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不知何時開始掉落雨點。

「下雨了？」

「糟糕，家裏衣服還沒收呢！」

「沒什麼好看的，走吧。」

前一分鐘還聚在這裏圍觀路人，此刻全都撤離得乾乾淨淨。

散兵站在原地，低著頭不說話，微濕的額發遮住他的眼睛，也因此無法看透他的神情。

對方沉默得越久，飛鳥未來心裏就越沒底。

她咬了咬牙，忽然伸出手，握著少年纖細的手腕，把他拉到能避雨的屋簷下。

「你要是不想搬也沒關係啦，不過我覺得這邊基礎設施不好，屋子空間完全不夠用，離超市也很遠，經常搶不到打折雞蛋……」

她搜腸刮肚地列舉出所有的搬家理由，卻見散兵慢慢抬起了頭，雨水從他的眉目間滑落，那雙藍紫色眼眸裡倒映著輕輕淡淡的水色。

他竟然還能笑出來：「沒關係的，你不用遷就我。」

「才沒有遷就你。」飛鳥未來抹掉他臉上的雨水，一字一頓道：「我是認真的。」

少年不太自然地垂下眼睛：「我給你添麻煩了。」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如果沒有你，我都不會發現這群鄰居的真面目。」飛鳥未來雙手叉腰，說的很理直氣壯：「所以我還得感謝你呢。」

少年抿了抿唇角，再開口時語氣有點委屈：「沒能討所有人喜歡，這不是我的錯。」

飛鳥未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需要討所有人喜歡，至少我就很喜歡你。」

話音剛落，人偶少年忽然將腦袋靠在少女肩膀上，柔軟的紺紫色髮絲蹭到她的脖頸，有點癢癢的。

飛鳥未來：？？！

她渾身僵住，一動不動地讓對方靠了一會兒。

或許察覺到少女身體不舒服，就算靠著她的肩膀，散兵也沒有把自己的重量施加在她身上。

偌大的世界空空蕩蕩，兩個人偎依在屋簷下，而他輕飄飄的就像一根羽毛。

被雨水打濕的羽毛，靠近了他的暖爐。

大概又過了五分鐘，少年重新抬起頭，此時他似乎又變得和平時一樣了。

「那就搬吧，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飛鳥未來默默地抬頭，看向他頭頂那個象徵突發事件的藍色感嘆號。

喂，這可一點不像恢復正常的樣子啊！

難道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飛鳥未來憂心忡忡地扯了扯他的袖角：「我們先回車上，今晚你陪我在醫院住吧。」

保鏢已經把那對中年男女塞進了後車廂裡，用繩子捆得結結實實，怕他們發出聲音吵到家主大人的朋友，還用紙團塞住了他們的嘴。

這一整套流程他們做得十分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飛鳥未來靠著椅背，疲憊感源源不斷地湧來，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充電兩小時通話五分鐘的破手機，之前勉力支撐的力氣已經全部消耗殆盡。

不僅如此，她還覺得身體越來越冷。

少女蜷縮成一團，難受的閉上眼睛，散兵離她最近，很明顯感覺到她身上的溫度比之前高不少。

「你生病了嗎？」

飛鳥未來勉強睜開一隻眼睛，有氣無力道：「你還知道『生病』這個詞？」

「嗯，之前那個孩子跟我提到過，他身體不好，總是生病，每次生病都要去醫院。」

聞言飛鳥未來心裏又格楞了一下——不是吧不是吧，那個孩子身體也不好嗎？可別再讓散兵重走一遍黑化的老路了。

怪不得藍色感嘆號還沒有消失，他這是隨時都走在懸崖邊，稍有不慎就會掉下去吧？

她剛想到這裏，散兵卻把

手按在她頭頂上，稍微用了一點力，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

飛鳥未來：「誒？」

她的呼吸驟然凌亂了一瞬。

溫熱的氣息拂在少年脖頸上，他下意識繃緊身體，小心翼翼道：「這樣你有沒有舒服一點？剛剛我這樣靠著你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比之前好多了。」

飛鳥未來彎了彎唇角，她慢慢調整著位置和呼吸，道：「謝謝，我也覺得自己好多啦。」

沒有吹在脖子上的熱氣，散兵的肩膀微微鬆弛下來：「你從剛才開始就憂心忡忡的，是在考慮和我有關的事嗎？」

「我在想，萬一某天你出了什麼事，而我沒能出現在你身邊，那該怎麼辦？」

飛鳥未來的嗓音有點啞，脫力和超過正常值的溫度都讓她的聲線聽著有些漂浮不定。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少年的表情凝固了。

他有些心浮氣躁，抿起的唇角邊緣也帶著若有若無的鋒利。

「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如果遇到這種情況，你要如何面對我的失約，以及未來該做出何種選擇。與此同時，我也希望你能記住一件事。」

「那就是，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少年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飛鳥未來看不見他的神情，她閉著眼睛，用平靜的語氣繼續道：

「如果你站在懸崖邊搖搖欲墜，而我沒能及時出現拉住你，那麼只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我還在路上，這時你一定要堅持住，別再讓自己掉下去。」

「第二種情況呢？」

少年輕聲問她，手指卻緊緊攥住了衣角。

「第二種情況就是，我已經沒辦法拉住你了。」

少女用最溫存的聲線，說出最殘酷的現實：「可能那個時候的我已經死了。」

踏韝砂眾人撿走還是傾奇者的散兵，他們守護過他最初的時光，教會他說話寫字和各種生活技能，也教會他如何與人共處，但這段時間終究是太短了。

他還沒能學會如何面對人生中的失去，就過早地失去一切。

不過飛鳥未來也很清楚，散兵的行差踏錯固然和博士的欺騙有關，但也與他自身的敏感脆弱脫不開乾係。

飛鳥未來笑了笑，聲音虛弱卻堅定：「人類就是這樣，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必經的階段，我們無法拒絕命運的饋贈或者掠奪，但只要我還活著，就一定不會讓你從懸崖跌下去。」

「可萬一我比較倒霉，再也沒辦法拉住你，我希望你能將自己從世間水火中解救出來。」

說完這句話，少女長呼出一口氣：「好啦，沉重的話題到此為止。」

少年好半天沒吭聲，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飛鳥未來眼眸一轉，捂著腦袋哼哼唧唧：「阿散，我的頭好疼啊。」

少年猛地回神，小聲問她：「要我給你吹一吹嗎？」

——「痛的時候吹一吹就好了。」

那個小孩子摔倒蹭破了手掌，就是這麼說的。

飛鳥未來卻忍不住笑出來，她又不是小孩子，吹一吹也不會真的止痛。

但她並沒有打破對方的認知，等散兵恢復記憶再想起現在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他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少女彎起眼睛：「那就拜託你啦。」

「那你先躺下。」

散兵拍了拍自己的腿。

飛鳥未來：「……」

等等，這是不是過於刺激了？