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薄薄的門板，飛鳥未來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在心裏默默念經：冷靜冷靜，想想散兵之前是怎麼罵人的。

——鼠雀之輩！

——把頭低下！

——毫無自知之明！

——就憑你也配直視我？

——微小蟲孑，豈敢視神？

飛鳥未來睜開眼睛。

很好，她冷靜了。

不只冷靜，甚至有點火大，想帶著四神隊去副本裡打高達，真正重現魔神戰爭的一角。

「阿散，你先把衣服穿上。」

少女的語氣輕飄飄的，人偶卻忽然打了個哆嗦，覺得自己的後脖頸有點涼。

浴室裡傳來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判斷對方穿戴整齊後，飛鳥未來才重新把門推開。

濕潤的水汽撲面而來，人偶少年乖巧地坐在浴缸邊上，浴袍下面垂著兩條纖細白皙的小腿。

「還痛嗎？」

散兵點了點頭。

飛鳥未來半蹲下，小心翼翼地握住少年的腳踝。

散兵的關節構造介於人類和非人之間，看來這具身體正在慢慢向人類靠攏，這大概也是他會產生痛感的原因。

「你究竟是喜歡人類，還是憎恨人類呢？」她輕聲問道。

少年敏銳地意識到，面前的女孩問的人並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擁有著全部記憶的自己。

所以他並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為什麼會憎恨呢？

他明明這麼喜歡人類。

飛鳥未來不太懂怎麼修理bjd娃娃的關節，只能動作輕柔地活動著散兵的腳踝：「這樣疼不疼？」

「有點，不過比剛才好多了。」

散兵一動不動，任由她捏住自己的腳踝，十分信任地把自己全部交給對方，這種毫不避讓又完全沒有羞澀之心的坦然態度，反而讓飛鳥未來剛剛平復的心跳再次加快。

再次默念冷靜經，飛鳥未來站起來：「應該沒什麼問題，你試著走兩步。」

少年聽話地站起來，雙腳踩在了濕漉漉的地磚上。只不過人偶的腳實在太滑了，剛走兩步，又差點摔倒。

他抱住少女保持平衡，淚眼汪汪地說了句：「對不起。」

被抱了個滿懷、身上也變得濕漉漉的飛鳥未來：「……」

他到底是笨蛋美人，還是故意的？

算了，人偶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飛鳥未來半攙半抱把散兵扶到沙發上，用吹風機給他吹頭髮，一邊吹一邊教育他：「以後無論面對誰，都要好好地把衣服穿上，外面有很多變態壞蛋就喜歡誘拐你這樣的漂亮小孩。」

「我很漂亮嗎？」少年語氣不確定道，隨即話音一轉：「我還是覺得你更漂亮。」

飛鳥未來：「……」

這小嘴沒吃騙騙花蜜怎麼還這麼甜啊？

她忽然覺得，這傢夥的記憶還是別恢復了。也沒人規定餃子非得蘸醋，是吧？

「總之我們都要把衣服穿好，不能讓人隨便觸碰自己的身體……對了，也不要隨隨便便抱住外人。」飛鳥未來語重心長道：「這是禮貌，也是為了保護自己。」

「嗯，我知道了。」人偶乖巧地點了點頭，又小聲加了句：「不過你不是外人。」

飛鳥未來：救命！！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踏韝砂的人都這麼喜歡他，毫無保留地教導他，還願意幫他保守秘密了。

不只是因為他昳麗的容貌，心思純善、又能夠誠實坦率地表達出對他人的喜愛和讚美，這樣的孩子誰不喜歡呢？

嗚嗚嗚她也喜歡，喜歡的不得了。

好半天沒聽到少女回話，散兵想要轉頭，卻被按住腦袋。

「你、你先別回頭。」飛鳥未來不敢看對方的眼睛，她清了清嗓子，故作嚴肅道：「總之我也是外人。你去衣櫃裡隨便找件能穿的衣服吧，我要去洗澡了。」

她落荒而逃，隻留一臉懵懂的少年。

他緩緩抬起自己的手聞了聞，香香的暖暖的，是和少女身上同樣的味道。

他不太理解「外人」是如何界定的。

救了他，把他帶回家，分享洗浴用品和衣物，這樣也還是「外人」嗎？

人偶少年的眼眸有些黯然。

另外一邊，飛鳥未來換好洗澡水，溫熱的水將她全身包裹住，浴室裡氤氳著水汽和香波的味道，讓她再次想起剛剛看過的場面——

水珠順著光滑雪白的脖頸滑下，滾過雷印，腰窩，小腿……

啊啊啊不要再想了！頭頂都快要冒煙了啦！

飛鳥未來屏住呼吸，把自己滾燙通紅的半張臉埋進水裏。

咕嚕咕嚕咕嚕……

水面冒出了一串泡泡，直到快喘不過氣，她才暈乎乎地從水裏冒出頭，手指不小心碰到搭在浴池邊的浴巾，又觸電一般縮回手。

——房子還是太小了。

飛鳥未來默默望天了一會兒，十分無語地用上自己剛剛拆包的洗臉巾。

明明這個才是給散兵用的……

洗完澡出來，散兵已經換上了T恤和運動褲，少女穿著有些肥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大小剛剛好。

「我一會兒要出去。」她對散兵說道：「你在家好好待著，不要亂跑，也不要給陌生人開門。」

「你的臉好紅。」人偶少年有些擔心地看著她：「這樣出門沒問題嗎？」

飛鳥未來摸了摸有些發燙的臉頰，心說這要怪誰呢？

「我到晚上才能回來，一會兒我給你訂個外賣，送餐員敲門時就讓他把東西放門口，等他走了你再開門。」

「我不吃飯也不會餓的。」散兵小聲說道：「還是不要破費了吧。」

他之前已經從孩子那裏得知，這個世界吃穿住行似乎都是需要花錢。他身無分文，不想再給少女添麻煩。

畢竟她說過，自己是「外人」。

「我知道吃飯對你來說是可有可無的事情，但我想讓你嘗到很多不同種類的食物。哪些是好吃的，哪些是不好吃的，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你總要嘗嘗才知道。」

飛鳥未來伸出手，又猶豫了一下，最終這隻手還是輕輕落在了人偶的頭頂。

她揉了揉少年的頭髮，「染上更多『人間』的味道吧。」

散兵愣了下，少女已經轉身離開了。

空氣裡還殘留著濕潤溫暖的水汽和香味，是飛鳥未來的味道，也是他身上的味道。

「已經染上了。」他小聲嘟囔了一句。

·

飛鳥未來打算先去找芭芭拉。

對方不肯給她發定位，她還可以去節目錄製組找人，網上就能找到地址。

踏上地鐵後，她先聯繫了派蒙：「散兵也來這邊了。」

派蒙嗓音陡然拔高，震得飛鳥未來腦殼疼：「咦？！他為什麼會過來？不對！他怎麼過來的？」

飛鳥未來唇角微微揚起，她再次抓到了派蒙的小尾巴。

剛剛她故意沒提自己是怎麼撿到的散兵，按照正常思路，派蒙不是應該以為她是抽卡抽到的嗎？

如果是抽卡，那誰出來都很正常，為什麼派蒙會十分驚訝地喊出「他為什麼會來？」

這說明，散兵的出現不在計劃之內。

小派蒙不擅長說謊呀。

溫迪在那邊清了清嗓子：「小飛

鳥，你沒有抽卡是嗎？」

「對，我是在家附近撿到散兵的。」

對面一時無聲。

過了半晌，萬葉才開口：「你之前卡塵歌壺的漏洞，放出了晶蝶，晶蝶似乎被系統當成了擺件。所以我想，散兵來到這邊或許也是同樣的道理。」

對哦，是塵歌壺！

飛鳥未來敲了下手心。

遊戲更新之前，飛鳥未來為了好感度把散兵塞進了塵歌壺。散兵的身體是人偶，他或許也利用了塵歌壺漏洞，和晶蝶一樣也被系統當成了擺件。

或許這就是他恢復出廠設置的原因，因為剛來到這邊的他只是一個「擺件」，是一隻真正的人偶。

更何況他是卡bug出來的，總要付出一些代價。

想到這裏，飛鳥未來不禁有些感慨。

真不愧是差點成為神明又衝過世界樹的傢夥，竟然能想出利用身體特徵主動卡bug突破世界壁的辦法，這麼一看散兵還真挺厲害的。

可隨即她又陷入疑惑：散兵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有必須來到這邊的理由嗎？

這個問題只有等到他恢復記憶，才能解答吧。

雖然飛鳥未來覺得他一定不會告訴自己。

「對了，我今天可能沒辦法去接你們了。」飛鳥未來捂著自己有點發暈的頭：「抱歉，我睡到中午才起床，芭芭拉收到了威脅郵件，我還有筆錄要做。」

散兵恢復出廠設置，目前沒什麼自理能力；神裡綾人在醫院躺著；凱亞至今沒聯繫上，還在外面打野。

她還要調查跟三個案子都有關係的自殺網站，還有拐賣團夥的名單……

這麼一想，飛鳥未來忽然覺得自己好忙！

派蒙：「你確實應該多休息一下，我們在這邊挺好的。」

萬葉也溫聲安慰她：「不用擔心，就當是旅行了，我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

而溫迪的嗓音聽著十分快活：「我現在正在城市的廣場裡唱歌，人們都很喜歡我的歌呢！沒一會兒功夫今天的酒錢就賺到啦~」

飛鳥未來：「……」

不愧是你，賣唱的！

半個小時後，飛鳥未來在演播大樓門口下車。注意到有人在附近窺視，她假裝沒看見對方，找到門衛說明來意。

「您好，我叫飛鳥未來，請幫我聯繫一下芭芭拉，就說『旅行者』來找她。」

接到門衛電話時，芭芭拉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旅行者竟然真的來了？

少女心裏的那點小彆扭瞬間就消失了。

剛剛她還在為自己掛斷電話的舉動後悔，認真想想，其實她根本沒有立場干涉旅行者的私生活。

好在旅行者沒有介意她的小脾氣，更沒有因此討厭自己，甚至親自來到了這裏。

芭芭拉心急如焚地想要下樓，卻被一臉嚴肅的經紀人攔住。

「芭芭拉，你的這個『朋友』是從哪裏認識的？」

「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她幫過我很多忙。」

芭芭拉有些無奈，總不能跟經紀人說她們是在提瓦特認識的吧？

這個經紀人和維多利亞修女很像，都認真過頭了。

「我認識這個飛鳥未來。」毛利蘭有些遲疑地開口：「她報考了帝丹高中，考試那天學校外面的漢堡店發生命案，是她先找出了兇手。這位學妹推理能力很強，可能是為了芭芭拉被威脅的事情專門過來的。」

有毛利蘭做擔保，經紀人這才同意芭芭拉下樓見人。

芭芭拉飛奔著跑下去，在看到飛鳥未來的那一刻腳步頓住，竟然有些不敢走到她面前。

是飛鳥未來主動走過去，輕輕抱住了她。

芭芭拉：？？！

飛鳥未來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別動，有狗仔拍照。我剛剛想過，以那個私生飯對你的佔有慾，發現狗仔放出我們擁抱的照片後，肯定會先找機會對付我，他的精力全在我這邊，你就安全了。」

芭芭拉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啊。

她有點感動，又有種說不出來的失落。

然而緊接著，她又聽到了少女輕淺的笑聲。

「其實就算沒有這件事，我也想和你貼貼。」

她的聲線很溫柔，帶著幾分對命運的感激：「從前只能隔著屏幕看你哼歌跳舞，現在你來到了我身邊，以後還有機會親口嘗到你做的辣味飲料，這感覺就像做夢一樣。」

少女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芭芭拉沖呀，我等著你出道。」

芭芭拉徹底愣住，然後眼淚忽然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我會保護好你的。」她用飛鳥未來聽不懂的提瓦特通用語喃喃道：「這次一定會保護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