她才注意到，原來散兵的眼睛是很可愛的圓形。

他平時的態度過於囂張，以至於很容易讓人忽略掉原本純良乖巧的長相。

少年此刻的語氣也很符合外表的天真，他撥了撥飛鳥未來的發梢：「這裏被燒焦了，我把我的頭髮給你吧？」

說著，就要薅自己的頭髮。

飛鳥未來猛地回神，製止住他的手：「不至於不至於，我可以剪短的！」

畢竟是人偶，五百年都沒見他長過頭髮，萬一真的薅掉，說不定他從此就是個禿子了。

之後他們鬼鬼祟祟地離開了寫字樓，少年的衣服被颳得破破爛爛，太容易吸引到別人的眼球，飛鳥未來就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幾輛救護車停在著火大樓的附近，他救下的那個小孩子還沒有被送走。

從旁邊經過時，飛鳥未來看散兵的腳步有些遲疑，特意停下來問他：「你要去跟他說幾句話嗎？剛剛他還請求消防員去救你呢。」

少年搖了搖頭：「算了。」

之前那孩子只是牽住了他的指尖，此刻站在陽光下，他會清晰地看到自己手腕和手指的關節。

見過那種非人的結構，他肯定不會再認為自己是和他一樣的人類。

「確定嗎？」飛鳥未來扭過頭直視他，表情鄭重，意有所指道：「他會以為你為了救他而死，說不定會為此傷心很久，甚至可能這一生都會為今天發生的事悔恨不已，怎麼都走不出來。」

她這樣說，是希望「誤會」這種事再也不要發生在散兵身上，他已經為此賠上了幾百年。

少年沉吟片刻，小聲道：「那我還是去報一聲平安吧。」

飛鳥未來嘆了口氣，抬起手臂攔住他：「讓我去吧。」

和那個冒險出海為民請命、不顧自身安危關閉踏韝砂大爐的傾奇者一樣，此刻的散兵對一切都充滿感激，最先考慮的永遠不會是自己。

「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說完不等對方阻止，少女跑向救護車。

得到小哥哥安全的消息，孩子的眼中露出如釋重負的欣喜。

飛鳥未來想了想，道：「謝謝你這段時間陪他玩，他……應該很開心。」

孩子抹掉眼淚，甕聲甕氣道：「我也要謝謝小哥哥，因為身體不好，朋友們總是不太情願帶我玩，但是小哥哥就從來沒有嫌棄我，還會認認真真地聽我講話。」

他頓了頓，繼續道：「姐姐，你是小哥哥的家人嗎？」

飛鳥未來卡了下殼：「應該算是吧。」

反正也是暫時，等散兵恢復記憶，肯定不會承認她這個「家人」。

「那你不要再扔下他了，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空曠的大樓裡，好可憐啊。」

飛鳥未來有些無奈道：「我跟你保證，我肯定不會主動拋棄他的。」

「對了，我還不知道小哥哥叫什麼名字。」

飛鳥未來蹲下，摸了摸男孩的頭：「如果以後你們有緣再見面，就讓他親口告訴你吧。」

「嗯，我會等他的。」

男孩子很認真地答應道。

飛鳥未來回來後，散兵明顯一副想問什麼的樣子，目光時不時掃過來。

這個表情挺有趣的，她故意裝作沒看見，最後散兵終於忍不住，主動開口：「你去了好久呀，都和他說了什麼？」

「我不想重複一遍。」飛鳥未來歪了歪頭，笑眯眯道：「以後有機會你自己去問嘛！」

人偶少年愣了一會神，摸摸自己的手指，臉上多了幾分期待：「嗯，以後有機會的話……」

飛鳥未來帶散兵回到自家樓下，剛好遇到了一樓的阿姨，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男孩子。

「這是你男朋友？」

問出這句話，她才注意到少年身上的衣服——

他披著的外套是飛鳥未來的，而且還濕淋淋的，裏面的衣服破破爛爛，乍一看還以為是撕破的。

阿姨瞬間想歪，露出曖昧的笑容：「現在的小年輕可真會玩兒。」

飛鳥未來眨眨眼睛，連忙否認：「誒？我不是我沒有——」

「我懂我懂。」阿姨擺擺手：「我也是從你們這個年齡過來的，這樓隔音不太好，一會兒你們在樓上小聲點啊。」

飛鳥未來：「……？」

日本在這方面很開放，十幾歲生孩子的不算少見，男方如果負責點，還會輟學打工養孩子，樓下阿姨的女兒就是這種情況，她甚至很支持女兒把孩子生下來。

可是飛鳥未來不能理解，十幾歲

的年紀不就該上學讀書嗎？阿姨的女兒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要怎麼養好另一個孩子？

她想繼續解釋，阿姨卻把門關上了，而旁邊的少年正用懵懂又渴望知識的眼神看她：「剛剛你們的對話我沒太聽懂。」

飛鳥未來扶額：「沒關係，你不用聽懂。」

繼續住在這裏真的可以嗎？她好擔心這個白紙人偶學到不該學的東西啊！

內心充滿吐槽慾望地爬上二樓，飛鳥未來回家後先放好洗澡水，兩人在火場裡滾了一身灰，必須好好洗一洗。

她給散兵找了件乾淨衣服，是她新買的浴袍：「這個我還沒穿過，你先洗吧，我去打個電話。」

離開前她把沐浴香波通通放在浴缸旁邊，就在他一眼能看到的位置，推門離開時不小心碰掉了衣架上的浴巾。

平時家裏沒有外人來，只有這一條浴巾，還是讓散兵用洗臉巾算了。

她心裏想著，拆開一包洗臉巾放在架子上，又把自己的浴巾卷了卷塞進浴室櫃子裏。

「好啦，你可以洗了。」

散兵像小媳婦一樣抱著臟衣簍子踏進浴室，本想回頭說什麼，卻看到飛鳥未來已經拿著手機走遠了。

她先聯繫上《閃耀少女》節目組，號碼是在官網直接查的，她自稱芭芭拉的朋友，目前聯繫不上她，不過節目組的接線員似乎以為她是狂熱的粉絲，掛掉電話後再沒有後續。

飛鳥未來思考片刻，又撥打了芭芭拉經紀公司的電話，以「我要提供私生飯線索」為理由要求連線芭芭拉的經紀人。

總機轉到私人號碼後，接電話的是一名女性：「您知道私生飯是誰？」

她的話音裡充滿了急切和欣喜。

聲明發出後，芭芭拉收穫到大多數觀眾的支持和原諒，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脅時，她能努力完成舞台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警方調查如今還沒有結論，偵探也不可能立刻找出寄來威脅包裹的傢夥，毛利偵探的女兒主動請纓保護芭芭拉的安全。

接下來的幾天，跆拳道黑帶二段的毛利蘭都會跟在芭芭拉身邊，但是只要一天沒抓住私生飯，經紀人就不可能放下心來。

現在有人來提供線索，經紀人自然求之不得。

只不過……

「我想和芭芭拉說幾句話，你告訴她我是旅行者，她一定會同意接電話的。」

經紀人立刻提高了警惕：不提供線索，反而要求和芭芭拉通話，這個人不會就是那個私生飯吧？

經紀人定下心，說了句「稍等」後走到芭芭拉麵前，按下通話外放和錄音。

芭芭拉不明所以地抬起頭，看到經紀人一臉如臨大敵的神情。

難道是那個私生飯？！

芭芭拉也跟著緊張起來，她抿了抿唇角，接過手機，對面熟悉的聲線卻讓她瞬間徹底安心。

「芭芭拉，是我。」

少女眼睛裏迸發出灼目的光彩：「是你呀旅行者，我終於能見到你了！」

經紀人：？？？

這人竟然真的是芭芭拉的朋友啊，不過為什麼會有人叫「旅行者」這種奇怪的名字？難道是網友？

經紀人的內心再次拉響警笛——發威脅郵件的不一定是私生飯，也有可能是網友！

另外一邊，飛鳥未來仔細詢問了芭芭拉被威脅的全過程。

「原來是這樣。」她想了想，道：「他之後會主動找上門，倒也不用我們費心又費力地在人海裡做排查，不過這樣你的安全就無法保證了。」

「不用擔心我啦。」芭芭拉自己受到威脅，卻還想著寬慰別人：「再怎樣我也是有神之眼……咳！」她瞟了一眼經紀人，小聲道：「你知道的，這種事我可以應付。」

不會輸出的奶媽不是好戰士！

芭芭拉握了握拳頭。

「你給我發個定位過來，下午我找時間去你那裏，順便看看你收到的包裹——」

飛鳥未來話音未落，就聽到浴室那邊傳來劈裡啪啦的響動，然後是少年「哎呦」一聲痛呼。

「芭芭拉，你先稍等一下。」飛鳥未來跑過去敲了敲浴室門：「阿散，你怎麼了？」

「地面有點滑，我摔了一跤。」少年扶著浴池站起來，卻踩到了洗髮水瓶子，結果又摔了一跤，這次還磕到了頭。

散兵：「對不起QAQ」

「……你還好嗎？」

他其實是個笨蛋美人吧？

飛鳥未來都腹誹道。

「能扶我一把嗎？」少年可憐巴巴的聲音傳到門外：「我撞到了頭，還崴到了腳，好痛。」

「你先別動，我馬上進去扶你。」

飛鳥未來剛把手放在門上，動作忽然頓住：「等等，你沒穿衣服。」

「我已經把自己包住了。」

「那我進去了哦。」

飛鳥未來一推門，瞬間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色。

好，好白的皮膚！

人偶少年背對著門，浴巾半遮不遮，隻裹住了重點位置，後脖頸椎骨下的雷電標識似乎是這具身體上唯一的異色，如同純潔的羔羊被獻祭給魔鬼時留下的烙印。

他裸露的皮膚潔白如玉，水珠從紺紫色發梢間滴落，落在光滑的肩膀和後背上，又順著腰窩和脊椎的弧度緩緩向下滾動，最後隱沒於浴巾之下。

重點，浴巾是飛鳥未來的。

良久沒聽到動靜，少年轉過頭，那雙含著水汽的眸子隔著蒸騰白霧，就這樣迷茫又無辜地回望過來。

飛鳥未來倒退兩步，咣當一聲摔上門，背過身捂住鼻子。

嗚嗚嗚嗚這也太要命了！

所以散兵的記憶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電話那頭，芭芭拉小心翼翼地開口：「旅行者，你那邊有其他人在嗎？」

飛鳥未來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一點：「嗯，有個朋友剛剛摔倒了。」

芭芭拉一時間沒說話，再開口時語氣裡多了幾分五味陳雜的味道：「我打擾到你們了，是嗎？」

飛鳥未來心裏咯噔一下：「沒有沒有！我們真不是那種關係——」

「我明白了。」芭芭拉語氣平靜道：「私生飯的事我會自己解決的。旅行者，祝你開心。」

說完她就掛斷了電話，完全沒給對方再開口的機會。

飛鳥未來：「……」

啊，生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